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节》言雾X

1、儿童节

　　1.
　　我讨厌儿童节。
　　在我家里这是个顶大的节日，从我有记忆开始，爸妈每年都会极其隆重的为我度过这一天。
　　哪怕过了十八岁，我已经成人。
　　不过那时我已经有了妹妹，而我只想躲过去。

　　2.
　　流年不利，直到五月底都还刮着大风，天气时好时坏，大多数时候都阴着。
　　但今年的六月一号很给面子，天空清凌凌的不染尘土，空气也极为清新。

　　我早早地醒了，看了眼时间，不过六点。
　　我连忙起床，蹑手蹑脚的洗漱，想赶在爸妈醒来前溜走。

　　谁知刚拿上包就撞见爸爸走出房门，睡眼惺忪的问我：“大宝，你干嘛去？这么早就出门？”

　　“公司有事，要开早会！”

　　我抓紧溜了，心虚的不敢回头看。

　　今天周日，哪有什么早会。
　　况且领导孩子正是过节的年纪，只怕若是儿童节赶在工作日，他也会把会议都推了，去陪孩子。
　　我只是单纯的这一天不想待在家里。

　　不过七点，这座城市都还没有醒。
　　但沾了儿童节的光，商铺早早挂了横幅推出儿童节专属套餐，透过橱窗隐约能看到扮成玩偶的工作人员已经蓄势待发，路过某个甜品店，推销试吃的店员甚至都比往日热情。

　　都是为了赚钱。

　　我淡漠的走过一家家店，在商场里闲逛。

　　我去的早，商场搭建好的舞台空荡荡的，但布置的很可爱，空中一张巨网兜着无数的彩色气球，正下方的舞台被鲜花簇拥，屏幕四周也装饰了可爱的玩偶，周围的空地上摆着几个专门给孩子玩的摇摇车，圆形的带着座椅，像是个大号的不倒翁。

　　可能是我看的久了，检查设备的大叔笑眯眯的看着我说道：“孩子，来试试？”

　　我连忙摆手：“我工作都三年了早不是小孩子了。”

　　“那有啥，没人规定必须得小孩才能玩，来吧，就当帮忙检测了。”

　　接着，大叔不由分说的把一个小巧的遥控器塞给我：“这个是往前，这个是往后，这个是转圈，这个是暂停。”
　　他耐心的挨个按钮展示给我看，贴心的让我注意安全，速度不要太快。

　　大叔如此盛情，我如果再拒绝反而好像不礼貌了，我只好红着脸坐上摇摇车。

　　摇摇车很矮，坐上去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儿童的视角看什么都很不一样，我慢悠悠的在空地上转圈，眼里充满了新奇和乐趣。

　　这个商场的年纪比我都要大了，装修都还是小时候的样子，只是后来缝缝补补的，又加了一些新的设施和装饰。

　　就像是一个为了吸引孩子而努力做出改变的老人。

　　以前我觉得有点滑稽。
　　现在坐在摇摇车里，觉得有点可爱。

　　3.

　　为了给我和妹妹过节，爸爸妈妈早一个月就各自请了假，专门空出这一天。

　　我不理解。

　　尤其是现在我有了工作，赚了钱。
　　我不明白有什么比赚钱更重要。

　　妈妈是辅导班的老师，就靠平时放学后和周末的时间来上课。
　　爸爸是工程师，工期忙起来几个月都要连轴转。

　　绕是如此，他们依旧坚决请了假。

　　还提早一周问我们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想要的想玩的。

　　妹妹年纪还小，一口气提了一大串。

　　她孩童心性，每年期待儿童节比期待自己的生日还要厉害。
　　购物车里全是她想要的玩具，地图软件里收藏了好几个她想吃的饭店，甚至连这天哪里做什么活动她都已经一清二楚滚瓜烂熟。

　　“大宝，你呢？有什么想吃的吗？”

