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空余晚》小卷同学

1、第 1 章

　　【1】
　　当年，阿玛的突然离世。我不过是个孩子，六岁大的孩子。
　　记忆里，是漫天的白纱，哭声一片。还有叔伯、兄长的争权夺势。来来往往的人，肃穆的神色，透露出的除了悲伤，更多的是某种争夺。叔伯们，兄长们在争论着，而我不过是个躲在角落的孩子，奶娘抱着我，额娘默默的流着泪。
　　阿玛的葬礼很隆重，作为一方的王，怎能不隆重。
　　葬礼后的几天，额娘突然抱着我，痛哭着。我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
　　直到夜里，皇叔多尔衮突然抱起我，说，福临，你当皇帝好不好。有皇叔在，你能做的很好。你会是一个流芳百世的君主的。

　　几天后，阿玛离世的阴霾就这样烟消云散了。那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奶娘给我穿了皇叔送来的衣服。很华贵，和阿玛身前穿的是如此的相似。她小心的给我整理着，她说，我的小阿哥，今后，你就是一国之君了。
　　随后龙辇便来了，金色是如此的刺眼。我被扶上龙辇，告别了奶娘，缓缓的往笃恭殿驶去。放下围布的刹那，我看到了奶娘眼中的泪水。这，是一条不归之路，等我回来的时候，我便不再是现在的我了。
　　笃恭殿张灯结彩，红色的灯笼，金色的布围。御殿上的金龙宝座擦洗的如此的干净，闪着金光。我知道，那将会是我的舞台。在叔伯、兄长们的争权夺势下，我被推上了这个位置。因为，我只是个孩子，六岁的孩童，一个任人摆布的棋子。
　　我被多尔衮皇叔一路抱着，直到坐在那金龙宝座上。这是，崇德八年，元月二十六。我开始了人生的另一个舞台。

　　我犹记得，即位那天，笃恭殿里一片肃穆与寂静，只有宣召官那洪亮而有节奏的声音，久久的回荡在大殿上。
　　诏书读毕，这便是不再是崇德年间了，现在是顺治元年，而我，不再是一位皇子，而是一位君王。

　　【2】
　　我知道，自己不过是一枚棋子，各位皇叔和兄长们的棋子。除了即位那天，我便一直被圈养在后宫的小院内。每天学习各种礼仪，外面的世界，就算再纷繁，也与我无关。没有人会向我汇报，这一切，两位皇叔会料理。我只需要每天安安分分的按照他们的安排做着各种事宜，其他的一切与我无关。
　　我只是一个傀儡，他们争权夺势下的傀儡。

　　额娘说的对，我只需要默默的学习各项礼仪就好了，一切与我无关。在这样的立场下，我没有说话的权利。我虽然坐在最高处，听着殿下各位长辈们的朝拜，但，我依然什么都不是。他们的一句话，就能让我死。
　　我一直是个孩子，我只需要保留着自己的孩子气，什么都无知，便能安稳过日。
　　日子一年年过去，很安稳。有多尔衮皇叔主持内政，有济齐哈朗皇叔主持外征，大清一步步走向更好，更广阔。我已慢慢长大，我已不是个孩子，但是，这无人知晓，哪怕是一直都疼爱我的额娘。

　　那天，额娘说，她要下嫁多尔衮。她抱着我流着一整夜的泪。我知道她心中的苦，要保住阿玛留下的帝业，要保住我的性命，她必须要这么做。
　　多尔衮曾多次暗示了额娘，哪怕我在场，他也丝毫不避讳。如今，他终于如愿了。他懂额娘，他懂得额娘要的是什么。他能保住我的性命，保住我的皇位。而，娶了额娘，他也得到他要的一切。

　　史书上会有这样的记载的，顺治五年，十一月，皇太后与皇叔父多尔衮在慈宁宫举行大婚仪式。从此，他便是皇父摄政王多尔衮了。他在朝中的地位也大大提升了，这就是他想要的。其实，他最想要的不过是我现在的位子，碍于一切，他并没有直接推我下来，而是以这样的方式，霸占了额娘，霸占了这个位子。
　　我也因此，再次苟且。
　　或许，是阿玛在天有灵，多尔衮处于这样的位子，并未长久。两年后，他便突然离世。

　　在他的灵柩回京那天，我表现的很悲伤。我扶着木棺痛哭，流了很多的泪。这些泪，不是为他，而是为我自己和额娘流的。七年了，我终于可以摆脱他了，我终于自由了。

　　【3】
　　多尔衮这座墙，终于倒下了，而我，应该依靠自己的力量走完剩下的路了。这是一条不归之路，在我六岁时坐上龙辇那一刹那便已知晓。但，为了额娘，为了那么多年的委屈，我不后悔。

