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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最重要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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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南洞的顶层公寓,在姜乙消失后,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温度与生气。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依旧璀璨,却照不进白贤心底那片永恒的雪夜——南山塔顶,雪花凝固,爱人消散的瞬间。
最初的癫狂、嘶吼、无望的寻找,最终都化作了死寂的深海。白贤将自己关在公寓里,像一头受伤的孤狼,舔舐着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他拒绝了所有工作,推掉了所有邀约。经纪人的担忧和劝解,在他耳中如同隔世的噪音。
他的世界,只剩下回忆,和那枚随她一同消失的钥匙留下的冰冷空洞。
在一个被巨大悲伤淹没的深夜,白贤踉跄着起身,从书房最深处的抽屉里,翻出了一个全新的、皮质精良的笔记本。
封皮是深邃的蓝色,如同“Parallel星海轨迹”的瓶身,也像姜乙曾凝视他时那双清澈的眼眸。
他拧开一盏孤灯,昏黄的光晕下,他提起了笔。指尖因用力而微微颤抖,墨迹在纸页上晕开,如同他心底无法凝结的泪。
“X年X月X日,雪。”
他以这个日期开头,记录下那个地狱般的夜晚。每一个细节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掌心融化的雪花、紧扣的铜锁、她惊喜的侧脸、惊骇的眼神、变得透明的触感、最后徒劳的嘶吼……字字泣血。
然后,他开始了漫长的回溯。
他写下第一次在后台通道的“偶遇”,她紧张又执着的眼神;
写下她穿着自己宽大T恤、蜷缩在沙发上看电影的慵懒模样;
写下温泉池边,水汽氤氲中她羞红的脸颊和自己失控的心跳;
写下她笨拙地学做他喜欢的泡菜汤,结果咸得齁死人,两人却笑得直不起腰;
写下南山塔顶,她伸出手接住初雪时,眼中纯粹的快乐,像落满了星辰;
写下每一个拥抱的温度,每一次亲吻的悸动,每一句低语的甜蜜,甚至每一次小小的争吵和她炸毛的样子……
“她喜欢靠窗的位置,喜欢在咖啡里加双份奶,不喜欢吃葱……”
“她右耳后有一颗小小的痣,害羞时会下意识去摸……”
“她怕冷,冬天手脚总是冰凉,喜欢把手塞进我口袋里……”
“她看到流浪猫会走不动路,包里常备着小鱼干……”
“她说我是她的光,可她不知道,她才是照亮我那片废墟的太阳……”
日记本一页页被填满。笔迹时而狂乱,时而工整,时而力透纸背,时而轻若叹息。他将他们之间所有的甜蜜、温暖、琐碎、甚至微不足道的细节,都倾注在笔端。
这本日记,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关于她的实体存在,是他对抗虚无和绝望的唯一武器。
他知道,普通的寻找已经无望。那个她回去的“A市”,像是一个无法触及的幻影。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在他被思念和绝望反复煎熬的脑海中滋生、壮大。
如果……他无法再找到她……
如果……她注定要流落在某个未知的平行世界……
那么,他祈求……祈求那个世界的“白贤”,能代替他,好好爱她。
他动用了自己所能想象到的最神秘、甚至被常人视为荒诞的途径。通过层层隐秘的关系和巨大的代价,他联系上了一个据说拥有沟通“不可知维度”能力的神婆。地点选在首尔边缘一座古老、气氛压抑的寺庙深处一间点满蜡烛、烟雾缭绕的静室。
神婆苍老枯槁,眼神却异常锐利,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
白贤没有多言,只是珍而重之地将那本写满了爱意与回忆、承载着他全部执念的深蓝色日记本,双手奉上。
“请帮我……”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与恳求,“请帮我把这份‘记忆’……这份‘感情’……传递出去。传递给……所有的‘我’。每一个可能存在的平行世界的‘白贤’。”
神婆布满皱纹的手指抚过日记本冰凉的皮质封面,浑浊的眼睛似乎穿透了纸张,看到了里面汹涌澎湃的情感洪流。
她沉默良久,才用沙哑如砂纸摩擦的声音缓缓开口:“执念深重……跨越维度的传递,代价不菲,且……结果难料。你确定?”
