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芍药山》兰山皓玉

8、等你

　　云卷云舒的橘色傍晚，校园小路上行人寥寥。
　　段星跃走到不远处一棵白杨树下，郁郁葱葱的树影落在他的身上，他钻进草丛里，再出来时，许知愿看见他手中端着一个纸盒子，里面装着一只小麻雀。

　　还是个小崽儿呢，腿上包着一层薄薄的纱布，看上去好像受伤了。

　　“暴雨那天，树干上的鸟窝被雨水打翻，这只小麻雀也从窝里坠落，它还不会飞，腿也受伤了。”
　　他说到这，许知愿余光看见他刚才走过的地方还撒了些黄小米，似乎是担心小麻雀从纸盒子里出来后会饿肚子。

　　原来，他第一个离开教室是为了看这只小麻雀。
　　许知愿已然知晓后续发生了什么。

　　“所以这几天放学你都会来看它一眼，那它现在恢复好了吗？”

　　段星跃扫向它腿上新换的纱布，冷清的眸子里多了些雀跃，很快，许知愿听见了他的肯定答复：“基本差不多了。”

　　许知愿脑海中不由自主的勾画出温馨的一幕，是他每天为小麻雀更换纱布，并为它伤口消毒的画面。

　　他还真的和自己第一印象里与人拉开距离的他越来越不一样了。
　　只不过——

　　许知愿又想到了什么。
　　“为小麻雀换药需要这么久？”

　　她倒是没有别的想法，只是单纯的好奇。

　　段星跃的回复却让她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察觉到你好像还没出来，刚好在这等会儿你。”

　　“看样子，我记忆力还没减退，今天班主任还在担心我会不会记不住以往学过的知识。”
　　说到这时，段星跃笑的很轻松，半开玩笑的语气，是他鲜少会有的状态。

　　然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许知愿脸颊的红晕已经悄无声息的蔓延到了耳尖，她心里知道他只是在一个平平常常的放学后，在这里恰好想起了她。
　　但她还是不能制止自己内心悄然无息的变化，甚至，无法控制心里的天秤朝着靠近段星跃那一边倾斜。

　　悸动像风拂过浪花，拍打出最动人的鼓点声。

　　“用不用我送你。”对面少年开门见山的问道。

　　段星跃的声音再次响起时，许知愿的心脏好像被人撞了一下。

　　她很难说清楚她对他是存有着一种怎样的感情，她只知道这是她从小到大从未有过的一种感受。

　　从对他的好奇，到期待又害怕与他见面，再到听见他说话会不由自主的心跳加速。
　　她想，她大概变得有些奇怪了。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在对方琢磨不清她的想法盯着她看过来那一刻时，许知愿果断拒绝了。

　　原谅她怂了。
　　不知道为什么，即将靠近他时，她突然又变得没有勇气来。

　　“那你怎么回去，坐公交？”他又问。

　　“我家离得近，走的快一会儿就到了，你快回去吧。”许知愿朝着他摆了摆手。

　　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催促他离开，或许是潜意识觉得，他的时间很宝贵，她不想耽误他。
　　也或许是，她对处理这种微妙的关系毫无经验。

　　哪怕只是她一个人觉得微妙。

　　“那行。”段星跃直起身子，重新握好车把，临走前他想到什么，眉目舒展，像是在夸她，“月底模拟考了，听说你成绩一直很好，加油。”

　　少年的单车已经骑远，林间小路的尽头已没有他的身影，落日余晖下，只剩下徐徐微风和散落满地的叶。

　　许知愿的思绪还陷在他临走前说的那句话里。

　　此刻，她浑身的血液在逐渐沸腾，他才刚刚回学校，就已经听说过她的成绩吗？这是不是说明他记住了她。

　　她从来不觉得被人记住是这样令人愉悦的事，甚至一直以来她都习惯藏匿在人群里不被人发现。
　　而现在，于她而言，被段星跃记住比中了彩票还让她觉得开心。

　　带着这份难有的开心，许知愿在拐进大伯家小区楼前，在门口的超市里用裤兜里仅剩的五块钱买了一个日记本。

　　有些心事她无人去说，但她是真的真的想记录下每一帧的瞬间。
　　属于她与那个少年的瞬间。

　　安静狭小的卧室里，许知愿翻开了日记本的第一页，动笔之前斟酌了许久，少年的轮廓刚以草稿的形式呈现在画面里时，她像是被人发现了什么小秘密一般，快速用橡皮擦将线条擦的干干净净。

　　她舒了一口气，重新认真的看向空白的画面。

　　最后，她小心翼翼的用彩铅在纯白色的纸张上画下了一个小院子，院子里种下了一片片芍药花。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段星跃的地方。
　　是她离光最近的地方。

　　—

　　即将进入五月份，北菱市的气温逐渐升高，只有清晨温度还算凉爽，早上六点钟，操场塑胶跑道上扎堆奔跑着晨炼的学生。

　　今天早自习老师没来，班主任亲自看早自习，这帮学生早就和他混熟了，有几个皮实的男生忍不住问出了自己期待答案已久的问题。

　　“老刘，你去年提到今年带我们露营，这马上就要到夏天了，现在这个温度最合适，什么时候咱们稍微执行一下？”
　　那男生一开口，好几个同学凑了过来围在他身旁看向讲台上站着的刘志远。

