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春色》千秋墨

14、不知秋思落谁家（9）

　　见她如此不当一回事，萧毓的声音沉然了几分：“每半月痛一次，间隔如此频繁，自当想办法尽快解了咒才好。”
　　说到这里，突然想起先前赶路的时候，有一晚顾辞借口过于疲乏，晚膳都没有吃就回房休息了。再一想，那晚应该是十五夜，她很可能就是在房中独自承受痛楚了。
　　转而想起此前三四年，每次发作，她都是这般默默承受，心忽地就覆上一片酸楚，似江海一般越漫越深。
　　看到他神色不对，顾辞连忙收了散漫之态，如受训的孩童一般立正站好，诚恳地保证：“对对对，我不该如此轻视这个事情。有空我会好好参透一下，到底什么是机缘。”
　　被她的言行逗得轻笑一声，萧毓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再三检查过，确认她确实无虞了，便扬扬下巴，示意顾辞往前走。
　　初一的夜里，弦月不见踪迹，只有稀稀落落几颗星辰，散发着若有似无的光。
　　还好道旁人家院前，都有灯笼挂着，路上不至于黢黑一片。
　　顾辞与萧毓并肩走在青石板的路上，灯光拉长了两人的影子，斜斜地投在墙壁上，曲曲折折，反而更显亲密。
　　顾辞意识到自己与他不过一拳的距离，行动间两人的衣袖重叠翻飞，正想着要不要拉开点距离，鼻息间忽然闻到若有似无的淡淡清香，似雪水冷冽，又如松香怡人。
　　顾辞正要凝神去嗅，不防萧毓开了口。
　　“有个疑问，还请顾姑娘解惑。”
　　阒静的夜里，萧毓的声音偏低偏冷，回荡在街巷上，无端地有种安抚人心的舒缓。
　　“许娘子已被休弃，身无长物，顾姑娘却不计报酬地帮助她，这是为何？”
　　顾辞偏头看了他一眼，低声咕哝道：“原来在萧公子眼中，我是势利之人，锱铢必较？”
　　萧毓低笑道：“实在是初次见面时，顾姑娘给我的印象过于深刻了。”
　　张了张嘴，想要反驳他，转而一想，顾辞又泄气了，鼓了鼓腮，低头一边踢着一颗小石子，一边说：“爹爹去世的时候，我才十四岁。娘亲常年卧病在床，只能由我撑起门面。毕竟年幼，又是女子，一开始没有人相信我能降魔抓妖。我花费了很多心思，才渐渐挣得一些口碑。因此，也习惯了装得老成，在商言商。只有这样，人们对我的戒心才少了一点，毕竟银货两讫的关系，大家都觉得最牢靠。”
　　萧毓想象得到这些年她必定过得十分艰难，但此刻听来，又觉得或许他想得还更浅了。
　　看着她踢着石子慢慢往前，萧毓停了一下，才跟上去，带了歉意说：“我并不是质疑你，取笑你，只是……”
　　“我知道。”
　　顾辞停下来，抬头看她，眼中恰好倒映了一颗星子，有些微光亮闪烁：“殿下光风霁月，我自然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冷不丁地听她尊称自己，萧毓扬了扬眉，侧过身看着他，夜色中看不清眼中沉沉浮浮的是何情绪，但语气却是带了不容置喙：“我不喜你如此称呼我。”
　　微微瞪大了眼，顾辞略感讶异地问：“所有知道你身份的人，不都是如此称呼你吗？我这都还没有尊称您呢。”
　　静了一下，萧毓正色道：“我表字君函，你也可以直呼我名。”
　　顾辞这下更是惊恐，连连摆手道：“这我可不敢。”
　　直呼亲王的名姓，她还要不要命了？
　　萧毓却坚持：“如果我非要如此呢？”
　　顾辞想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轴了起来，在心底默念了一遍他的名字，没来由地打了一个冷颤，摇摇头道：“我还是称你萧公子吧。”
　　说完，不容他继续纠缠下去，快步往前走：“快些回去吧，许娘子必定等急了。”
　　看着她近似落荒而逃的背影，萧毓无奈地一笑，抬脚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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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晨起下了一场雨，淅淅沥沥，持续了一个多时辰。
　　本来用过早膳后，萧毓与暨雨打算再去府衙一次，也被耽搁了。
　　等萧毓两人到府衙时，已是巳时过半。
　　萧毓让纪昊天贴出告示，明示他的身份，说他此番到来永锡城，是为三皇子选伴读。若家中有八岁上下的孩童，可送到府衙登记考核，择优录用。
　　告示一出，街头巷尾就热闹了起来。
　　一来，永锡虽地处阑朝中部，但向来乏人问津，难得见到达官贵人。听闻毓亲王亲自驾临，大家都卯足了劲，想要一睹亲王尊容。