“确定。”白贤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斩钉截铁。他闭上眼,眼前浮现的是姜乙在烟火下璀璨的笑脸,是她在温泉中羞红的脸颊,是她消失前惊骇欲绝的眼神。
“只要……只要有一个‘我’能接收到,只要有一个‘我’能因此……善待她,爱她,保护她……让她不再孤单害怕……什么代价,我都愿意。”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虔诚与悲怆:
“请告诉他们……请你们……替我好好爱她。”
神婆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燃烧自己只为点亮遥远星火的殉道者。
她不再言语,枯瘦的手指开始以一种奇异而古老的韵律在日记本上摩挲、叩击,口中念念有词,声音低沉诡秘,在烟雾缭绕的静室里回荡。
烛火无风自动,剧烈摇曳,在墙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巨大阴影。空气仿佛变得粘稠而沉重,一种无形的、难以言喻的能量似乎在房间内汇聚、震荡。
白贤安静地跪坐在蒲团上,垂着眼。他没有去看那诡异的仪式,只是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他的全部心神,都系在那本被神秘力量包裹的日记本上,系在那份跨越生死与维度的、绝望而深沉的祈愿上——
姜乙,无论你在哪个宇宙,哪个角落……
请相信,总有一个“白贤”,会带着我的记忆,我的爱意,找到你。
他会替我把欠你的拥抱,加倍还给你。
他会替我把未说完的情话,日夜说给你听。
他会替我……好好爱你。
烛火猛地窜高,又骤然低伏。
静室重归死寂,只有烟雾依旧缭绕。
神婆疲惫地放下手,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对着白贤,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白贤深深俯首,额头触地。一滴滚烫的泪,无声地砸落在冰冷的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那不是悲伤的泪,而是一种近乎解脱的、带着渺茫希望的献祭之泪。
他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本似乎被赋予了某种无形使命的深蓝色日记本,转身,决然地走出了那间充满神秘与悲怆的静室,重新踏入首尔冰冷的夜色中。
他不知道仪式是否成功,不知道那份沉重的爱意能否穿透宇宙的壁垒。
他只知道,这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也是最疯狂的一件事。
而在无穷无尽的平行宇宙深处,某个正在音乐厅后台闭目养神、或者正在偶像练习室挥汗如雨、又或者正在某个普通街头行走的“白贤”,或许会在某个瞬间,毫无预兆地心口一悸,一段陌生又刻骨铭心的记忆碎片,伴随着海风与苍兰的香气、烟火下的吻、以及一个女孩哭泣又微笑的脸庞,悄然涌入脑海……
命运的丝线,或许已在无人知晓的维度,悄然发生了微妙的偏转。
——
维港的夜,是流动的星河,是泼洒在深蓝丝绒上的碎钻。万家灯火在摩天楼宇的峭壁间奔流不息,倒映在墨色的海面,荡漾成一片永不落幕的璀璨。
空气中,咸湿的海风裹挟着茶餐厅的暖香、雪茄的醇厚和一种属于不夜城的、永不疲倦的蓬勃脉动,扑面而来。
私人飞机平稳降落在启德机场。舱门打开,南中国海特有的温热湿气瞬间涌入。
白贤(C)率先步下舷梯。深灰色休闲西装剪裁利落,包裹着宽肩窄腰的线条。内搭的黑色丝质衬衫领口随意敞开两粒,露出清晰的锁骨,平添几分慵懒的性感。窄框墨镜遮住了那双深邃的眼,却掩不住周身散发的冷峻气场。
助理与经纪人紧随其后,如同众星捧月。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当他的目光穿透墨镜,落向舷梯下方那个穿着米白色真丝连衣裙、长发松松挽起的纤细身影时,心底深处那根隐秘的弦,被无声地拨动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宿命般的熟悉感,混合着海风与苍兰的幻影气息,再次悄然弥漫心间。
自从那个雨夜的林荫小径,那个失控的拥抱和吻之后,一些不属于他记忆的画面和情感碎片,就时常如同深海的暗流,毫无预兆地涌入脑海:
纷飞的初雪,紧扣的铜锁,惊骇消散的侧脸……
温泉氤氲的水汽中羞红的脸颊……
烟火漫天时,唇瓣上温软的触感和那句“喜欢你,无论在哪里”……
甚至是一些极其细微的琐碎——她耳后那颗小小的痣,冬天微凉的手喜欢塞进口袋,看到流浪猫时亮起的眼神……
这些碎片如此真实,带着滚烫的温度和锥心的痛楚,仿佛是他亲身经历过的刻骨铭心。起初他以为是精神压力下的幻觉,但那份情感的重量和细节的清晰,远超想象。
他不动声色地调查过,排除了所有可能。最终,一个荒诞却唯一能解释的念头浮现——这些,是属于另一个“他”的记忆和情感。是另一个时空的自己,对那个名叫姜乙的女孩,深入骨髓的爱恋与痛彻心扉的失去。
这解释如此离奇,却完美契合了他初见姜乙时那莫名的悸动、失控的亲近,以及此刻看到她时,心底那份超越理智的、深沉而笃定的温柔与保护欲。
是另一个“我”,把他的爱和遗憾,传递给了我吗?