　　有几个淘气包像叠罗汉似的压在那男生身上，脸上带着热血沸腾的笑。

　　刘志远看向他们，这帮小崽子们，马上就模拟考了，心里就惦记着这点事儿。
　　很快，他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这事啊，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啊。”他故意卖了个关子。

　　见班主任一脸为难的表情，那群学生果然被他这番话吸引了注意力，开口的还是刚刚说话的那个男生，“老刘，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你说吧，校长要是不同意你的请求，我们就跪在他面前道德绑架他。”

　　青春期的孩子，说话夸张也不过脑子，不过处处也彰显着这个年纪的可爱和纯粹。

　　“那倒不用。”刘志远咳了一声，将话说的更加滴水不漏：“马上进入月底模拟考了，你们要是能齐心协力，让我们班级的总成绩排年部第一，那我在校长面前提要求也能更有胜算。”

　　绕了一大圈，总算把心里想说的话说出来了。

　　教室里陷入了突如其来的沉默，这帮学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让他们出去玩行，提高成绩可真是要他们命了。

　　不知道是谁打破了寂静。
　　“我觉得可以，别忘了，段星跃可回来了。”

　　“那仅凭他一己之力也拉不开这么多人的成绩啊。”

　　“除了他之外，我们班还有其他尖子生呢，比如，那个新来的转校生。”

　　转校生三个字响起时，许知愿察觉到周围的目光朝着她扫了过来，还有调皮的男生吹口哨的声音，她没有抬头，继续刷着卷子上的习题。

　　一早上，她背了不少的单词，写完了五页化学练习册上的题，将平时空闲的时间浓缩的更紧凑，现在，她在刷她相对不擅长的物理卷子。

　　从昨晚回到大伯家，她心中便多了一个念头。
　　她想把成绩提的更高一点，她想让他记得她更久一点。

　　班里的同学们交头接耳时，段星跃从教室外走了进来。
　　他一进门，视线的焦点自然而然落在了他身上。

　　班主任看见他来时，有些郁闷的眼神一下有了光泽。
　　“早啊，段同学。”

　　“早。”
　　他回应的简洁，很有个人风格。

　　“哎，好学生就是好学生，瞧瞧人家，再瞧瞧我们。”见新来的转校生仍旧将头埋在卷子里，年级第一段星跃也丝毫对他们的话题不感兴趣，一个男生自嘲的叹了口气。

　　“别灰心啊，这不正说明了我们班是有很大潜力和机会的，老刘也不容易，咱们加把劲儿试试呗！”

　　“段星跃，你一定要好好发挥啊，我看好你。”
　　以往经常暗讽段星跃的男生，这会儿也一改常态，冲着他露出较为友好的笑。

　　段星跃走到自己座位旁，许知愿让出一条路来，腿即将迈进去时听到有人同他说话，他微微侧头，抬了下眼皮，视线落在围在讲台旁那帮男生身上，算是回应。
　　“嗯。”

　　极轻的鼻音响起，他坐回自己的位置。

　　对于二年三班的同学来说，早已对段星跃高冷又惜字如金的态度见怪不怪了。
　　而这一个嗯字于他们而言含金量已经爆棚了。

　　稍微解读一下，这可是代表着他们班的学霸段星跃一定会认认真真对待这场考试的。
　　一下子，人群又沸腾了起来。

　　“第一节英语课，不把单词背明白我誓不罢休！”

　　“撸起袖子加油干，还有几天时间呢，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行啊你，以前怎么没看你狗嘴里吐出象牙来！”

　　“去去去，别耽误我上早自习！”

　　眨眼功夫，人群一哄而散。

　　看着全部坐回座位上的同学们，刘志远心情好极了，果然，对付这帮小崽子就是不能走寻常套路。
　　偶尔激励激励，挺好。

　　早自习结束，上课铃声响起前，许知愿从书桌抽屉里掏出了提前写好的纸条，犹豫了一分钟后，她调整了一下呼吸，那张皱皱巴巴的小纸条被她轻轻的放在了段星跃的桌面上。

　　好一会儿，许知愿的余光都没有注意到对方拆开那张纸条，她没有忍住偷偷侧目扫了他一眼，这才发现段星跃单手撑着下颚，正饶有兴致的盯着她看。
　　他嗓音里发出低沉的笑：“咋了，小同桌，有什么话是不能当着我面说的？”

　　他这样一说，许知愿脸刷的一下红了，突然后悔自己这个诡异的行为。
　　本来没什么的，现在气氛反倒怪怪的。

　　她硬着头皮开了口：“就是，我想问问你，你今天放学还去看那只小麻雀吗？”

　　今早出门前，她从厨房的杂粮盒子里翻找出了些谷子，都是全新的谷子，听说小麻雀很喜欢吃的。

　　“你想去？”

　　“嗯嗯。”她点头。

　　走廊里响起了上课铃声，英语老师的高跟鞋声越来越近，许知愿看见段星跃黑漆漆的眸子里燃起的些微亮色，像是星辰大海。
　　他将英语书摆好，拔下钢笔笔帽，一系列动作结束后，他又一次看她，唇边荡起一丝痞笑：“行，放学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