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夭夭》圆秋秋

5、第五章

　　九。

　　少梓回去的时候，禾浅桃正站在那桃花树之下。

　　三四月本是百花盛开的春季，可是那树上的桃花却一瓣一瓣凋零陨落，飘飘洒洒，似乎都已厌倦了那树上的枝丫，争相向地面扑落而去。

　　浅桃只是安静地站在树下，不声不响，不言不语，面色平静地看着满树花瓣坠落。

　　少梓终于看不下去，上前去拉住她的手：“够了，我可不记得你以前喜欢这种游戏。”

　　“少梓。”浅桃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什么也没有多说，只是轻声叹息。

　　“你是我见过的，最没出息的妖精。”少梓又是心酸又是心痛：“你的修为已经快到一千年，如今竟然为了个凡人落得这副模样。你要是真的想做人，等到修为满一千年后修为人类再去找他，有何不可？”

　　“可是，就算那时我有了人身，他也已经不在。我做人还有何用？”浅桃喃喃。

　　“那就等他一世。妖精们不是都喜欢这样做吗？”

　　“我只要今生……来世即便是他，也不再是他。”

　　少梓愣住，踉跄后退了几步，然后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说罢，他缓缓过转身去，头也不回地迈开步子，一步一步离去。

　　浅桃望着少梓的背影，眉宇间多了一份凄凉之色。她动了动嘴唇，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十。

　　天色昏暗，阴沉得令人透不过气来，似乎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空晓极目远眺，那盘旋在天边的阵阵黑色妖气越来越浓。有妖物即将出世，而且……还会是很厉害的妖物。

　　他捏紧了法杖，口中喃念出一小段法咒，身体化作一道金光朝天边飞去。

　　“少梓，哪里来的如此重的妖气？”浅桃疑惑地问。自从夜幕降临之时她便感到身体有阵阵不适，如此强烈的压迫感，她甚至在少梓身上也没有感觉到过。该是怎样强大的妖物才会拥有如此强大的法力？

　　“流叽兽。”少梓靠在窗台边，轻轻开口：“你我二人不要妄动，这家伙很厉害。”

　　“我知道。”浅桃点点头：“只是流叽兽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恶兽不是已经被封印百年有余了么？”

　　“是啊。”少梓应声到：“能够读人心思，身形随之变幻的怪物。非常不好惹呢。”

　　说罢，他突然望见那天边一道金光一闪，然后消失不见。

　　那家伙，果然去了么……他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丝笑意。

　　落地，环顾四周，没有任何动静。

　　微风轻轻吹过，地上的野草随之摆动。一切都很宁静，宁静得让人感觉有些心悸。

　　空晓皱了皱眉头，刚才还如此浓郁的妖气此时竟然尽数消失不见，一点异常都让人无法觉察，到底是怎么回事？

　　往前走出几步，突然一阵银铃般的轻笑声传来：

　　“法师是来找我的么？”

　　话毕，一个曼妙的身影从黑暗中隐现。那是一个妖艳非常的女子，身材玲珑有致，脸上挂着惑人的笑容：“已经上百年没有见到过人类，今儿个奴家才刚刚醒来，便迫不及待地送上门来了么？”

　　空晓神色一凛：“流叽兽！”

　　那女子皱了皱眉，颇为不满地扭腰上前：“这位俊俏的小法师，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直呼别人名字是非常不礼貌的么？”

　　空晓只当没有听见她说的话，法杖一挥，一道金刃随之劈出，不过却被那女子适时躲过，落在其身后砸开了一个大坑。流叽兽双目一睁，顿时面露凶相，扭头冲空晓吼到：“果然是个不知好歹的家伙，坏了老娘兴致，准备受死吧！”

　　话毕，她的双手化作利爪，以迅雷之势破空而来，空晓侧身躲过，却不料左脸脸颊被划开了一道浅浅的伤口，一滴血珠随之滴落，就如同流落的血泪一般。

　　流叽兽舔了舔手指，满脸的兴奋：“血呀，已经上百年没有尝过血的味道了。”接着，她的脸色突然一变：“和尚？哈哈……你这个和尚真是有意思。”

　　空晓不理会她的自言自语，又是一击猛地击出，流叽兽跳开躲过，却不料下一秒一道光刃已经袭来，还来不及防御她便已被击中了腹部。

　　流叽兽捂住腹部，后退几步。她的面色由于痛苦而变得狰狞：“可恶，竟然会伤了我。不过老娘就算是功力尚未恢复，也一样能够取你性命！”

　　话毕四周突然狂风骤起，将沙石树木都尽数卷上了天。空晓的身体有些不稳，他右手一挥，一只温暖的手臂扶住了他。四周的景色突然变了，天色很晴朗，放眼望去是大片大片的桃花树。一片片粉色的花瓣飘荡下坠，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

　　他转过头，一张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她冲他浅浅一笑，半是责怪半是担忧地说到：“怎么了？要小心呀……”