　　我摇头。

　　“想去哪玩？”

　　我依旧摇头。

　　“那想要什么吗？”
　　爸爸还在追问，妈妈悄悄地扯了下他，示意他不要问了。

　　妈妈以为我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很快转移了话题，我也顺势闭嘴，不再说话。

　　成年后我就很少向家里要钱了，尤其是工作后更是坚决不让爸妈为我花钱。

　　总觉得我长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了，要自立自强。

　　摇摇车在原地缓慢的转着圈，我百无聊赖的点开购物车。

　　愣住了。

　　购物车是空的。

　　心里隐隐感觉的什么，我点开订单列表，待收货那三个字的小小图标上静静的急着两个数字：42。

　　我点进去，快速的下拉列表，全是熟悉的我反复看过多次的原本在购物车里的东西。

　　甚至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竟然在购物车里加了四十几样东西。

　　看中了几个月都不舍得下手的大衣。
　　早就该换了的内存条。
　　限量版的香水。
　　从小就爱吃的薯片和辣条。

　　甚至还有那款我看了又看的盲盒。

　　我最喜欢的系列，明知道盲盒是最没用的东西，依旧忍不住点看详情页看了又看。
　　这好像已经成为了我的精神支柱，每当工作压力太大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为了攒钱，为了盲盒。

　　现在它们已经在路上了，在朝我飞奔而来。

　　我感到眼睛有些酸涩，视野渐渐模糊，而模糊中我看清了，一整套的盲盒，三份。

　　我吸了吸鼻子，暗叹一句可惜，还是准备挨个点进去把东西退了。

　　“嗯？不可以哦。”

　　4.
　　男朋友的声音突然在身侧响起，我吓了一跳险些没坐稳翻下车去，好在被他稳稳扶住了。

　　“宝宝，儿童节快乐。”

　　刘策只比我小一个月，却像是个大男孩一样，这么多年也没被班味侵蚀，永远都那么朝气、阳光。

　　但这样的阳光在此刻又显得那么刺眼。

　　我甚至无力去追问他怎么找到我的，又或者质问他为什么自作主张清空了我的购物车，恹恹地说：“都不是小孩了，过什么儿童节。”

　　刘策向来最能看穿我的心，他挨着我坐下，耐心的一条条的为我解释。

　　“知道你最喜欢来的地方就是这里，今天你肯定不愿在家待着，自然也就来这儿了。”

　　“上次儿童节想约你出来，你就想方设法的拒绝了，这次我也只能不请自来咯。”

　　刘策抱了抱我，声音温柔：“我知道儿童节是为了儿童设立的，但我们蹭蹭开心的气氛总是可以的吧？”

　　“又不是只有小孩能过儿童节。”

　　这个人像只大狗不停的蹭我的肩膀。
　　时间推移，商场的游客也渐渐多了起来，我看了看周围，红着脸推推刘策。

　　刘策亮着一双眼：“走，玩去！”

　　说是玩，其实范围也不过是在商场里。

　　随便逛逛上午就消磨过去了，中午找了家烤肉店吃了午饭，下午看了两场电影。

　　也不是不是什么节假日，选择很少，刘策就兴冲冲的拉着我看儿童电影。

　　两场下来根本就不知道演了个什么，满电影院都是小孩，叽叽喳喳的声音简直要盖过了电影原声。

　　刘策见我被扰的不厌其烦，附过身跟旁边的几个小孩说了什么，小孩煞有介事的看着我这边，重重的点了点头。

　　接着就直接朝我走过来。

　　几个小孩你一句我一句的说不停。
　　“姐姐你是不是累了呀。”
　　“废话，哥哥说了姐姐累了。”
　　“姐姐我带你去休息！”
　　“姐姐我有糖！”

