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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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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机接口实验室和虫洞理论研究所在2km外的北区,时间不够用,因而对于夏洄来说,一天的科研参观很快就结束了。
想看的都看到了,并不觉得遗憾。
仍然是坐巴士回学院,车上同学们都兴奋地讨论,夏洄随手打开资料网站,在繁杂的零散信息里找寻自己能用得上的方法论。
一条好友消息蹦了出来。
他这周忙于实验室和论文的工作,根本都没有点开过私聊模块,现在利用碎片时间处理一下正合适。
[薄涅:喂,通过我的好友。]
[薄涅:夏洄,你在不在?回话。]
发送时间是……三天前。
薄涅……怎么是他?
又为了池然的事?
夏洄指尖顿了顿,还是点了“通过验证”。
几乎是在通过的瞬间,消息提示音就尖锐地响了起来,吓了旁边正昏昏欲睡的苏乔一跳。
夏洄把终端放静音,点开消息。
[薄涅:夏洄,你搞什么,加个好友这么慢?]
[刚才在忙。]夏洄言简意赅地回复,[你怎么有我的联系方式?]
[薄涅:搞到你的通讯码很难吗?]
对方回得飞快,带着点理所当然的意味。
[晚上,奥古斯塔俱乐部,我哥弄了头莱茵州的白狮,过来。]
文字极其简练,甚至没有客套的邀请词,更像是一个通知。
白狮?奥古斯塔俱乐部?夏洄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些词汇离他的日常太遥远。
[夏洄:抱歉,晚上有安排。]
[薄涅:什么安排?]
[夏洄:实验室工作。]
消息发出后,那边沉默了,直到巴士到站再没回复。
夏洄以为对方明白了他的拒绝,也就没有再回复。
悬浮巴士缓缓驶入桑帕斯学院站,学生们嬉笑着陆续下车。夏洄背着包,跟在人群末尾,踏上站台,准备径直返回图书馆。
就在他走下台阶时,眼角的余光瞥见站台立柱旁,倚着一个身影。
薄涅的外套随意地敞着,里面是件简单的黑色T恤,他双手插在裤袋里,肩线开阔,腰线窄劲,微垂着头,几缕发丝遮住了部分额头,侧脸线条冷峻不耐。
他似乎等了有一会儿,几个路过的同学放慢了脚步,低声交谈着,目光不时飘向他。
夏洄想装作没看见,混入人流。
然而,就在他经过立柱的瞬间,薄涅抬起了头。
他没有出声叫喊,只是直起身,几步便挡在了夏洄面前。
“你没看见我?”
夏洄不得不停下脚步。
站台上不少人都注意到了这一幕。
薄涅·奥古斯塔主动拦住一个一年级生,这本身就很引人注目。
窃窃私语声开始蔓延。
“有事?”夏洄的声音也冷了下来。
他不喜欢这种被当众围观的场面。
薄涅像是没听到周围的骚动,或者说完全不在意。
他的视线在夏洄脸上停留了两秒,“我以为你会和阿耀一起回来。”
“我很奇怪你有这种想法。”夏洄迎上他没什么温度的目光,再次推辞:“我今晚真的有事。”
薄涅沉默地看着他,没说话,那双深色的眼睛里看不出什么波澜,但也没有让开的意思。
过了几秒,就在夏洄准备再次绕行时,薄涅忽然手臂一抬,挡在了夏洄身侧的去路上,小臂横亘在他前方,是一个阻拦的姿态,但并不粗暴。
“为什么。”
夏洄看着横在眼前的手臂,又看向薄涅固执的,不得到答案不会罢休的脸。
很难缠的薄涅。
“对白狮不感兴趣。”
夏洄给出了最直接的理由。
学院里养狗就算了,现在连狮子都能养。
薄涅的眉峰动了一下,似乎对这个答案感到意外,或者是不满意,他不能接受。
站台上的目光越来越多,夏洄感到一阵烦躁。
就在他准备强行离开时,薄涅却突然收回了手,“是我哥让我来找你的,你可以不去,话我已经带到了,我哥要是生气,我也帮不了你。”
薄涅说完,不再看夏洄,转身,双手重新插回裤袋,径直朝着与夏洄相反的方向走去,背影挺拔而孤峭,很快消失在逐渐稀疏的人流中。
夏洄满心无奈,真想一头撞死在薄涅身上,为什么就不能让他装作不知道呢?