　　这天，是顺治八年的正月十二。宫里上下，张灯结彩，彩灯高挂。大殿上的金龙宝座擦得比我登基的那天更为耀眼，而右侧的那张高椅，也随着多尔衮的去世而撤销了。现在，是我一人的天下了。我不要再做别人的棋子，别人的傀儡，我要做自己。
　　雄伟壮丽的太和殿，宣召官宣读着我的亲政诏书，那是我的决心，也是阿玛和额娘的期望。
　　诏书读毕，金銮殿上下一片万岁之声。久久不曾断绝。天下大赦，新政启用。
　　这年，我十三岁。我已不是个孩子了。

　　只是，在这政治的舞台上，站的越高，便越觉得孤独。所有的人，对我毕恭毕敬，他们阿谀奉承，却从来不懂我。我渴望有这么一个懂我的人，只是你在哪里？
　　我一直渴望着，我的后，我的妃能懂我，如同额娘懂阿玛那样。我一直期望着她们能懂我，但对于她们，我总是失望。站在这样的高台上，这个天下都是我的，而我，却不曾拥有一个能懂得我的妻。
　　在这样的高台上，我是多么的孤独与无助。甚至连就寝，都找不到一个能让我安心的怀抱。身边的人，不是多尔衮身前安排的人，便是额娘一手挑选的人，他们都不曾问过我的意见。她们中，要么骄横奢侈，要么柔弱无主，都不曾与我琴瑟相偕。
　　这样的江山，无人能与我分享，就算再宏伟，那又如何呢。

　　【4】
　　终于，那天，在额娘的寿诞上，我遇到了你。婉儿，你是如此的温婉、娴静的坐在皇太妃的身后。
　　我永远都无法忘怀。那天的你，是如此的美，美的如此惊人。明目皓齿，亭亭玉立，温柔祥和中隐露出聪颖和刚毅。你是谁，为什么和我心中的人儿如此的相似？

　　寿宴结束后，我四处寻找你的身影，看到你温婉的站在皇弟博穆博果尔的身边。你是他新婚妻子？正福晋董鄂妃？为什么，选秀女的时候，我不曾见过你？
　　几经打听，终于证实了你的身份。内大臣鄂硕之女，选秀女的时候，被博果尔看重，直接配发到了襄王府。你们新婚之时，我因身体不适，未参加你们的婚礼，所以不曾见过你。
　　那天，我听见，博果尔喊你，婉儿。是啊，多么美妙的名字，多么美妙的人儿，而你却是别人的，不是我的。

　　那天之后，你的身影便一直萦绕我左右，无法忘怀。婉儿，婉儿，我总是在心里默默的喊着你的名字。我想见你，哪怕就一面。我找种种的理由，让额娘召见你，找各种理由出入后宫，只为见你一面。每次总是装着无意中巧遇你，每次都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见你，你是我的弟媳，我不能碰。但，每次见完你后，又总是期待着下一次。
　　我无法控制自己的心，它已安到你身上去了，我找不回来了。

　　终于，机会来了。那天，额娘身体不适，先休息了。安静的大堂上，只剩下你我。你温婉的笑着，然后准备告退。我喊住你，婉儿，我终于叫出口了。你惊愕的回头，是如此的美，美得令人窒息。不等你开口，我便将我心中的话说出了口。
　　“婉儿，我喜欢你，我爱你，从见你第一面起。”
　　你只是，笑笑，然后退出了宫门。

　　【5】
　　我依然找各种理由见你，我无法按捺自己的心。而你，总是避讳着我。
　　我终于按捺不住了，那天早朝后，我将博果尔留下。我愿意用我的皇位来交换你。我希望，你是属于我的，属于我一个人的。博果尔是如此的生气，他气我如此轻易就将皇位出让，气我就这样以为一个女人而放弃阿玛辛苦打下的江山，气我连他最心爱的人都要夺走。
　　他其实知道，我会爱上你的，在他第一眼看见你之前便知道了。他也爱你，所以，他向额娘要走了你，你也就从秀女图册里消失了。但，终究，我还是遇见了你，爱上了你。
　　他斥诉了我的不争气，我的不伦，我明白他的生气。但，他忘了，我是一介君王，这个江山是我的，这个天下是我，你也必然会是我的。
　　我对额娘说，天下非你婉儿不娶，就算千难万险，也依然要娶你为妻。就算你是博果尔的福晋，那又如何，我依然要你。

　　七月初三，早朝前，我听到了一个消息，这本应是令我痛心的噩耗，而，我的内心却狂喜不已。侍卫禀报说——襄亲王博穆博果尔自杀了。
　　我自知，是我对不起他，但，我更不能对不起我的心。在这政治高台上，有谁能体会我的孤独与无奈，我只希望能有个心爱的人一路陪伴着我，只想有个爱人来安慰我狂寂的心。所以，我只能对不起博果尔。
　　我下旨，为博果尔行隆重的葬礼，特别令工部另造了坟墓，并每年为他加祭一次。这是我欠他的，这辈子，都还不了的。