　　小孩子的世界很单纯，他们把我拉到影厅的最边缘的角落坐下，争先抢后的要喂我喝水，分享糖果和零食。

　　倒是蛮可爱的。

　　我含着一颗荔枝味的棒棒糖，静静的看着他们在我身边耍宝。

　　个子最高的女孩子似乎是他们中的孩子王，一个眼神就让这群小麻雀安静了下来。
　　她把孩子们都带到前面去，自己走了过来。

　　她红着脸问：“姐姐，那个大哥哥是你男朋友吗？”

　　女孩子羞赧的样子像是熟透了的水蜜桃，我觉得可爱，掐掐她的脸蛋，笑着说：“是啊。”

　　“那你们要长长久久哦。”

　　女孩飞快的留下一句，就跑回孩子堆了。

　　我一个人坐在影厅的角落里，前面依旧是吵闹的小观众们，但总觉得这些吵闹的尖叫的声音，也是这电影的一部分。

　　谁还没当过小孩子呢。

　　当下也不觉得吵了。

　　5.

　　在商场混了一天，出了影院刘策载我去江边透气。

　　江边也很吵。
　　和商场，和影院的吵不同。

　　我原以为连月的冷空气席卷，今年的春天短暂的没了，夏天也没有光临。

　　没想到江边会如此春意盎然，更没想到在人群的簇拥下带了些初夏的味道。

　　堤岸两侧是浓郁的绿色，夹杂着粉的白的花朵，人影攒动的地方伴随着轻柔的音乐，是大人们的老年华尔兹。

　　这倒显得一旁玩耍嬉闹的孩童们格格不入了。

　　还好不只有这些声音，休憩的栈道边是几个商贩，卖着儿童节的气球，手工钩织的发饰，还有卖冰淇淋的小车和烤肠烤串的小摊。

　　另一块空地则是圈了起来，搭了一溜帐篷，依稀看清里面是各种小游戏的摊子。

　　入口处是一位年轻的女人，看见我们走过来热情的招呼：“一百块通票，随便玩！”

　　我摇头摆手，不是觉得贵或者是不想玩，“我也不是小孩子了。”

　　“又不是小孩才能玩。”
　　售票员接着诱惑：“也可以买游戏券哦。”

　　第三次了，这是我第三次听到这样的话了。

　　向来叛逆的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没有任何的反感。
　　反而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在隐隐鼓动。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刘策已经拉着我进去了。

　　他买了游戏券，但也花了小一百，怀里捧了一篮子的券，兴致高昂。

　　他问我想玩什么，我摇摇头。
　　人不算多，但每个游戏摊位前基本都有三两个小孩在排队。
　　我过去，总显得格格不入。

　　刘策也没强迫我，自己跑去玩投篮。

　　前边是两个快跟他一样高的小学生。
　　两个人正较着劲，刘策的到来不仅没有缓和紧张的气氛，反而烧起了三个人的胜负欲。

　　“真不行，我每投必中！”
　　“吹牛吧！”
　　“真能装啊。”

　　“哼。”刘策一甩头，上手给俩小学生一个下马威。

　　这边战火正燃，我脚边响起了一阵吭吭唧唧的声音。
　　我低头看去，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蹲着个小姑娘。

　　我四周看了看，没看到有像是她家长的大人，想了想还是蹲下去问她是不是和家人走丢了。

　　小妹妹扁着嘴一脸的怨气：“说好带我玩的，哥哥自己玩上就不管我了。”

　　顺着她哀怨带着委屈和怒气的眼神，她哥哥正和我男朋友激战正酣。

　　……

　　事情发展成这样我也有责任，谁让男朋友和小学生正玩的难舍难分呢？
　　我牵着小妹妹站起来：“想玩什么？姐姐带你去玩吧？”