这个念头如同魔咒,让他看向姜乙的目光,更加复杂,也更加……珍重。他仿佛背负着双份的爱与使命。
姜乙紧随其后走下舷梯,呼吸着久违的、带着熟悉岭南气息的湿热空气。
她在广东生活长大,随家人来过一两次香港,记忆里是拥挤的街道、叮叮车的声响和美味的点心香气。此刻重临,在维港磅礴的夜景衬托下,更觉这座城市的魔幻与张力。
“欢迎来到香港,白贤先生,姜小姐。”本地接待笑容专业,粤语口音的普通话彬彬有礼。
车子驶入霓虹编织的河流。红的“酒楼”、绿的“药房”、蓝的“冰室”,繁体字招牌在夜色中争奇斗艳,光影流泻在车窗上。
双层巴士(叮叮车)拖着“叮叮”的尾音悠然驶过,路边摊飘来烧鹅的焦香和丝袜奶茶的甜腻。这一切对姜乙而言,是带着烟火气的熟悉底色。
白贤(C)的目光透过墨镜,安静地掠过这片光怪陆离。他的侧脸在流动的光影中棱角分明,内心却翻涌着不属于此间时空的潮汐。
他清楚地知道,此行的目的不仅是一场演出,更是一次在命运牵引下的、与身边人共赴的旅程。
“感觉如何?”姜乙轻声问,打破了车内的安静。
白贤(C)转过头,墨镜后的目光精准地落在她身上,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喟叹:“很特别。拥挤,喧嚣,但……有种顽强的生命力。”他顿了顿,补充道,像是对她,也像是对自己脑海中那些纷乱的碎片,“像一首……带着宿命感的交响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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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出安排在庄园面朝大海的露天平台。舞台背景是无垠的南中国海,夜幕低垂,星辰初现。柔和灯光下,白贤(C)静静伫立在纯黑色的施坦威三角钢琴旁。
他已换上正式的纯黑色燕尾服,领口系着黑色领结,身姿挺拔如松,如同从古典油画中走出的贵公子,带着冰雕般的完美与疏离。
他微微垂眸,调试着手中那把名贵的斯特拉迪瓦里小提琴,动作优雅而专注。海风带着咸味,轻柔拂过,撩起他额前一丝碎发。
台下衣香鬓影。姜乙坐在前排,望着灯光下的他。此刻的他,是那位享誉国际的天才小提琴家,与烟火下、温泉边的他判若两人。
然而,当琴弓搭上琴弦,第一个音符流淌而出时,姜乙的心猛地一颤。
他演奏的,是改编版的《东方之珠》。熟悉的旋律经由小提琴独特的音色演绎,少了原曲的磅礴,多了如泣如诉的缠绵与深邃的怀旧。琴声悠扬,仿佛融入了维港的夜风,诉说着香江的百年风华与沧桑。
技巧依旧登峰造极,精准无比。但姜乙却敏锐地捕捉到——那冰封的完美外壳下,涌动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深沉而滚烫的情感洪流。每一个音符都仿佛浸透了思念与温柔。
他的目光偶尔抬起,越过琴身。当与姜乙视线交汇时,那双深邃眼眸里的冰层瞬间消融,流露出一种穿越时空般的、深刻入骨的眷恋与专注。
那眼神仿佛在说:这首曲子,为这座城,更为你。为另一个“我”无法完成的陪伴,也为此刻我能在你身边的幸运。
海风拂过姜乙的脸颊,带着他琴声里的温度。她望着他,望着他身后那片深邃的大海,一种强烈的宿命感将她紧紧包裹。这琴声里的情感,熟悉得让她心悸。
一曲终了,余音被海风带向星辰。短暂的寂静后,是雷鸣般的掌声。白贤(C)优雅鞠躬,脸上是完美的演奏家微笑。
但当他直起身,目光再次快速锁定姜乙时,那里面不再是探寻,而是确认——确认她接收到了,确认这份跨越时空的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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奢华宴会厅,水晶灯折射出璀璨星河。银器雪亮,名流云集,空气里浮动着香槟、雪茄与昂贵香水的馥郁交响。
白贤换上了深蓝色丝绒西装,内搭白色高领羊绒衫,贵气慵懒。他是全场焦点,应对得体,游刃有余。姜乙安静在他身侧,如一朵沉静的白色山茶花。
儒雅富商端着酒杯走近,目光在姜乙身上停留,笑问:“白贤先生琴艺无双。这位美丽的女士是……?”
白贤侧身,手臂极其自然、带着不容置喙的占有与亲昵,揽住姜乙纤细的腰肢。掌心温热透过衣料传来。
“姜乙小姐。”他介绍,声音不高却清晰穿透喧嚣,带着郑重的力量。他低头看向怀中的她,璀璨灯光下,那双深邃眼眸褪去所有疏离,只盛满毫不掩饰的、几乎要溢出来的专注与温柔,仿佛穿越了无数时空的阻隔,终于将目光牢牢锁定了唯一的珍宝。
“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他补充道,声音低沉如大提琴的G弦,在姜乙心湖投下巨石,激起滔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