《西子寞》末蒅尘

1、第 1 章

　　煞煞流波映晚瑶，半江瑟瑟半江红，胭脂湖上，残阳铺满，远处，天空，一片暖殇。点点翠波，摇荡着江中一片小舟。
　　船尾，一身白衣垂落，宽袍风灌，素毅的面容携刻着沧桑滑落的英挺，眉目清霜，遥望江心，没有笑容，却让人感觉华暖温和，此时此刻，没有刀剑，没有生死，只有夜幕坠落的点点。
　　船头，青色莲衣堆积，窈窕身姿轻斜依舱壁，如墨玉的瞳眸泛着星光，默默注视着船身一点，似在追忆又好似憧憬。纤纤素手绞着青丝，至颈侧缓缓向下，顺着发丝，柔美之极。任何人见到她，都会顿觉山清失色，水涟去娇，只是一眼，便难将视线移开，秀美的鼻尖点着残阳的星蕊，温柔流淌，素面清丽，淡薄的唇瓣微闭，欲语还休，只是眉眼间却有丝说不出的淡漠。
　　“一切结束了，对吗？”似琴音，似箫鸣，悠远而萧瑟，碎碎击着沉默的气息。
　　白衣男子点点头，暖红在他的脸颊跳跃，温润如玉。
　　“你为家，为国，为越民，但是否还记得，我亦是越国子民！”依旧柔和，然而却顿失温柔，隐隐含着恨意。
　　“西施，我接你回家。”好听的声音，盼望多年，话语中的温暖，日夜思念，眼前荡起一层白雾，绞着发丝的素手蓦然停止，轻轻咬着唇瓣，已微微泛白。
　　“我多年期盼，在吴国王庭，想着苎萝村，却不知何时，我却习惯了那样的日子，习惯思念，习惯冷漠，我已不知如若失去思念，该如何？”声音渐小，像湖中涟漪，一圈圈，一程程，归于平静。白衣男子三步跨至舱中，身子微侧，缓缓蹲下，望着她娇嫩的容颜，想起昔日素面以待的温婉，毫不掩饰的笑容，不禁有些心痛，白衣擦过绿绮，因常年练剑而略有粗糙的手覆在一片素白之上，眸中的雾气更甚，墨玉般的双眸微微闭上，一滴玉珠悄悄滑落，“范蠡，我好恨，好恨，昔日浣纱女，今日贵庭妇，吴灭越兴，我却找不到我的家。”带着些许颤抖，又含着哀怨。
　　“苎萝溪边，依旧清水澈澈。”“可是，却再难洗去西施身上的罪责。”泪珠滑过，又换上一层坚硬的外壳，不容触及，也不许参透。
　　“我等到了你，却也等到送往吴国的撵车，究竟为什么？男子之间的战争，为什么要负担到我们女子身上？又为什么，将我的心、仰慕你的心狠狠抛弃？”恨意更浓。然而范蠡却始终淡淡，只是眉宇不觉锁紧
　　“因为你美，因为男人爱美，战争亦需要时间，而时间只能用诱惑得到。”声音愈发柔和似水，仿佛要将她坚硬的躯壳一点点浸泡，一点点腐蚀。他没有回答她的全部问题，有些问题他不能回答，一旦说了，他也许永远没有自信再靠近她，带着她如此泛游。
　　墨玉般的双眸扫过，悠悠道，“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似梦似幻，连范蠡都仿佛觉得此时此刻仿佛梦中，西施微微抬起右手，仿佛要展示什么，喃喃道，“它很美，然而却沾染血腥，沾染着吴国的血，染着夫差的血——我的夫君的血。”那一声，是如此刺耳，范蠡的心一点点抽紧，痛了，好久好久，都没感觉到了，甚至他以为此生它都不会再有感觉。他想不到怎样回应，哪怕是一个字都难以说出。
　　“究竟夫差为何会败？是因美色误国吗？”
　　沉默很久，范蠡吸了口气，如玉般的声音响起，“历朝历代，伴王者无不绝艳，你很美，世间难求，但不至迷蒙夫差双眼，你有才，舞艺无双，但不至让夫差放弃雄心。红颜祸国或是助国，亦或于国无用，都取决于她的夫君，他败了，世人将罪责怪于红颜，他胜了，却无人将胜果分一点点于她，本就不公。西施，不怪你。至于夫差，乃败于他自己。吴越之争，已历多年，两国之间，非此即彼，然而他却放弃并国的野心，只是将勾践贬斥为奴，他的心里有仇有怨，根深无比，但却不是为国，为民，而只是为着自己，他恨勾践杀他父王，辱他，轻贱他，因而他要让勾践身败不算，更要让他心死，然而他却小看了越王，他于勾践，少了些耐心，多了些激愤，少了些深思，多了些冒进。有人，便会有纷争，有纷争，便会有流血。一世人，在命比纸薄、朝不保夕之时，是那么奢侈，一辈子，在国存家亡、两国相争之时，是那么短暂，西施，你牺牲了半生，然而，文种却牺牲一世。”西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思虑很久很久，扯出一抹苦笑，淡淡道，“我有些羡慕文种大夫，他一死以成忠名，而我，却残喘着构筑自己的红颜误国之命。”
　　范蠡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着她，“西施，你看这湖水，看这天空。”温柔弥漫，红绡万丈，西施极目远眺，原来天地是这么辽阔，除了吴越，还有如此广袤的土地、如此博大的天空，一叶扁舟，游荡在湖面之上，好似一点碎石，那么渺小，自己于这漫漫长流中，将会飘荡到何方，在何处上岸？
　　“我们的一生很短，又很长。短到不足以看到自己名正身清，长到背负苦难几不可堪。可是西施，相信我，将来吴国的一草一木都会有你西施的名字，而那绝对不是一个误国之名，在很久很久之后，会有人理解你。然而，我们还要继续生存，既然看不到，那就放下，如何？”如催眠般的嗓音，萦绕，西施有些痴，是啊，放下，自己从来不曾这样想过，好像这些是与生俱来的苦难，躲不开丢不掉。
　　范蠡将西施轻轻拥入怀中，柔柔道，“我们换一地方，隐姓埋名，可好？这是我们的来世。前尘如何，便让后人执笔公断。”西施柔顺地依靠在他的胸口，安定的气息缓缓传来，包裹着她，让她不忍放弃，期盼已久，等待漫长，竟让自己忘记了昔日的心愿，是啊，心心念念支撑着自己的，不就是此刻吗？
　　“范蠡，虽然你将我亲手送给吴王，但若可重来，我亦希望与你一场相识，一步步即便艰难也要走到与你重逢的此刻或者踏入自己的墓地。这一生，可遇到你，是我的精彩。”绝美的容颜，再一次挂上纯纯的笑容，有着豆蔻年华的清丽，不是为谁，不是为掩饰什么，只是因为自己此刻幸福。
　　“若还有一次，我定不会将你再送给吴王。只此一次，便够了。”范蠡的手臂不由收紧，他从不会后悔自己的决定，而只是会尽力挽回，然而那一次，当载着西施的马车绝尘踏向吴国国土，越过界碑，仿佛又看到王女季莞，他后悔了，而这一次，却无法弥补。

　　吴亡后，西施复归范蠡，同泛五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