　　妹妹眼睛都亮了起来，拉着我就走。

　　是角落里的一个小摊，和别的围在一起朝着里面游客的不一样，这个摊位面朝江岸，帐篷里摆了两个充气游泳池，里面是五颜六色的玩具小鱼。

　　我才注意到边上支着的玩具钓竿。

　　原来是钓玩具小鱼的。

　　下边堤岸是一排挥着鱼竿的大人，上边就是提溜着玩具鱼竿的小孩。

　　这场面倒是滑稽的可爱。

　　妹妹已经挑好位置坐下了，兴致勃勃的把鱼钩伸到水池里。

　　老板看出来我们是一起的，往我手里也塞了一根鱼竿，在妹妹边上加了一把椅子。

　　我羞涩的笑笑，还是坐下了。

　　夜，适时的落下了。
　　我还从未发现原来江边的夜空会如此不同。
　　天色如同墨蓝色的绸缎，坠着闪烁的钻石，闪耀的火彩是大自然的馈赠，刮过耳边的晚风则是温柔的附和。

　　“姐姐，这是计时的，不抓紧钓就浪费了。”
　　耳畔冷不丁冒出妹妹的声音，我看过去，她正认真的钓着鱼。
　　只是越认真手越抖，刚粘上钩的鱼就摇摇晃晃的掉进水里。

　　妹妹有些垂头丧气，而我则说出了连我自己都震惊的一句话。

　　“玩的过程比结果更重要哦，开心就好了呀。”

　　6.

　　刘策被两个小学生碾压的毫无反击之力被狠狠嘲笑的时候，我和妹妹一人抱着一个巨大的玩偶回来了。

　　妹妹的玩具熊比她还要高出半个头，她抱着熊的腰，踮着脚走路，磕磕绊绊的尽量不让玩具熊蹭到地上。

　　我也好不到哪去。
　　我抱着的是一只大海豚，头重脚轻，几乎挡住了视线。

　　跌跌撞撞的就撞进了刘策怀里。

　　他稳稳的接住我，朝我竖起大拇指：“行，咱们家有一个争气的就可以了。”

　　我哑然失笑，昂起头相当自豪：“必须的。”

　　妹妹抱着大熊也不方便，哥哥想接过来，被果断拒绝了。
　　小姑娘很宝贝自己的战利品，爱惜的让熊坐在了一边的长椅上，还摸摸熊的头：“乖乖坐在这里哦。”

　　哥哥看着妹妹的举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走过去，想把海豚给哥哥，被拒绝了。

　　“姐姐，我是男子汉，男子汉不玩这个。”

　　“哼，也不给你，这是我和姐姐赢来的！”
　　妹妹一把护我在身后。

　　小姑娘显然还对她哥哥把她扔下不带她玩的事耿耿于怀。

　　哥哥先是忽略妹妹的怒目圆睁，对我说：“这是姐姐的奖品，我也不会抢的。”

　　接着又蹲下去揉揉妹妹的脑袋：“哥哥带你吃冰淇淋好不好？”

　　“好！”

　　一个眼神，刘策愿赌服输的带着孩子们去买冰淇淋。

　　小孩子的怨气来的快去的也快，转眼就忘了，牵着哥哥直奔冰淇淋摊。

　　看着妹妹蹦跳着离开的小小背影，我突然觉得眼睛有些模糊，有些想不起我妹妹的背影是什么样子的。

　　夜色朦胧，岸边坐着五道大小不一的影子，有的吃着冰淇淋开心的摇晃，有的捡了手边的叶梗互相较劲，也有的看着天空发呆。

　　7.

　　好像十八岁之后我就再没这样疯玩过了，尤其是在儿童节这一天。

　　我坐在刘策车里，回望这一天，觉得如梦似幻。

　　“快回家吧。”李策推推我，顺着他的眼神，我看到了家里还在亮着的灯。

　　在家门口，我一遍遍深呼吸着。

　　门锁的电子音响起的同时，门里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伴着妹妹兴奋的尖叫：“姐姐回来了！姐姐回来了！”

