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春色》千秋墨

4、三春白雪归青冢（4）

　　顾辞双手一扬，贴在虚空中的符纸马上自燃成灰，随风轻飘于地。
　　寒意沁人的空气渐渐回暖，风停歇，寥落星辰重现，铜铃不再晃动，香烛袅袅，一切恢复了原样。
　　顾辞仍旧盘腿坐着，低着头不知在想着什么。
　　萧毓看着她，又似乎并没有看她，一双眼眸渐渐失了神采。
　　感觉到周遭没有那么渗人了，暨雨大松一口气，不停地揉搓着双臂。
　　“你们过来吧。”
　　顾辞有气无力地说着：“我没力气了。”
　　萧毓似才回神，愣了一下，才慢慢踱步过去，蹲在顾辞身前，略带关怀地问：“顾姑娘可要紧？如果实在太疲乏，可改日再说。”
　　顾辞轻轻地摇摇头，来回地打量一下他们，长出一口气，说：“抱歉，没招到宋棠溪的魂魄。”
　　萧毓已经预想到了，闻言只点点头，见顾辞眉目间有犹疑，愣了一下，真诚地说道：“顾姑娘，有什么事，但说无妨，在下可以接受。”
　　毕竟接到噩耗的那个瞬间，已是最悲痛的时候，萧毓想，也没有什么情况能更糟糕的了。
　　再次叹息一声，顾辞斟酌了一下措辞，才缓缓说道：“实话告诉你们，北境三千守军是真的死了，可是魂魄却没有入地府，甚至凡间也找不到。刚才是地府判官来了，亲口跟我说的。”
　　萧毓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一时没稳住身形，晃了一下。
　　暨雨听到是幽都判官来过，心里更加害怕，可见萧毓如此情状，也顾不得太多，赶紧伸手扶住他，担忧地叫唤：“主子……”
　　萧毓缓了一会，伸手对暨雨示意，往常偏低沉的声音带了急切，徒然拔高，凑上前问：“顾姑娘可知道，这种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辞见他眉目间尽是悲痛，想了想，还是掐头去尾地说：“照这样看来，很有可能是有人使用了邪门法术，囚禁了三千精魂。”
　　“囚禁？”
　　萧毓与暨雨异口同声地低呼出声。
　　顾辞点点头，继续说道：“你这生意我算是完成了，你们走吧。”
　　低头思索了片刻，萧毓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双眼已恢复往日光彩，神色间尽是坚定。只见他撩袍双膝跪下，朝顾辞躬身一拜：“萧毓恳求顾姑娘出手相助，解救三千精魂！大恩大德，必用余生尽力偿还！”
　　一见他要跪拜，顾辞早就惊得弹跳起来，躲闪到一边，结结巴巴地说：“有话……好好说。你……你先起来。”
　　早在见萧毓撩起袍角的时候，暨雨就脆声跪下了，此时见顾辞躲闪，萧毓仍旧笔直跪着，不由得伸手要去搀扶萧毓。
　　萧毓却不肯起身，仰头看着顾辞，目光灼灼，低沉的嗓音添了坚毅：“顾姑娘，三千将士，为国捐躯，如此大义，你难道能视若无睹？一事不烦二主，还请姑娘相助，多少酬金在下都能付得起！”
　　顾辞皱了眉，又往旁边躲了一步：“你先起来！”
　　“顾姑娘，”萧毓再一拱手：“你如果有什么顾虑，但说无妨？”顿了顿，又说：“幽都判官都前来与姑娘相见，可见姑娘能力超凡。在下相信，姑娘若能出手相助，定事倍功半。”
　　顾辞面无表情地看着跪得笔直的萧毓，心里却暗自腹诽：给我戴这么大的高帽，还不是在阴阳我方才答应了判官，却又在自抬身价？
　　思考了一阵，顾辞松了口：“三千生魂招不回来，为今之计，只能去北境他们被害的地方，看看有没有施法的痕迹，再顺藤摸瓜。可是，前去北境，路途遥远，谈何容易？”
　　萧毓马上接话道：“若姑娘愿意，此番北行，在下会一路护送，必不会让姑娘受一丁点委屈。如果姑娘有什么需求，还请直言相告。只要不是叛国伤人，在下一定为姑娘办妥！”
　　见他说得如此郑重，顾辞无可无不可地默认了，再次劝道：“你还是先起来吧。”
　　萧毓拱手承诺道：“在下并不是信口开河，君子一诺，重于性命！”
　　“我相信你能做得到，”顾辞急得一跺脚：“你先起来行吗？”
　　萧毓狐疑地看了一眼顾辞，还是在暨雨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顾辞松了一口气，脱口而出：“你以后别动不动就跪我、拜我行不行？我哪受得起？”
　　这下就连暨雨都禁不住疑惑地打量她一眼。
　　顾辞察觉到自己失言了，懊悔得差点咬了舌头，只能快速地转换话题：“北行一事，事关重大，我要两天时间做准备。另外，此行的目的，你们要保密，任何人都不得透露。”
　　萧毓奇怪地问：“为何要保密？”
　　顾辞刚要解释，话锋一转，说道：“总之你们就听我的吧。”想了想，补充一句：“即便再亲近的人都不能说。”
　　见她说得如此郑重其事，萧毓只好点头应允：“那一切便听从姑娘安排。”
