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停的，缠绵的雨》孤山碾玉

9、不会停的，缠绵的雨9

　　徽州正是“连雨不知春去，一觉方觉夏深”之时，再下两天雨，春天就过去了。

　　无氏茶园内的老宅里，谢芙从阁楼走下来，打着哈欠。

　　她的父亲谢无时是个略带匪气的中年男人，他穿着中山装款式的衬衫，手里盘着一对核桃。见谢芙下楼，说道：“阿芙，再不起床，院子里头的荷花都要开了。”

　　“哦，爸。”谢芙无精打采地打着招呼，看向窗外的荷塘。前几天去帝都时，小荷才露尖尖角，如今荷叶浮在水面，果然入夏了。

　　只见灰瓦屋檐滴落着雨滴，又打在荷叶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

　　谢芙在心底骂了一句，又下雨。从前她最喜欢雨天，现在看见雨天就有些烦躁。

　　谢无时窥见了女儿心思，“怎么？下雨天碍着你了？”

　　“没。”谢芙走到父亲面前，电茶炉上的热水刚好烧沸。

　　她拿起热水，倒入父亲身前放好茶叶的盖碗里，浇注热水，又将盖碗的盖子盖上。“看见下雨老想起些事。”

　　“什么事？”谢无时明显来了兴致，伸长耳朵，想听女儿的八卦。

　　“想起一个人。”

　　“谁？你喜欢的人？”谢无时嘴角翘起来了，“阿芙是不是有对象了？”

　　“女人。”谢芙白了父亲一眼，“一个伤害我很深的女人。”

　　谢无时听二儿子谢隐说来着，谢芙托他找母亲云灵的地址。谢无时当年和云灵离婚时，算是不欢而散。谢无时提出的要求，就是云灵如果坚持要自由，那就不要打扰女儿学习成长的阶段。他宁愿女儿没有母亲，便不产生情感连结来影响她的青春期。因为他坚信，自己一定会给女儿双倍的爱，让她健康长大。

　　他知道，等女儿大了，总会有能自由离开家的那一天，譬如爱上了旁人，譬如思念母亲，他拦不住。所以当二儿子谢隐跟他说这事时，他没有阻拦。他如今的身体不大好，也许是时候让谢芙跟母亲见见面了。

　　暗地里他愿意放下十几年前的恨意，成全女儿和那女人的一段亲情，可表面上，他不能直面这样惨淡的过往，毕竟当年云灵可是将他抛弃的。

　　“咳咳。”谢无时以为谢芙说的“女人”是指的她母亲云灵，于是打算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这茶不对啊，我今天想喝白毫银针，我得去取火。”

　　“诶，老谢！”谢芙知道父亲想错了，直接调侃道：“伤害我的不是我妈。你别尴尬逃跑啊！”

　　谢无时才不信谢芙的话，他这混世魔王的闺女，他可太了解了，总能做到满嘴跑火车，没一句实话。他坚信女儿从帝都回来，神色悲戚，是见过她母亲导致的。“你们的事，我可不想管。”谢无时抛下这一句，一溜烟跑去茶仓。

　　谢芙自小就是个调皮捣蛋的小孩，她太喜欢看父亲慌慌张张的模样了，于是跟了上去，“爸，老谢！我有心事，我失恋了！你快开导开导我！”

　　茶仓里，摆放茶叶的架子从地面一直延伸到房顶。一百多平米的茶仓里，放着谢无时祖辈传下来的各种茶书和陈茶。每一排架子上，甚至贴着索引，标记着摆放的是什么茶，哪一年的。

　　谢无时一边翻找着茶叶，一边说：“那你应该开心啊。”

　　“失恋了，还开心？”谢芙撇撇嘴。

　　“你不是每天跟野猪似的，成天往外乱跑，静不下心来。能偷摸谈个短暂的恋爱，然后被甩，这不挺好的？多有意思啊？”

　　“啊？！”谢芙以为父亲起码会安慰安慰自己的，没想到竟然是这种方法安慰。她不忿道：“哇，老谢，你也太超前了吧？你都不担心你闺女被人骗钱骗色？在外面吃了亏？”

　　谢无时一脸认真打量谢芙，“那不能。你不骗别人钱，骗别人色，我就烧高香了。”

　　谢芙气哄哄地翻着不同的茶叶箱，自说自话：“唉，可她不愿意跟我在一起了。”

　　“诶，这道题，你老爸我真会。”谢无时停下手里的动作，语重心长地说：“阿芙，不喜欢，那就别强求。我当年也很喜欢你妈，但是她就不够喜欢我。闺女，强扭的瓜，那是真的不甜。没准，还会觉得很苦。”

　　“才不是强扭的瓜！”谢芙摇头：“她喜欢我，很喜欢我。爸，你知道么？那种她一看我，我就知道，她喜欢死我了的那种喜欢！”

　　“你不是发烧了吧？”谢无时摸了摸谢芙的额头：“有这样的喜欢？他不是色心大起吧？”

　　“当然不是！”谢芙嫌弃地推开父亲的手，“很喜欢，但是又很隐忍地控制着她的喜欢。”

　　“我不信，我没见过这样的。”谢无时可太了解年纪轻轻的男孩子了，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

　　“这么说，也是。”谢芙想想，沈易安对自己确实也挺“色心大起”的，不然自己身上不会留下那么多小草莓印。“那也是喜欢啊。她真的很克制，她不想跟我在一起。”

