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故事一 盔甲与窃贼 ...
-
“我会来拿走一样东西，一样对你来说无关紧要，而对我而言却弥足珍贵的东西……你记住，我会来拿走它，拿走它……”
——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黄泉揭开被子坐起来，窗外一轮冷月照得木地板透出一层霜色。
他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
清凉的液体漫过喉咙，方才一片混乱的脑袋才好了些。他将手按在心口，砰砰砰，心跳依旧剧烈。
真是阴魂不散。
“见鬼。”搁下杯子，黄泉忍不住低咒一声。
接连七天，那个声音夜夜在他梦中出现。
自始至终重复着一句话，说是会来拿走一样东西，音色低沉，犹如海洋最深处泛起的深黑的浪，像海水一样咸涩冰冷，漫过他的梦境，即使是在清醒之后也还能记得那人的语调。
对方要来拿走什么？
每次醒来，黄泉都煞有其事地将自己租下的这四室一厅的错层房子巡视一遍。柜子，茶几，电脑，屈指可数的装饰摆设……安安静静，从未有被人碰过的痕迹。
他走到楼下，拧开灯，淡白色的灯光投影在墙壁那块雪白雪白的帘幕上。
客厅装饰得很简单：浅灰色的绒布沙发，上面搁着几个柔软的靠枕；白色与深灰三层叠加的茶几，压在同为暗灰色的手工地毯上；然后就是沙发边的小竹篓，以及天花板上吊着的一台寻常学校上课才会用到的那种投影仪。
没有电视机。
用他的话说，在这个网络已经高度普及的年代，搬一台昂贵又笨重的大家伙回家占地方实在没什么意义。
黄泉把投影仪打开，接上电脑，放入DVD。
墙壁上那块雪白雪白的帘幕开始有人物的影像动来动去。
黄泉瞥一眼茶几上的时钟：5点，距离上班出门时间还有两个小时。
夏至日刚过，白昼逐渐减短，黑夜逐渐变长。
沙发上有一床柔软的薄毯，黄泉扯过来，盖上，靠进柔软的沙发里。旁边那台立式空调正嗞嗞地吐着白气。
小睡片刻，睁眼时窗外阳光大好，整个人又是神清气爽。
黄泉在博物馆工作。
大学时候学的是考古专业，听来有趣，实际上能跟着教授前去考察文物的机会少之又少。再加上黄泉性格偏冷不喜与人打交道，下了课就径自背包离开，四年大学下来所有导师对他的印象始终停留在“容貌漂亮的学生”这一点。
然后就是毕业，顺其自然地被分配到博物馆当一名文物管理员。
博物馆平日没有什么人，偌大的展厅空空荡荡，也不需要他操劳多少，所以大部分时间黄泉都是对着笔记本上上网，工作相当轻松。
除了每隔几个月会办些文物展览，大大小小的赝品被摆进玻璃橱柜，这十几日便是黄泉最忙碌的时候。
近来正值文物展，故而黄泉上班时间不得不提早到八点。
“嗨，早安。”
走进办公室的时候身穿淡蓝色格子衬衫的同事笑眯眯向他打招呼。
“早安。”黄泉甩下包，开始为自己泡咖啡。
穿蓝格子衬衫的青年名叫刀无心，是黄泉大学同学，据说家境十分显赫，但不知是不是天生逆反心理，偏偏不愿接受家里的安排，非要被分配到这个不冷不热的小博物馆来当一名管理员。
刀无心性格很好，除了偶尔透出些许富家公子常有的自负意味，但只要黄泉指正，他便会乖乖地认错改过来。
博物馆的员工本来就少，领导什么的又大多偷懒惯了。横竖不是什么重要的展览，为期半个月的展览由两班管理员分别负责，而黄泉与刀无心负责的是后一周。