　　顾辞交代完，实在是全身脱力，扶着祭坛的案桌靠了一下，摆摆手道：“我实在疲累，你们自便吧。”
　　说完，不等萧毓二人回应，自顾自地进屋去了。
　　萧毓看着她单薄的背影离去，心绪一时茫然得犹如焚烧后的荒原，入目皆是一触即溃的灰烬。
　　三千精魂，无影无踪，连幽都判官都束手无策，所以这一切，并不是她说的那么简单吧？
　　“主子，”见萧毓久久沉默，眉头越皱越紧，暨雨不由得问道：“您可是有什么发现？”
　　被暨雨打断思绪，萧毓回头看他，忽然道：“或许，我已经知道了为何南方临近初春，还会降雪。”
　　暨雨呆呆地发问：“为什么？”
　　萧毓抬头看着星光越发寥落的夜幕，只觉得心头沉重得仿佛压了千斤巨石。
　　三千守军死于非命，这冤屈，远胜窦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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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日后，雪雾仍旧不散，竹林的青翠都似乎被染上了一层阴翳。
　　萧毓与暨雨使了一辆马车，前来接顾辞。
　　顾辞的行囊并不多，只有两个大包袱。
　　收拾停妥，回身看了一眼住了十几年的小院子，顾辞一时有点依依不舍。
　　她已预想到此行必定崎岖难行，艰难险阻不断，就要辞别留有诸多回忆的地方，还真的是心酸难忍。
　　萧毓知她此时的情绪，也不催促，静静地等候在旁。
　　并非是他要强人所难，若可以，他也不想让她离家远行。可权衡再三，他还是觉得此行必须要她才能成事。
　　片刻，顾辞吸吸鼻子，转身弯腰登车。
　　看过两天前顾辞作法，暨雨对她的轻视已经荡然无存。此时见她登车前对家园的不舍，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她一介孤女，如此毅然决然地离家万里，随他们两个并不相熟的男子共赴远方，实在是难为了她。
　　可事到如今，暨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顾挠头抓腮。
　　萧毓知道暨雨想什么，只好笑地看他一眼，跟着登车了。
　　见萧毓一派坦然地坐到对面，顾辞转头看了一眼门帘，才想起一同出行，萧毓身份尊贵，她势必是要与他共乘一车的。
　　此前从未有与男子如此近距离共乘的经验，顾辞不免觉得有点尴尬。可她很早就能独当一面，总是竭力装出一幅高于年纪的成熟稳重，才能取信于人。是以稍愣神后，她就四平八稳地坐好，努力忽略萧毓的存在。
　　萧毓看出她的不自在，冲她颔首道：“行路多有不便，还请顾姑娘多担待。”
　　“客气了。”
　　顾辞向他微微点头，回了一句，之后就假装撩起窗帘看外面的景色，不再多言。
　　萧毓对顾辞的疑惑越来越重，可又不好一直打量着她，便靠在车壁，闭目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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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走了一段时日，一行三人白日赶路，夜里或是寻客栈或是寻驿站休息，偶尔遇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时候，将就着在山林野地也能凑合一晚。
　　一路北行，天气愈发的不好，时而见有雪飘落，苍穹的阴霾灰迷得如一段欲语还休的往事，让赶路的三人情绪高涨不起来。
　　这天夜里，三人宿在一片小树林里。
　　暨雨是野外生活的高手，三两下搭好两个简易的帐篷，燃起篝火，便外出寻食物去了。
　　萧毓从车上拿下两个水囊，递给顾辞一个，自己仰头喝了两口，便捣鼓出一个小铁锅，吊在篝火之上，煮起水来。
　　顾辞有内力加持，此时只披了一件披风，坐在篝火边，并不觉得冷。她接过水囊，却并不喝水，仰头看着天上稀疏的星子，心中默默推算着。
　　萧毓迟疑了一会，还是忍不住问出一路上早就想问的疑惑：“顾姑娘，请恕在下唐突，其实那晚你的话并没有说完吧？三千精魂为人所囚，到底是怎么回事？还请姑娘坦言告知。”
　　低下头，视线落到对面的萧毓脸上，顾辞不由得呼吸一滞。
　　不同于竹林初见，此时萧毓坐在篝火旁，清疏俊逸的脸容映衬着火光，没有往日的疏淡，显得更有温度。一双一贯清浅的眼眸倒映了火苗，亮得令夜幕的星辰失了色。
　　这样一个清贵的男子，好看得实在是让人移不开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