昆兰比薄涅更难琢磨,更何况,他们一个月多前不欢而散,后来昆兰干脆请假,不上德加教授的课。
夏洄认为昆兰总不可能是在躲他,最多是厌烦他。
夏洄仍然不打算去。
他还是去了图书馆。
*
事实上,桑帕斯学院里的奥古斯塔俱乐部只是分部。
真正的俱乐部并非单纯的社交娱乐场所,它成立于帝国建立之前,目的是给老奥古斯塔伯爵的盟友提供一个能够避开各方耳目进行秘密协商的安全屋。
建国后,它成为顶级的私人俱乐部之一,仍然不公开招募会员,实行严格的会员世袭制与内部邀请制。
对于桑帕斯学院的学生而言,能踏入奥古斯塔俱乐部,意味着真正被财阀圈层所接纳。
俱乐部采用黑檀、紫檀、整块的天然石材,看上去厚重而奢华,壁炉、壁灯、轨道射灯一起,光影交错,层次分明,光明与黑暗的区域泾渭分明。
位于俱乐部主体建筑后方,有一座独立的玻璃穹顶游泳池,与主楼由一条封闭的艺术廊道相连,里面挂着谢悬怪诞的画。
池水深邃,极其清澈,光线照射时,会折射出如同星河般的粼粼光芒。
薄涅半倚在池边一张躺椅上,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白狮颈间丰厚的毛发,大家伙发出舒服的呼噜声,琥珀色的兽瞳慵懒地半眯着。
“薄涅少爷好。”
“二少爷好。”
“小少爷好。”
这么多称呼,都是在问候薄涅。
薄涅眼皮都懒得抬一下,馆里气温太温暖,哪怕外面下着雨,他也有种厌倦的疲乏。
泳池周围熙熙攘攘,几个女生穿着当季最新款的限量版泳衣,懒洋洋地拨动着热水。
不远处的躺椅上,一个男生只穿着条色彩鲜艳的沙滩裤,露出经过精心打理的小麦色肌肤和匀称肌肉线条。
他身边放着一杯插着小纸伞的冰饮,身后是一对情侣,女孩坐在池边,脚踝轻轻踢着水花,男孩则站在水中,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的池沿,将她圈在怀中,额头相抵,低声说着什么,随即男孩笑着凑上去,吻住女孩的唇,女孩也自然地回应着,手指缠绕着他湿漉漉的头发。
周围有人投去暧昧的目光,但无人打扰。
这时候,馆口处几个学生穿着学院统一发放的基础深蓝色泳衣走了进来,他们拘谨小心地打量着周围奢华的环境。
四届特招生混在一起,虽然大多是凭借特殊天赋获得入学资格,但显然与这里格格不入。
原本融洽的氛围瞬间出现了一丝微妙的凝滞。
一个男生摘下墨镜,撇了撇嘴:“啧,公共浴场的气息都带进来了,贵族血统的白狮子诶,他们也能看啊?不觉得侮辱狮子吗?”
他腿上的女孩轻笑一声,用吸管搅动着杯中的饮料,“没办法,学院总要做做样子,彰显平等嘛。不过你看他们那样子,怕是连水疗区的功能都搞不清楚,估计已经怕得要死了。”
浅水区那对亲吻的情侣也暂时分开了,男孩瞥了一眼入口,脸上掠过一丝轻蔑,随即又低头对怀里的女孩耳语了一句什么,女孩“噗嗤”笑出声,娇嗔地拍了他一下。
那几个特招生显然感受到了这无声的排斥,彼此靠拢了些,选择了一个离人群最远的角落区域,不发出任何声音。
但是泳池里仍然有噪音,而且不小。
薄涅却有些心烦,猛地回头,冷冷抬眼:“乌绍,你能不能小点声?”