所以此刻，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人。
“你来得好早。”刀无心笑。
黄泉爱睡觉的习惯他是知道的，之前几次展览黄泉睡过头，少不得由他帮着打掩护，什么“发烧生病”“交通故障”等等，导致领导印象中的黄泉始终是个清瘦多病、霉运加身的凄凉小青年。
呸，呸，呸。
“怎样？”
“嗯？”刀无心挑眉，“你指什么？本公子身体是否安康？”
“不，”黄泉捧着杯子，速溶咖啡的味道熏得人头晕，“我是说那批展品……”
“哦，展品很好啊。”刀无心耸耸肩膀，“不就是一堆赝品，难道还会有人来偷？”
“说不定。”
“哈。”刀无心只道他是在说笑，“有本事的窃贼会区分真假，而那些没本事的又没能耐把东西偷走。”他拍拍黄泉，“怎么，突然有责任心了？”
黄泉打开包，扔出一叠牛皮纸包着的文件，“这批展品哪来的？介绍什么的我懒得看，你直接告诉我好了。”
“其实就是个小村庄出土的玩意儿，在墓室里埋了百十年，真品被拿去研究，然后仿了一堆赝品放到这里展览。”
“全是赝品？”
“嗯。”
“毫无价值？”
“嗯……”刀无心眼睛闪躲一下，“倒也不是……全无价值。”
“算了，我自己看。”黄泉说着就要去翻那叠文件。
“哎哎，别……”刀无心连忙扯著他，一咬牙，“好吧，我说。”然后声音低下去，每说几个字就看一眼黄泉的表情，“其实是有一件真品被摆出来的……”
“真品就真品，你吞吐什么？”
“因为那件真品……”刀无心深吸一口气，“原本也是要被拿去研究的，但有人出大价买了下来，然后送到这里展览。”
“谁买的？”
“……我爸。”
黄泉掀了掀眉毛，了然。
——刀无极，天下封刀集团总裁。
大概是对自己这个叛逆的儿子没办法，只得暗中施加援手，弄点赚人眼球的东西送到儿子工作的地方，或许还能带来什么效应。
而对刀无心来说，这种帮助恰是最不需要的。
“说不定你爸是真的对那东西感兴趣。”换成黄泉拍刀无心的肩膀，“好吧，告诉我那所谓真品是什么？”
“盔甲。”
盔甲。纯金打制的盔甲。
款式与古代行军打仗的将士略为相似，更多了些王者的张狂。金片上雕刻的纹路精巧细致，另镶嵌红金宝石，胸口处用纯银叶片打制成一朵形似莲花的饰物。整副盔甲被玻璃橱窗里六展亮堂堂的白光照着，散发出极为耀眼光芒。
黄泉看得目瞪口呆。
“天下封刀……果然有钱。”这样一副纯金盔甲，又是文物。
“只是谁会把这么重的东西穿在身上？”刀无心喃喃。
黄泉拍他的肩膀，“古人的想法我们怎会知道？走，回办公室。”
两人重新回到桌前，黄泉拆开那厚厚的牛皮纸袋，粗略扫过，满纸密密麻麻的文字中“天都”二字跃入视线。
——从未听过。
那样一个与世封闭的偏僻村落，竟有个如此张扬跋扈的名字？黄泉不由发笑，忽然想起玻璃橱窗里那副同样张扬得夸张的黄金盔甲，两者倒是甚为契合。
眼神随即沉下来。
“我会来拿走一样东西……一样对你来说无关紧要，而对我却弥足珍贵的东西……”
低沉的男声，飘飘忽忽再度在耳边萦绕开来。
黄泉霍地起身，从抽屉里取了三包浓咖啡。
“今夜值班，我不睡了。”他朝刀无心道。
博物馆傍晚五点下班，六点刚过所有工作人员就走得差不多了。六点到八点间值夜班的管理人员可以到就近的餐馆用餐或是随意走走，八点过后就要回到博物馆，正式开始夜间巡逻，再等明日七点保安上班的时候就可以回去睡觉。
在这样一个昼夜不分的年代里，通宵这种事对年轻人来说自是家常便饭。
