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绛眉》木木迟默

32、离京

　　小城外的肖家村来了一个外乡人，朴实的装扮，总是微微扬起的眼角，叫人顿生亲切之感。
　　乡下人家，大都是同宗而居，一个村差不多都是本家，比如肖家村都是姓肖，隔壁村叫严家村，都是姓严。
　　那人来到这里之后，没住进肖、严二村中的人一个，而是在两个村庄交界处的一个小坡上造了几间房子，自此，日子就这么住下去。
　　正在院内忙活着，外面传来一阵爽朗的哟呵：“李三，李三，你在吗？”
　　院内的人停下手中的活计，笑着迎到院门处，道：“严大哥，来拿酒吧，都给备好了，快进来吧。”
　　拉开门，严家村的严二阔步进来，粗高的嗓子嚷开了：“哎，谢谢你了，李兄弟，今个正忙，要不是你这有酒，还得到城里去，累着呢。”
　　“恭喜恭喜啊，严大哥你喜得贵子，正是可喜可贺啊！”李三一边道喜，一边搬来几坛子酒，帮着往外面的独轮车上放好。
　　那汉子笑呵呵的，一边还不好意思的摸摸头，道：“什么贵子不贵子，就叫狗娃了，名字贱点，好养活。”
　　李三也是笑，确实，乡下人家没什么可以讲究的，图个温饱而已。
　　送走严二，转身继续着刚才的活计，下个月，肖家村的一户人家也是定了酒的，可不能耽误了。

　　等将原料都放进发酵池内，李三这才舒了一口气，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到屋内，端起凉茶饮了一口。
　　七月流火，可是现在已经接近秋天了，虽说门前的梧桐树叶已经呈衰败迹象，夏天的燥热还未完全褪去，一阵一阵闹得人心里发慌。
　　掬起一把水抹了抹脸，顿时整个人都凉快下来，也不再那么疲惫了。

　　进到卧房，随手扒拉一下衣领，躺在椅子上，出神的看着衣柜上方那白色的卷轴，思绪渐飞渐远，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十多年之前。

　　“吱呀”一声，石门开启，李言动也不动躺在床板上，但是“咔咔咔”的脚步声还是清晰的撞进耳朵，想忽略都难。
　　来人靠近，轻轻抚着自己的脸颊，似是要倾注一世的柔情。
　　“你想要离开我，是吗？”轻柔的声音就在耳畔响起，音量不大，但却足以震动他心。他渐渐不安，闭着眼睛，微微握紧双手。
　　那声音又响起来：“那么，明日让你离开，好吗？”
　　李言猛的睁开眼睛，视线撞进靳天哀痛的眼睛里。不是，不是靳天，这个人不是他，他没有过哀伤，有的只是愤怒和算计的眼神。
　　李言一怔，鼻子仔仔细细又嗅了嗅，血，血的味道，视线下移，只见靳天那狂蟒紫袍的衣袖上，印了深深地一块。
　　“你让我离开？”没再思索为何会有血迹，李言此时最关心的就是离开。至于其他的事情，自己知道又怎么样，事态发展绝不会因为他有一丝一毫的不同。
　　靳天闭上眼睛，将脸颊紧紧贴在李言的额头上，哑声道：“是，明日你就离开，离开京城，所以，所以，只有今晚。”
　　“呃……”李言还未从他的失常里反应过来，就迎上了靳天狂风暴雨般的亲吻，每个吻都像是暴雨落在沙滩上，恨不得在他身上烙下永久的痕迹。
　　“不要拒绝，你拒绝不了，李言，你拒绝不了！”轻易的制住李言慌乱的挣扎，灼热的吻来到脖子。一手拨开碍事的长袍，露出瘦销的肩膀。
　　李言，你瘦了，瘦了很多，瞧，这里都都凹下去了，在我身边，真的这么难熬吗，别担心，你，很快就不用这么苦闷了，很快，我会在还你一个自由的天空！
　　“靳……天”难耐的吐出这两个字，但是很快，就被身上的人拖进疾驰而来的快感中，再也说不出任何有意义的话语。
　　靳天紧紧抱住怀中的躯体，感觉自己像是漂流在滚滚江流中，怀里的，就是他唯一可以依靠的浮木。
　　“呃……”颤抖的呻吟声音渐渐拔高，李言不再是被逼，不再是强迫，此时，两人的身体是如此契合，水乳交融的感觉是如此美妙。抛却了种种矛盾，屈辱，不甘，尽情享受着这一刻的相拥，相守……

　　“哒，哒，哒……”一串清脆的马蹄声惊醒了睡梦中的李言。
　　挣开酸涩的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晃动的棚顶，全身有节奏的晃动着，这里是，是马车！
　　激动地挣扎着起身，全身似乎像是拆开又重新安接上去似地，疼痛酸胀。吃力的掀起车帘，眼前却是萧瑟的官道，北风夹杂着小雪砸在路上，慢慢的又被大地吸收，融化。
　　马车前一匹健壮的栗色马正拖着马车沿着官道慢慢的，滴答滴答的往前迈着步子，悠闲，没有目的，仿佛要走到天的尽头似地。
　　已经是冬天了啊，还真没觉得。

　　李言缩回车棚，紧了紧身上的狐裘披风，倚在车内，脑袋随着马车晃动着：要去哪里呢！
　　良久以后，他才注意到马车内还有一些东西，一些散碎的银子，一把佛珠，一个卷轴。
　　佛珠？李言嗤笑一声，靳天啊靳天，何必这么多此一举，今日离京，定当永世不回，何必拿母亲来要挟呢。
　　眼神定在那卷轴之上，李言胡乱猜测着里面的内容，书信，字画？
　　取过那卷轴，拆开，随着一阵墨香，映入眼帘的是一副墨竹图！

　　“靳兄这一丹青妙笔，绘出的青竹也是一副铮铮铁骨，妙，妙啊！”
　　“还请李兄给提个词，李兄莫推辞啊。”
　　……
　　“怎么罚都行，就是别要我题字。”
　　“好，这可是你说的哦，嗯，来，让我在你脸上画个乌龟，算作是惩罚！”

　　靳天，靳天，你……
　　手中卷轴赫然就是那日书房内靳天所作的墨竹，原本空荡的右上角此时却写了龙飞凤舞的几行字：
　　有节骨乃坚，无心品自端。
　　几经狂风骤雨，宁折不易弯。
　　“哗啦”一声，手中的卷轴脱下来，此时早已经是心乱如麻。
　　靳天，你运筹帷幄，机关算尽，到头来，可得到了你想要的？但是，无论如何，此去经年，天涯陌路，永不相逢！

　　李三一惊，从梦中醒过来，深叹一口气，抚着额头，又靠在椅子上。
　　岁月不饶人，已经是十多年的事情了，看来还真是老了，竟然靠着回忆来度过。但是，无论怎么样，十余年来，确实是未曾相逢，也算应了当日心里的誓言吧。

　　挣扎着从椅子上起来，透过窗户，外面已经是日落西山，屋檐在院内拉起了长长的影子。
　　刚想挑开门帘出屋，李三一怔，迟迟没有掀开。
　　有人，虽然武功尽失，但是应有的警觉还是比常人敏感一些。隔着门帘，有人，李三紧紧握住拳头，凝神倾听，似乎能听见那人均匀的呼吸，仔细感觉，似乎能感受那鼻息的温度隔着门帘传到他的身体里面。

　　“一别数十年，别来无恙！”门帘被挑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进到里屋，浑厚的声音吐出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