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天下》苡馨

2、002 秋风卷情

　　秋风扫落枯叶，湛蓝的天空偶尔一队大雁飞过，又是一年秋来到，北方的大地虽然还有盎然绿色，但渐渐也失去了往日的生机。
　　秋风刮进半敞的窗户，吹得临窗书案镇纸下的宣纸哗啦哗啦作响，而桌案后的人恍若未觉，依旧半靠在椅背里，头微微的偏垂着，任由秋风卷起鬓边几缕青丝拂动。
　　青桐看了看桌案后的人，轻声来到窗边，正要将窗户关严，却听那人道：“不急。”
　　青桐停下动作回头，见那人的视线依旧停在奏章上，“殿下，起风了。”
　　“不急——”还是那淡淡的两个字，这次那人抬起头向窗外看了去，如黛的秀眉下，一双宽长的深瞳静静看着窗外，许久，又转了回来。
　　青桐看着主子的神情，一向摸不清他的想法，但这次他却觉得主子似乎在等什么，然而，不管等什么，秋风总是不能吹太多，“殿下，您身子正不舒服，还是不要吹风的好。”
　　青桐试着劝说，那人转眼笑了下，“不打紧。”
　　劝说不成，青桐干脆转身走进里间取来披风，轻轻披在那人身上，“殿下，您已经坐了两个时辰，该歇息一会儿了。”
　　随意的应了一声，那人又抬头向窗外看了一眼，青桐也随着转头看去，空旷的院子，除了一片萧瑟，哪里有什么景致可欣赏。
　　为主子系好披风，青桐退到一边，心下暗自琢磨，好像从青霄进来不知跟主子说了什么后，主子就不时的会向窗外看去，主子到底在看什么呢？青桐琢磨不明白，这时，窗外隐约有了动静，功夫底子很好的他转眼便看见了那走来的人，顿时明了，却没多少欣喜，反而担忧的向桌案后看了眼。
　　同时，桌案后的人也看见了来人，脸上却没太多的情绪，只是一瞥后就再也没有向窗外看过去。
　　青桐看了主子一眼，正要去开门，却被主子低声唤住，回头就见那人缓缓的摇了摇头，他一脸疑惑，但还是遵照主子的意思，拉开房门，跨出了门槛，“慕容将军，殿下他没在——”
　　慕容渤不疑有他，径直问道，“他去哪了？”
　　“殿下他……进宫了，还不曾回府。”头一次面对慕容渤说谎，青桐一点准备都没有，话说的有点磕巴。
　　“他进宫了？我怎么没看见他？”他刚刚从宫里出来，根本没听说那人在宫里。
　　“殿下他的确是刚刚进宫了，将军没见到他，也许是路上错过了。”青桐镇静的说，眼睛却避开了慕容渤。
　　“你怎么没去伺候着？”慕容渤不傻，青桐是那人身边贴身伺候的近侍，怎么说也不应该与主子分开。
　　“奴才是回来拿东西的。”慕容渤反应快，青桐反应也不慢。
　　“殿下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没有——”
　　“那我在这里等他。”慕容渤今天是打定主意要见那人，所以拜见了小皇帝后就直奔这里，却没想到还是扑了空儿。
　　那人怎么不在？难道他真的一点都不在意，还是真如所有人说的那样，他已经变了！慕容渤心思转了几转，越想越烦躁。
　　“将军，您身上有伤，还是别等了。”慕容渤在战场上受伤的事满朝皆知，青桐听他要在这里死等，心里一下没了底。
　　“你去忙吧，我不碍事。”
　　显然，慕容渤这次是下定决心。青桐犯了难，后悔自己没找好借口。这下可好，主子就在屋里，他这慌要怎么圆啊？
　　青桐这边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慕容渤那里渐渐怀疑起来，尤其发现青桐有意无意的转眼往身后二楼微敞着的窗户瞄去，他心里的疑惑更深了，不会看错那扇窗是书房的所在，而此时窗户半开着，难道……
　　狐疑的视线渐渐转向青桐，却见他刚好躲开与自己对视的目光，慕容渤不由得眯起眼来，留意着慕容渤的视线变化，青桐心知自己的谎言被识破了，连忙补救道：“将军，殿下进来身子不好，您还是回去吧？”
　　“他不想见我？”听到这里，慕容渤终于明白了，仰头看向二楼的窗户，神情渐渐起了波澜。
　　为什么不见我？难道真的是的那样吗？
　　“将军——”眼见慕容渤就要闯入门去，青桐伸手将人拦了下来，心急火燎却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他是奴才，有些事情只能看，却不容他评说，可是他怕慕容渤如此气怒的情绪会伤害他自家主子。
　　“让我进去——”慕容渤的脾气一向火爆，这一点满朝文武，无人不知，也无人敢惹，然而，他脾气不好，却从来不会在那人面前发火，但今天，他显然失去了冷静，再也无法控制心里的火气与满心的不安，顾不得眼下是在王府里，硬是一把挥开青桐的胳膊，身形一闪，闯了进去。
　　“将军——”青桐急忙跟着进门，刚刚因为顾及慕容渤身上有伤，却不想给了他可乘之机。
　　慕容渤蹬蹬蹬跑上楼梯，一口气来到书房外，大手一推，书房门豁然而开，满腔怒火的他脚步一转，直直奔向临窗的书案，果然在——
　　看着坐在书案后的人，慕容渤的情绪更加激动了，“为什么不见我？”
　　压不住心底那一份不安，劈头盖脸就是质问，书案后的人不疾不徐的抬起头，凝视着那因怒火而神情激动的人，久久不语。