临港城的世家公子乌绍嗤笑一声,“知道了,我的二少爷。这个叫郑藤的特招生不会说话,我给他洗洗嘴巴。”
说着,他亲手把郑藤按下去。
泳池里,郑藤像一只受惊的水禽,徒劳地扑腾着,呛咳着。
他刚被从水里捞起来不到一分钟,头发贴在额头上,脸色惨白,嘴唇发紫,眼中满是惊惧。
“没劲,这就受不了了?”乌绍用手帕慢条斯理地擦着指尖,“菲诺,换个人,我累了。”
他身旁的菲诺出身于新贵集团,脸上挂着玩味的笑容,眼神在惊魂未定的郑藤和站在不远处的池然之间逡巡。
“那就池然吧,”菲诺抬抬下巴,“你去,让小郑再清醒清醒。”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薄涅,都落在了池然身上。
池然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他穿着对于他来说过于宽大的浴袍,显得更加瘦弱。
他看着水中的郑藤,那个曾经和他一样抱怨不公的朋友。
郑藤也正看着他,那双因为恐惧而睁大的眼睛里,最初是哀求,但很快,那哀求就变成了怨恨——他明白池然要做什么,也明白池然为什么不得不做。
他们都清楚,在这个用特权和无视规则构建起来的世界里,他们这些“特招生”所谓的尊严和友谊,一触即散。
反抗只会带来更迅猛、更彻底的毁灭。
池然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住浴袍,眼神剧烈地挣扎着。
然而,那挣扎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
在乌绍不耐烦的“啧”声和菲诺愈发冰冷的注视下,他眼中的光一点点熄灭了,最终沉淀为一片死寂的麻木。
他一步一步地走向泳池边缘,蹲下身,避开了郑藤的目光,伸出手,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按在了郑藤的后颈上。
“咕噜……”
郑藤的头被再次按入水中。
瑰丽的光芒透过晃动的水波,映在郑藤缺氧而痛苦扭曲的脸上,也映出了池然的毫无表情。
水花微弱地溅起,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小。
池然就那样按着,仿佛按着的不是一个人,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或者是他自己早已死去的某一部分。
白狮动了动耳朵,有些焦躁。
薄涅轻轻拍了拍它的头,闭上眼睛假寐,似乎并不在意眼前发生着什么。
*
夏洄在图书馆待到闭馆铃声响起。
合上光脑,揉着发胀的太阳穴,他将自己从抽象艰深的数学符号世界抽离出来。
窗外,细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给夜幕中的学院蒙上一层湿冷的纱。
他收拾好东西,走出图书馆,雨水的湿润和清冷空气缠绕着大脑,学习带来的头脑闷钝终于有所好转。
路过图书馆前坪,一辆救护车停在雨中,周围零星路过一些学生,夏洄听见他们的窃窃私语,只有一句话有营养。
“听说俱乐部那边有人溺水了,是泳池那边。”
夏洄本能地不想靠近这种是非之地,正准备绕行,目光却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苏乔。
他正和高望以及另外几个男生站在救护车不远处,苏乔的头发凌乱,额角甚至带着一块不太明显的淤青,正烦躁地踢着草皮,高望则一脸戏谑地看着他。
他们是在……打架?
联想到救护车,一种不好的预感攫住了他。
他脚步迟疑的瞬间,高望已经看见了他,眼神里掠过一丝诧异,随即扯开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扬声喊道:“夏洄,来找耀哥?”
夏洄这时才看清,他们是用拳击手套在练习,根本不是打架。
他立刻转身,要离开这是非之地。
偏偏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身影穿过雨幕,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江耀撑着一把黑色的伞,伞骨边缘滴落着串串雨珠。
纯黑色的制服让他看上去更加冷白,神色是一贯的冷淡,他先是看见救护车,然后看到明显想要逃离的夏洄。
“站在这做什么?”
高望立刻凑上前,低声说了几句。
江耀的视线再次转向夏洄,深邃沉锋的眼眸在伞下漆黑,雾蒙蒙,看不清楚。
夏洄不想停留,但去路似乎被高望的人堵住了。
苏乔脸上闪过一丝焦急,想说什么,却被高望用眼神制止。
“走吧。”江耀说完,转身,朝着俱乐部的方向走去。
夏洄没办法,最终还是迈开了脚步,半推半就地跟在了江耀身后,与他保持着一段距离。
泳池区域的空气湿热。
郑藤像只落汤鸡,蜷缩在泳池边。
乌绍捂着手臂,龇牙咧嘴,旁边有人递上毛巾,上面隐约可见血迹,似乎是被咬了。
“没用的东西。”菲诺指了指呆立在一旁,脸色同样苍白的池然,“池然,还是你去,让他长长记性。”
夏洄就站在不远处,要走。
他管不了。
这种残酷的游戏,他早已见识过。
不过身后,昆兰端着一盘显然是用来喂狮子的生肉走了过来,肉块上还滴着血水。
路过夏洄时,他盘子里浓稠的肉汤和血水,不小心泼洒在夏洄的衬衫袖子和裤脚上。
腥膻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这件衣服甚至还是昆兰送的,今晚,也是昆兰让他来的。
然而,昆兰浓密的眼帘低垂,居然没有说话,只是把盘子交给一旁的薄涅,坐下,看都没看夏洄。
菲诺心思灵透,知道最近昆兰心情不好,连开了半个月的派对,却不请任何女伴,估计是和眼前的特招生夏洄有关。
不能就这么放过他。
菲诺看着夏洄狼狈的样子,又看了看昆兰冷淡的表情,眼珠一转,带着恶意的笑容:“来了就别急着走啊。”
他并没有征求昆兰的意见,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始终沉默旁观的江耀,“耀哥,你说呢?让这位也下去凉快凉快?”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江耀身上。
夏洄也看向江耀。
他们之间那些不愉快的记忆,此刻都成了横亘其中的冰墙。
他想知道,江耀会怎么做。
江耀接过高望递来的一杯果汁,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杯壁。
他抬眸,目光与夏洄对视了一瞬,那眼神深不见底。
然后,他垂下眼帘,轻轻啜饮了一口果汁。
默许。
……还是报复?