刀无心买了大堆的游戏光碟与DVD以及几袋子零食，窝在沙发上一边看一边吃，黄泉则霸占了刀无心那台12寸超薄新款的笔记本电脑，晃动鼠标姿态优雅地砍着怪。
夜班时间共七小时。八点到十点这两个小时由两人共同巡逻，再往后的四个小时平均分配，一人去四处查看的时候，另一人就可以继续在办公室游戏或是躺下小睡片刻。
自建馆以来从未出过什么事。所以巡逻的配备品也十分简单，不过是一只三十厘米长的粗柄大手电筒，以及一根连野狗都打不晕的电棒。
八点十分，第一次巡视，无事。
八点四十分，第二次巡视，无事。
九点十分，第三次巡视，依旧无事。
“你怎么了？”刀无心不懂素来闲散惯了的同事怎会突然这样认真，“如临大敌的，好像真的会有窃贼一样。”
“……你先睡。”黄泉再度拿起手电筒，出去。
指针指向十一点三十五分。
万家灯火开始逐一熄灭，霓虹灯影里的喧嚣嘈杂像潮水般缓慢退去。
现在黄泉就站在摆放盔甲的玻璃窗前。
用力地盯，用力地看，时不时四下环顾研究哪些路段可以被人轻易侵入。他把手轻轻覆在玻璃窗上，触感冰凉，自己呼出的气体逐渐在玻璃窗上凝成白乎乎的一片。
大约是盯得久了，就在那片茫茫的白雾中，忽然有一张人脸浮现出来：皮肤偏白，五官轮廓英挺，锋利中夹带些许柔和，而那双眼睛光芒灼灼，眸子里隐隐透出一种诡异的红色，将整张面容衬得无比邪魅而张扬。
最开始还是朦朦胧胧的轮廓，到后来竟不似飘在玻璃之上，而更像是人脸的投映。
似是注意到黄泉僵硬的视线，那人朱色的唇微微上扬，朝他笑了一下。
黄泉屏住呼吸。
因为此时此刻，脸孔下面的部分也开始逐渐浮现出来了。那人穿着与玻璃橱内一模一样的盔甲，非常安静地站着。但由于视角的错开，两道明黄色的影子在位置上还是有些许的高低区别，如今更像是那人站在黄泉后面，不动声色地，与他一起凝视着玻璃橱窗里自己的倒影与那副盔甲……
“啪！”黄泉猛地将电棒朝后甩去，力度过大，电棒直直地砸在了墙上。
而身后空无一人。
他霍地抬头望向玻璃橱窗，黄金盔甲还安安稳稳地站着，方才的幻影消失殆尽。
——见鬼了！
黄泉开始意识到这件唯一的真品或许是件来历不小的东西，快步回到办公室将埋头杀怪的刀无心拽起来，“跟我来。”
“哎哎，我在打BOSS啊！黄泉你揪人衣领是不文明的……快放开！你听见没有？！喂，黄泉！黄小泉！黄兔子！没有萝卜吃的兔子……！！！”
黄泉将人往展柜前一丢。
“究竟怎么了……”刀无心踉跄着站稳，相当不满地转头去看黄泉，却发现对方的视线忽然僵直，难以置信地盯着玻璃窗。“嗯……？”他便也顺着黄泉的目光看去，然后，两眼摹地瞪大。
——橱窗里空空如也。
不到三分钟的时间，那副黄金盔甲居然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不见了。
“要、要报警么？”刀无心喃喃。
黄泉一拳砸向墙壁，眼里怒火翻腾，“可恶，还是被……”
——最后一次，他又听见那个飘忽的声音在耳边萦绕开来：“你记住，我会来拿走一样对你来说无关紧要，对我而言却弥足珍贵的东西……”
愈渐微弱，然后就再也听不到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故事一 盔甲与窃贼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