　　二来，家中有适龄孩童的，都想鱼跃龙门，得到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一时间，府衙被挤得水泄不通，小小的大堂人满为患，吵闹如集市。
　　后来还是李炎明出面疏通秩序，让百姓按序排队登记，场面才堪堪得控。
　　萧毓自然不用留守府衙旁观，只叮嘱纪昊天格外注意城中有适龄孩童，却没有来登记的人家。
　　午膳后，交代完毕一应事宜，萧毓就与暨雨回了鸿渐楼。
　　才刚走进客栈大堂，就见到顾辞与许巧凡结伴而下。
　　见到他们，顾辞紧赶两步过来，问：“一切可还顺利？”
　　萧毓点点头，转而问：“你们要外出？”
　　提起这个，顾辞马上神采飞扬地说道：“我已经找到解咒之法，正要外出购买一应物件。”
　　萧毓一喜：“你参破何谓机缘了？”
　　脸上的笑突然一凝，顾辞有点尴尬地说：“我寻到的是锁魂咒的解咒方法。”
　　眼中的喜色一滞，萧毓反应过来，温和地笑道：“这是好事，我陪你去采买吧。”
　　说着，领先走了出去。
　　暨雨看看萧毓，又看看顾辞，头一次猜不透主子的想法，一时愣在原地，不知该不该跟上。
　　顾辞也被萧毓的举动弄得有些手足无措，只好对许巧凡说她与萧毓去采买就好了，让她先回房等候。
　　或许是因为闹了一出误会，萧毓一路上都十分沉默，只陪着顾辞四处采买物品，一句话都没有。
　　顾辞不知道他这般异常到底要如何化解，因此采买得十分快速，大半个时辰就买齐了。
　　其实，萧毓这一路想的都是一个问题：为何他会第一时间觉得顾辞寻到的是解焚心咒的方法？
　　萧毓性子比较执拗，想不通的问题，会一直想下去。而每当他想事情的时候，都惜字如金，以免打断了思绪。因此，他在思考的时候，总显得比较冷漠寡情。
　　可是，萧毓第一次遇到这样的问题，任他如何回想，也抓不住自己先前的思绪，分辨不出来自己下意识的反应。由此，思考了一个多时辰后，他明白到，这个问题，暂时只能无解。
　　也就这个时候，他才反应过来，他们已经采购完毕，回到了客栈，在顾辞的房间里。
　　暨雨正就解咒的事项向顾辞发问：“一般作法不都是需要晚上才能进行的吗？现在就可以解咒？”
　　顾辞一边在房中圆桌上摆放所需物品，以作祭台使用，一边解释：“先前两次是因为要招魂，所以才在晚上进行。如今要解咒，并不需要旭尧现身，所以可以白日进行。”
　　暨雨继续问：“那是不是解咒后，旭尧就会被鬼差发现，马上被押回地府去？”
　　顾辞停下手上的动作，想了想，才说：“也不一定。被下咒如此长时间，旭尧的魂力相当薄弱，鬼差应该暂时不会上门。”
　　“那……”
　　许巧凡一直在旁边静静地听他们交谈，此时才忍不住插话进来：“待会作法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吗？需要我做什么吗？”
　　顾辞摇摇头，仔细看过祭台上的物品没有遗漏，才转回头对许巧凡说：“待会你们照旧在旁边看着，不要打扰到我就行了。”
　　暨雨和许巧凡马上连连点头，退到门边站好。
　　萧毓正负手站在一边，此时正目光灼灼地看住顾辞。
　　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顾辞身穿道袍，可还是给到他惊艳的感觉。
　　身穿紫色道袍，手持桃木剑的顾辞，神色肃然，专注认真，散发着一种格外迷人的魅力。
　　察觉到萧毓的目光，顾辞转头朝他稍一颔首，便转回去，挥动手中的桃木剑，低喝一声：“起坛！”
　　一时间，房中香烛高燃，符箓遍布，随着顾辞的动作，整个房间充斥着一种压抑的沉肃，让萧毓等人噤声静候，不敢有所动作。
　　顾辞事先在房外布了结界，外人无法靠近她的房间，也窥听不到房中的动静。饶是如此，顾辞念咒的声音还是压低了两分。
　　顾辞手中的桃木剑被她舞得霍霍生风，招式利落，翻飞腾挪之间，身轻如燕。
　　念咒声不断，顾辞还能抽空接连燃了几张符箓。随后右手握剑，立剑于面前，左手作剑指，她低声念道：“浩淼凝朔望，日曜超至灵，稽首循妙法，三光共澄明，诚心恳三清，冤业自散灭，破！”
　　顾辞的话音一落，放置在祭台上的玄灵净瓶忽然大放异彩，把整个房间都照亮了。
　　伸手捻了一张符箓，在玄灵净瓶上划了几下，顾辞口中念念有词，随着符箓的燃烧，净瓶上的光芒越来越盛。
　　顾辞左手依旧作剑指，一直指着净瓶，似在与那光芒作抵抗。
　　光芒越来越刺目，顾辞抵抗得越来越艰难，不多时，额上已有细汗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