　　“回答我？为什么不见我？该死的你为什么不阻止？为什么要让皇帝给我赐婚？”碰的一声，慕容渤的双拳重重锤在桌案上，对面那人的平静让他心生惶恐，那种即使面对敌人包围都不曾有过的恐惧和不安现在却涌了出来。
　　“你年纪已经不小了。”
　　终于，那人缓缓的开口，语气依然是不疾不徐，平静、淡薄，然而听在慕容渤的耳里却让他忍不住想揪起那人狠狠的捶一顿。
　　“我年纪不小了？”嗤笑一声，慕容渤不顾礼数，径直冲到那人面前，低头俯视那人平静无波的面容，一字一顿的恨恨道：“十年前，你为什么不说？我为何几近而立还不娶亲，难道你明白吗？赵月隐——”
　　慢慢的唤出眼前人的名字，慕容渤盯着那让他魂牵梦萦的面容，心里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滋味，十年甚至更早，他们相识，彼此倾心，那时，他发誓非他不娶，他也说过非他不嫁，然而，太宗皇帝的一道圣旨改变了他们的命运，该嫁的人成了摄政王，而他为了帮他稳住岌岌可危的江山，出生入死，不再提亲事。
　　一晃六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他以为他们之间有足够的默契了解，然而他低估了时间的周转，六年让很多事改变了，月隐在朝堂上越来越游刃有余，势力越来越稳固，根基越来越扎实，他自认未变，但眼前的人是不是未变，他现在已经不确定了。
　　月隐抬眼看着满面怒气的人，声音还是淡淡的，“渤，那是皇上的决定，圣旨一下，不能更改。”
　　慕容渤听到这话更生气，冲口而出：“皇上不是也要听你的吗？”
　　淡淡的眼眸骤闪，月隐仰头定定的看着面前人，久久的，低喃了句，“原来你也是这样想的。”
　　说着，脸上竟然扬起淡淡的笑容，可周身散发的却是淡淡疏离的气息，慕容渤与他相识多年，如果是往常一定会注意到这样的波动，可他现在也在气头上，满心的怒火夹杂着委屈，根本顾不得许多，只想表达自己的不满。
　　激动的双手握住椅中人的双肩，用力的摇了摇，“月隐，我不要娶别人，你知道我想娶的人只有你。”
　　犹记得出征前的那一晚，他们在王府里，彼此述说衷肠，那一晚，心爱之人放弃了一切礼教束缚，甘心的将自己给了他，他一直记得他在自己身下呻吟喘息模样，征战在外的这半年多，他靠着回忆纾解疯狂的相思，后来身陷险境，想着京城里的这人，他才能浴血杀出重围，即使伤得体无完肤，他念的也是赶快回来，怕他担心，可是，重伤回来，他却不见他，满朝文武都登门探望，唯独他只派人送来一些药材，再无其他，他想不明白他为何转变，周遭人都说他变了，可他不信，依旧痴痴的等，可等来的不过是一纸赐婚诏书，下嫁的却不是他。
　　这到底是为什么？
　　“月隐……”即使这样，他依旧满心酸楚，满心期待。
　　对上那双专注的目光，月隐别开了眼，慕容渤心中百转千回，终究舍不得对他怎样，可满心的酸楚又难纾解，最后，只是酸楚的道：“月隐，你答应我的，皇帝亲政，你就放下这一切，与我归隐，随我一起走遍赵家天下的每一寸疆土，如今皇帝亲政半年了，你答应我的不能食言……”
　　“对不起——”月隐看着眼前的男人，目光还是那么的平静，平静得让人望不到底。
　　“什么？”心咯噔一下，慕容渤不由得睁大了眼，“你说什么？”
　　“对不起——”
　　“为什么要跟我道歉？”我不要你的道歉。
　　月隐的目光一动不动的看着眼前的男人，嘴角忽然露出一抹笑来，“别再等我了。”
　　“别再等你！”心底的酸楚变成愤怒决堤而出，慕容渤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吼了出来，“我等了你这么多年，现在你却告诉我，别等你了，你……难道这权势就那么让你眷恋？轻易的就让你背弃当年的誓言吗？你……”
　　气得厉害，牵动了身上的伤口，慕容渤眼前一黑，身形明显的晃了晃，但很快又恢复了过来，只是，短短的一瞬间，他没有看见那人抬到一半的胳膊，以及眼中一闪而过的忧色，他只觉得自己很憋屈很委屈，心里满是说不出来的痛苦，而眼前的人，神情一直那么淡静，静得让他心寒。
　　“月隐，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说；为什么我这次受伤，你都不来看看；为什么我班师回朝，你一直避而不见？为什么给我赐婚？
　　“我放不下这天下——”
　　不再看面前的人，月隐的目光转向窗外，秋风似乎更大了，他不由得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身子还是坐得笔直。
　　“天下，难道在你心里只有这天下最重要吗？”
　　闻言，椅子里的人转过头来，就那样静静的迎视着他的目光，无情无波，然而这样才是最伤人的，慕容渤真的失望了，甚至理智的那根线也要断了，眼中渐渐露出疲倦的神态，却瑟瑟的笑了出来，“看来，这么多年是我一厢情愿了。摄政王……是慕容渤不识抬举，给您赔罪了。”
　　说着，慕容渤一步一步退离了书案，退回到君臣该有的距离，双目微垂，再也没有看那书案后的人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