　　空晓一愣，猛地捂住心口，隐隐地一股钻心的痛楚随之袭来……

　　十一。

　　夜色正浓。

　　浅桃偷偷溜了出来，她的心中一直忐忑不安——那时的那道光亮，如果没有看错的话，是他吧？

　　越是这样想，心中越是慌乱。她趁着少梓不注意时偷偷从房中溜出，想要去一探究竟。她终究是不放心。流叽兽的厉害之处她算是略有耳闻，若空晓是孤身一人，该会是多么危险……

　　还只是走到半山腰，浅桃便远远地看见一个人影缓缓向山下走来，借着月色可以隐隐看清他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竟如同濒死之人一般。浅桃一惊，惊恐感铺天盖地袭来。

　　她急急上前扶住空晓的手，一触碰竟如同碰到寒冰一样，一股摄人的寒冷令她的身体一颤。她抬头看空晓的脸，只见他双目无神地愣愣直视前方，表情僵硬，竟丝毫没有看到身旁的人。

　　浅桃鼻间顿时一阵酸涩，她轻轻唤道：“空晓……空晓……你应我一声，空晓！”

　　无人回应她，空晓就如同失了魂魄一般的行尸走肉，依旧一步一步地迈动步伐缓缓前行着。

　　浅桃稍稍查探了一下他的气息，捂住嘴，忍不住地轻声呜咽：“天，这么重的伤，为什么会这样……”

　　似乎终于有了一丝反应，空晓缓缓转过头来，深深望了浅桃一眼。然后，就如同心愿已了般轻轻地合上了双目，一下子昏倒在地。

　　浅桃惊慌得手足无措，她蹲下身去跪坐在他身旁，手抚上他那冰冷的脸颊，划过他那已经稍稍泛紫的嘴唇，心中哀痛不已。

　　如此重的伤势，怕是回天乏术。事到如今，唯有这个方法可以救他了罢。

　　她想着，眼中盈满了泪水，俯下身去张口轻贴空晓的嘴唇，将那一口灵气缓缓输出……

　　十二。

　　拖着虚弱的身体，轻轻推开门，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少梓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他望着浅桃，目光清冷：“你去找他了。”

　　“是。”浅桃轻轻点头，应到。

　　少梓突然目光一变，急忙上前握住她的手腕。顿了片刻，他带着不可思议的怒火开口：“这是怎么回事？”

　　浅桃无言，轻轻别过头去，神色哀婉。

　　“你把内丹给了他！”少梓的情绪第一次如此激动，他捏得她手腕发疼：“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死的！”

　　浅桃的脸色苍白，她挣扎了一下想要将手腕抽离，却是无能为力，只好泪眼汪汪地望着少梓，望得他说不出话来。

　　少梓苦笑了两声，惨白了脸色将浅桃放开，后退了几步，无力地开口：“你就当真如此……为了他不惜性命吗？”

　　“我只知道，如果我不这样做，他会死掉……所以就算生命只剩下几天也无所谓，只要他活着便好……”浅桃含泪望着少梓，轻声开口：“所以少梓……对不起。”

　　“你勿须对我说对不起。”少梓脸色黯然，他后退了几步，推开门往外走去：“我受不起你的对不起。”

　　浅桃望着少梓一点一点离去的背影，渐觉呼吸困难。她咳嗽了几声，捂住胸口，苍白的脸上露出惨淡而悲凉的神情。

　　十三。

　　空晓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周遭一切都已恢复平静，没有任何异常。

　　那流叽兽终于还是被自己所收。

　　他深深吸气，起身，惊奇地发现体内的经脉竟然紧数恢复如常，身上一点创伤也没有留下。回想起与流叽兽的那场恶斗，心中仍久久不能平静。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身怀法宝，怕是已经死在了那妖物手下了。

　　如此……也算是自己命大罢。

　　空晓正欲动身离开，突然一道冷芒逆空袭来。他躲闪不及，胸口被重重一击，喉间顿时窜上一股浓浓的甜腥味，一口鲜血从口中喷洒而出。

　　他讶异地抬头，看见一个银发男子正轻轻从空中落下。他满眼尽是肃杀之色，目光清冷地望着自己，手中握着一把长长的利刃，泛着冰冷的光泽。

　　空晓后退几步，愤然开口：“又是你，狐妖。”

　　“没错。”少梓接过他的话，面色阴沉：“不过你放心，很快你便会再也无法见到我了。”