　　“那为什么？”谢无时笃定女儿没有谈恋爱，因为女儿的状态，跟之前差不多。
　　他只当女儿一厢情愿，一往情深地过了头，已经出现些幻觉，觉得对方多么地喜欢她。这也正常，谁还没有花痴、觉得别人爱得自己要死的时候呢。

　　“只是我们不能在一起。她在帝都，太远了。她还说我们认识的时间太短了。”谢芙说完这句，觉得心上又悲伤起来。

　　“借口吧。你去帝都还有这段奇遇？”

　　谢芙叹气，“春天的时候，我不是去隔壁村落的古宅酒店待了一段时间？你让我去静静心？那个时候，我遇到的她。之后我抄了一个月心经，就是为了冷静，确定我到底是花痴，还是有病。”

　　“哦，怪不得你回来真的开始练毛笔字了。”谢无时想起来了。

　　“我冷静过了，考虑清楚了，我还是喜欢她，所以我又去帝都找她，见了面。”

　　原来女儿去帝都干了两件事，一是追求别人，二是见她母亲。“闺女啊，你要相信，这世界上是有缘分这种东西的。你要等待，等待缘分的安排。如果到最后还是不行，也不要强求，给彼此自由，那才是是最好的选择。”他说这句话时，想起了自己和谢芙母亲的分开。他希望女儿不要过分执着于一段感情，会很伤自己。

　　谢芙知道，父亲话里有话，在用他的亲身体验在教导自己。她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母亲和父亲没有感情了，后来母亲离开了徽州，回到了帝都。再之后还听说，母亲有了新的家庭。

　　谢无时发现女儿在发呆，“想什么呢？”

　　谢芙思想向后，摆了摆手，“不是，我和她。和你跟我妈，可不一样。我确定，她依然很喜欢我。”

　　“行行行，”谢无时无奈笑了笑，“自作多情有时候是件很幸福的事情。爸爸真希望你这种自信可以持续地久一点。”

　　“老谢，你心脏不疼了，是吧？”谢芙没好气地问。

　　“好多了啊。”谢无时揉了揉心口，“你提醒我了，我下午得去医院复查的。”

　　“我陪你去？”谢芙问。

　　“你大哥安排好了，他昨晚上唠唠叨叨了我一个小时。他出差回来直接去医院，到时候他跟医生好好聊聊。”

　　“哎呦呦，老谢，你实在是太幸福了。有三个孝顺的儿子，还有一个如花似玉般可爱的女儿。”

　　“呵呵。”谢无时经常跟女儿相互调侃，还要彼此揶揄，“如花似玉，阿芙，我真的是不知道，你哪来的自信？”
　　“遗传啊！”谢芙拿了一饼茶叶，“遗传自你。”

　　“我那十年老普洱，你顺走干什么？”谢无时看见谢芙转身走了，喊了一句。

　　“霍小溪说要喝什么碎银子的奶茶。”谢芙说：“作为茶业世家的女儿，我得教育她，谁喝那破玩意儿的普洱啊，给她拿点好东西，见见世面。”

　　“行吧。”谢无时一听“茶业世家”，有点得意，已经不心疼那死贵的茶叶了，“晚上早点回来啊，回家吃饭！”

　　“好的，知道了！”

　　谢芙走回自己的房间，换衣服化妆，折腾了半小时，拎着茶叶要出门找好朋友们去玩。

　　才出厅堂，就见茶园的保安，头发花白的老叶打着伞快步走来。

　　老叶从前当过兵，即便六十多岁，步伐依然稳健，他见了谢芙，打招呼：“小谢总，茶园那边有人找你。”

　　“谁啊？”虽然谢芙在安保部挂职，但是今天是周末，她不上班。

　　“我问了，她不说。她只说一定要见你。”老叶形容着那个人：“是个姑娘，看起来二十出头？样子漂漂亮亮的，不过有点狼狈。来的时候没带伞，淋了一身雨。”

　　“漂漂亮亮？”谢芙脑子里第一时间想起的人是沈易安，但是沈易安那个洋葱空心人怎么可能到徽州来找自己呢？不可能。“她还说什么了？”

　　“那个姑娘很有礼貌，客客气气地跟我说：你让谢芙来见我，她一定会来的。”老叶回想着。

　　“完了，”谢芙感慨了一句：“该不会是我三哥的前女友之一吧？”谢芙的三哥谢何是个不折不扣的渣男，他谈过的女朋友就谢芙见过的都有二三十个。

　　老叶一惊，没想到这一点，生怕给老板惹了麻烦，忙说：“我没让她进公司，就在门口休息大厅的茶座上等着呢。”

　　“行，我一会儿开车过去。”谢芙脑袋里开始思索，可能是三哥的哪个前女友，叫什么名字。她打开手机，发了一条语音消息给霍小溪：【小溪，我这临时有点事，晚点过去，你们先玩。】

　　霍小溪秒回消息：【什么事？】

　　谢芙：【估计是我三哥出国前留下的情债，又找到我这了。】

　　霍小溪回了个“吃瓜”的表情包。

　　无氏茶园非常大，大到从东门到西门要开十几分钟。

　　谢芙上了车，朝着茶园的东门行驶。

　　雨越下越大，谢芙想着，她就直接停门口，说两句话就走。

　　她将车停在东门，打着伞走向休息大厅，“谁找我？”

　　只见在春秋椅上坐着的姑娘，放下了手里冒着热气的茶，看向谢芙，低声唤了一句：“谢芙，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