　　终于，婉儿，你是我的了，我终于能揽你入怀了。

　　【6】
　　八月二十五日，礼部接到圣谕：择良辰，纳董鄂氏为贤妃。

　　婉儿，你终于是我的妻了，我唯一的妻。你说过，你可以什么都不要的。你阻止我再次废后，你说，你只想安静的陪在我身边。
　　但，婉儿，我不要你这样。我要告诉所有的人，你是我此生，唯一挚爱的妻。一个月后，我晋升你为皇贵妃。我给了你父母厚重的聘礼，远比皇后的多。我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我的爱，我想用这些物质，这些行动来证明我的爱。
　　婉儿，你真的没有让我失望，你真的如我心中的人儿那般。温婉，娴静，你理解我所有的寂寞，理解我所有的想法。你是如此的善解人意，你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奉承我，你从不迎合我，你从来都有自己的想法和打算。但，我们又是如此的契合。我们有共同的爱好，书画，儒经，我们可以一整夜一整夜的下棋，吟诗，作画。
　　婉儿，谢谢你，一直以来如此的陪伴着我。你从不过问我的朝政，你只是安静的做你的妇人。你从来都懂得我要的是什么。
　　婉儿，我永远都忘不了。每天下朝后，你倚在宫门迎候我的样子。让我安心，让我停留，让我在繁杂的纷争中，有一个避风港。冷暖除了自知，还有你知，这一生能得你与我偕老，我便足矣。

　　只是，老天太无情。我们好不容易有了孩子，我还来不及宠爱他，你还来不及教导他，他便夭折了。我还记那天，你临盆时，自己的狂喜。好不容易，有了我们的爱情结晶，为什么，就如此轻易的幻灭了？是不是，博果尔对我们的报复？是不是，我对你的爱，太让老天嫉妒了？为什么要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作为一国之君，我甚至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
　　从那以后，婉儿，每每看到你那伤心欲绝样子，我有多么的心痛。丧子之痛，让你我心如刀割。我不住的安慰你，孩子还会再有的，要努力的往前看。

　　可是，老天太残忍，带走了我们的孩子，还带走了你。

　　【7】
　　那夜，我陪在你身边，一直守在你身边。但，你就这样被带走了，一点都拉不住。我不知道，失去你，我要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最懂我的人已经离开了，那我要如何在这纷争中继续下去。我甚至没有了继续存活的勇气。
　　婉儿，宫中再也听不你的笑声，下朝时再也看不到你倚在宫门旁的身影了，再也没有人陪我读书作画，再也没有人能懂我了。我真的就想这样随你去的。但，婉儿，我答应过你的，答应过你会好好的活下去的。

　　顺治十七年，八月二十九日，董鄂妃薨，全国举哀。

　　宫廷上下，白纱飘扬，举国哀悼。那夜，灯影重重，我看到你向我走来，你说，皇上，好好生活。我一直会都陪着你，我不会离开的。

　　婉儿，我很努力了，努力在没有你的日子里勇敢的走每一步。只是，这样太孤单了，你是最懂我的人的。这样的高墙宫闱，带来的是无尽的压抑感。我开始是在禅经中寻找着内心的安慰，我渴望在那禅经中看到你的身影。我不住的往寺庙跑，诵经，甚至想去剃度。我不怀念没有你的凡尘，没有了你，这个世界便已然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了。
　　终于，我还是走了。

　　【8】
　　顺治十八年，正月初七，太宗皇帝因患天花，崩于养心殿。

　　这是，我留给世人的版本。额娘也为我做足了戏码，在隆重的葬礼下，我就这样离去了。世人也就这样的相信了。一代帝王驾崩，举国哀悼，我便这样轻易的消逝在了尘埃中。待到新帝即位，新的年号启用，旧的便真正的成为了历史。

　　只是，几年后，突然流传了这样一个版本。顺治皇帝其实并非死于天花，而是到五台山剃度为僧。也许是婉儿离开的那段时日，我每日不住的往寺庙跑的缘故吧，所有的人，真的以为，我就这样看破红尘，剃度为僧。其实，这也曾是我一度想要做的，只是，主持说，我尘缘未了，无法静心，我便一直未成如愿。

　　婉儿，我们的孩子，如果没有夭折，或许已如玄烨一般大小了吧。玄烨现在把江山管理的很好，我辜负了阿玛和额娘，他没有，他替我挑起了重担。
　　婉儿，时间过的真快，已经十年了。这十年，我一直在你身边，将来的每个十年，我也依然陪着你。我答应过你陪你慢慢变老的。我的双鬓已经有些花白了，在过十年，可能就满头白发了，到时候真见了你，你可不要嫌弃我。
　　婉儿，我有遵照你的意思，好好的活着。在皇陵做着这样一个守陵者，真的是再好不过了。每天早晚，我都能见你一面，然后陪着你，慢慢的老去。
　　婉儿，这一生，能与你如此相偕，便是我最幸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