　　说罢，他冲身向前，提手一挥，一道银色的锋芒猛然劈下，却被那空晓侧身一躲，避开了去。

　　“到了这个地步还有挣扎的力量么？呵，也对，谁叫你身上……有着妖怪的内丹呢！”少梓咬牙切齿地开口，望向空晓的目光俞发的阴沉。

　　“妖孽，休要胡说八道！”空晓眉头一皱，心中燃气怒火。

　　“事到如今还不敢承认吗？真不愧是圣僧啊，让我这个小小狐妖佩服得紧！”少梓的拳头渐渐收紧，眼中满是嘲讽。

　　“大胆狐妖！今日一定要收了你，叫你不再祸害人间！”空晓紧捏法杖，对准少梓，口中开始默念法咒。

　　“祸害人间？哈哈！”少梓仿佛是听见了什么可笑的笑话一般放声大笑：“可笑，可笑，自大的人类，你们杀我同族又何止千万！那这笔血债可曾有人偿还？”

　　“满口胡言，人与妖怎可相提并论！”

　　“这就是你所坚持的条规道律吗？真是悲哀，怎奈浅桃空等你一场，到最后她在你眼中也是不值一提的罢！”少梓笑得悲凉。

　　“无须多言！”空晓大喝一声，接着从怀中掏出一朵金色佛莲，双目合闭，口中念念有词。

　　少梓脸色突然一变，他睁大双眼，不可思议地开口：“盛怒佛莲？此物怎会在你手中！”

　　四周随之狂风大气，形成强大的逆流气压将少梓阵阵包围，少梓心中一沉，不甘地怒道：“难怪你能收了那流叽兽，原来是有如此法宝相助！上天当真如此不公，难道我少梓今日会命绝于此……”

　　“狐妖，受死吧！”空晓大声将少梓的话打断，双目不带丝毫感情地望着他，接着手中突然金光大盛，金色佛莲散解成无数锋利花瓣冲天而起，四面八方地朝少梓袭去！

　　空气似乎有一瞬间的凝固。接着，突然一道粉色的身影闪过，将少梓紧紧拥住。那些金色的花瓣也随之猛地刺入了她的身体之中！

　　少梓睁大了双眼，震惊得不能言语。他伸出颤抖的双手扶住面前那个缓缓下滑的身体，大脑中游个声响轰然炸开，脑海中变得一片空白。“少梓。”她艰难地轻声喊到，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她口中溢出：“对不起，对不起……”

　　“浅桃，不要再说话。”少梓慌得失了神，只是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不是你不重要……只是你要的……我给不起……”她接着缓缓说到，然后抬头艰难地冲他浅浅一笑。接着眼泪大颗大颗地从她的眼眶中落下。

　　她轻轻侧过头，最后看了一眼不远处那张熟悉的容颜，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良久，她的双眼也随之慢慢合上。

　　“浅桃！”少梓呜咽着跪下，悲痛地嘶吼着，大声地呼喊着她的名字，似是想要将她唤醒。可是怀中的人儿只是双目紧闭，再也没了生命的迹象。

　　空晓愣了，他眼睁睁地看着禾浅桃在少梓怀中一点一点化作桃花花瓣漫天散去，什么也不再留下。

　　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他还一时反应不及，只是呆呆地愣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刚才的一切似乎只是一场幻觉，来得那么突然，却有在倾刻之间一点残余也不曾留下，唯有掉落满地的金色佛莲与漫天飘扬的桃花花瓣在证明着这个事实。

　　禾浅桃，已死。

　　“哈，哈哈。”少梓悲哀地笑着，眼中生生泣出血泪。他冲空晓大吼到：“如今你满意了吗？如何，你可满意？她终于死在你手中了！”

　　空晓睁大了眼，脸色苍白，不发一言，只是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他看见少梓跪坐在原地，伸出手去拼命想要将那桃花花瓣拢在怀中，却也抑制不住那花瓣的漫天四射飞散，最终化作湮沫，无影无踪。

　　他突然感觉胸口一阵剧痛无比，硬生生地喷出一口血来。

　　这感觉，疼痛得无法呼吸……

　　尾声。

　　几日之后，苏彦兮又再次见到了那个和尚。

　　这一次只是在街上的偶遇，人群很喧闹，而他只是孤身一人，所以那背影莫名地显得有些孤寂。苏彦兮不由得突然想起了那个曾经在自己院中出现过的美丽女子，不知她和这和尚到底有何恩怨？

　　如今她又如何？苏彦兮一直很遗憾没有再见。

　　四月的阳光带着暖意柔柔地泄下，那和尚越走越远。路边一棵盛放的桃花树被风一吹，飘落了阵阵花瓣，与他的背影相织交映，看起来竟然出奇的和谐。

　　苏彦兮揉了揉眼，觉得自己的这个念头真是奇怪，于是转过身去，向着街道的另一头，背道而驰。

　　四周的桃花花瓣飘洒落下。

　　空晓停住脚步，微微发愣，恍惚之间，他似乎看见一个粉衣女子站在桃花树下，对他浅笑吟吟。

　　手不自觉地捂上胸口，一股钻心的痛楚铺天盖地袭来。

　　这是与那狐妖恶斗时留下的伤口，终有一日会好的。他告诉自己。

　　只是为何，如今，这感觉一日也不曾断绝……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