　　有一瞬我又开始退缩了。
　　但门开后，还是接住了扑过来的妹妹。

　　我抱起她，听她开心的和我分享：“今天姐姐不在，爸爸妈妈带我去游乐场了！我还赢了一只大海豚！”
　　爸爸适时的把大海豚拿过来。

　　我愣住了，竟然和我的那只一模一样。
　　那只我留在刘策车上了，没拿下来。

　　“姐姐，送给你！”
　　妹妹跳出我怀里，把海豚往我怀里塞。

　　又拉着我去厨房，备菜早就准备好了，妈妈正在灶前翻炒着。

　　看我进来，生怕我说什么拒绝的话一样，笑笑就又转过头去了。

　　走出厨房时，又看到爸爸略带躲闪的眼神。

　　我知道，他们是怕我拒绝，也怕我说出什么狠心的话。

　　但我已经做好决定了。

　　儿童节又不是只有小孩子可以过。

　　餐桌上摆着两个蛋糕，一个是妹妹喜欢的巧克力冰淇淋，一个是我喜欢的榴莲千层。

　　全都完完整整的摆在桌子上，被糖果和零食簇拥着，妈妈炒的菜陆续上桌，爸爸又从我最爱的几家店点了外卖。
　　一场饕餮盛宴在等着我。

　　妹妹一直惦记着蛋糕，饭也没好好吃，爸爸妈妈拿她无奈，但今天儿童节，也就由着她贪吃了。

　　但她还是乖乖等到了饭后，两个蛋糕被一起打开，她有些迫不及待的催促我：“姐姐，我们吃蛋糕吧？”

　　想起以往我都是回她‘随便’，晾她一个人在外面，独自回房间。

　　这次我温柔的回应了她，还和她极有仪式感的交换了彼此的第一块蛋糕。

　　又不约而同的把第一口分享给爸爸妈妈吃。

　　一口蛋糕而已，两人竟然红了眼睛。

　　8.

　　看得出来妹妹今天过得很开心。

　　饭后我们又玩了一会儿乐高，爸爸妈妈在客厅打了地铺，我们一家四口并排睡在了客厅。

　　妹妹喋喋不休的说着在游乐园的趣事。

　　“今天去爬宠馆了，我还和一条好大的白蛇合影了呢。”
　　“午饭路过那家烤鱼，我想吃但忍住了，姐姐也爱吃的，姐姐我们下次一起去吧？”
　　“今天还有个姐姐的手机掉进海洋球里找不到了，给我们一人五块钱帮忙找，嘿嘿，我一下就找到了。”

　　说着说着，她又没那么兴奋了。
　　“姐姐要是不加班就好了。”
　　“好想和姐姐一起玩。”
　　“姐姐怎么总是在儿童节加班……姐姐的老板真讨厌。”

　　爸爸适时的岔开妹妹的话，妈妈抱着她转移话题。

　　我看着天花板，慢慢开口：“其实我没有加班，我和刘策出去玩了。”

　　妹妹一骨碌爬起来，暗淡的光线里依稀能看到她一双亮闪闪的眼睛。
　　她恍然大悟：“对哦，刘策哥哥也要过节的。”

　　在她那个小小世界里，也是谁都可以过儿童节的。

　　“那你们都去哪玩了？去游乐场了吗？有吃烤鱼吗？”

　　我拉着她的手，跟她说我今天坐了摇摇车，和刘策吃了一家海鲜自助，又看了两场电影，晚上江边有活动，我也赢了一只海豚。

　　妹妹有些困了，但还不忘回应我：“真好，姐姐没加班就好。”

　　妹妹依偎着我，困意席卷着她的小脑袋，爸爸妈妈躺在我们两侧，一直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爸爸的声音响起：“我明天想再请一天假。”

　　妈妈：“我本来周一就没有安排。”

　　妹妹这时候比谁都机灵：“那我也不要上学！”

　　“姐姐，我们明天再过一遍儿童节吧！”

　　“嗯，好。”

　　9.

　　我好像，也没那么讨厌儿童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