夏洄不失恶意地揣度。
苏乔急了,扯了扯夏洄的袖子,用气声飞快地说:“夏夏,你就低个头吧!跟耀哥服个软,说句好话就行!他其实就想要你一个态度!”
道歉?夏洄几乎要冷笑出声。
他做错了什么需要道歉?拒绝江耀的“好意”?还是不该出现在这里?
“我道什么歉?”夏洄的声音很轻,开玩笑似的调侃了一句,“在耀哥眼里,我连呼吸都是错。”
菲诺得到了江耀无声的纵容,明白夏洄这是一口气得罪了两位F4,更加得意,一挥手:“把他带过来!”
立刻有两个男生上前,一左一右抓住了夏洄的手臂,将他拖到泳池边。
郑藤正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菲诺把他踹开,说:”池然,这个也交给你了。”
池然眼神里闪过一丝挣扎,但最终,他像是被设定好程序的木偶,朝着夏洄伸出手。
夏洄的眸色暗了暗。
他一直被制住的手臂不知用了什么技巧骤然发力挣脱,反手一把抓住了猝不及防的菲诺的手腕,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借着身体的冲力,狠狠地将菲诺拽向了泳池。
“噗通——!”
巨大的落水声响起,菲诺狼狈地栽进池水里,呛得连连咳嗽,昂贵的发型和衣物瞬间毁了。
而夏洄也因为反作用力和拉扯,半边身子被溅起的池水浸透。
湿透的白色衬衫紧紧贴在他身上,勾勒出清瘦却不孱弱的腰线轮廓,黑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和脸颊,水珠顺着他清晰的下颌线滚落。
灯光下,他苍白的皮肤因为怒气染上薄红,那双总是平静且疏离的眼睛,此刻打湿了睫毛,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他伸出一只手,按住水里扑腾的菲诺的脑袋。
骨节分明的手指张开时能清晰看到指骨,指腹扣在菲诺湿软的发顶,手背的皮肤是偏冷的瓷白,淡青色的血管沿着腕骨往上,像藏在薄雪下的溪流,随着按压的动作轻轻起伏。
昆兰看着那只手,很难不注意到它有多显眼。
少年的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边缘泛着自然的淡粉,哪怕指尖沾了溅起的水珠,也没破坏那份清隽感,反倒让按在黑发上的手,多了丝水色的软意。
他拿笔的时候,似乎也是这样的,只是那天来去匆匆,没有看清。
昆兰招来白狮,抚摸着的手收紧了一瞬,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飞快地掠过。
“……”
菲诺从水里被抬走。
门口那辆救护车,终究是被他给坐上了。
夏洄什么也没说,转身挺直了背脊,大步离开。
这烂摊子,谁爱收拾谁收拾。
*
路过北星楼,阴影里,一个温热的东西蹭了蹭他的腿。
他低头,是江耀的那只杜宾犬。
它安静地坐在那里,黑色的皮毛被细雨打湿,显得更加油亮,那双聪慧的眼睛望着他,尾巴摇了摇。
夏洄停下脚步。
满腔的怒火,在面对这只无辜的动物时,奇异地平息了些许。
他没有迁怒于它。
路灯下,细雨长,他蹲下,缓缓举起了手中的伞,将那只同样被雨淋湿的杜宾犬,也罩在了这片小小的,暂时的晴空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