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九那年》宁九之

6、第 6 章

　　松巷派出所。

　　正在值班的单杨总觉得自己幻听了，他好像听到了自己老爹的声音，疑惑地晃了晃脑袋，撇开了这莫名钻出来的想法。

　　正巧，有些渴了，单杨捧着保温杯出去。

　　外面的接待处站着的，可不就是自家老爹还有自家闺女嘛，他们爷孙两的身后还跟着沈家爷孙两，四个人在外面还挺显眼的。

　　“爸？”单杨随手将杯子给放到了一边的登记桌上，自己径直走到闺女身边。

　　眼尖的单杨只一下就瞅见了单北北手上的青紫色，一瞬，心疼从单杨的眼里淌出。

　　“这怎么弄得？”

　　说到这里，单立国就要吹胡子瞪眼，扬着比单杨还大的嗓门怒吼起来：“你小子赶紧让你同事好好审审！那个王八犊子竟然在松巷口抢孩子！还有个瘦点的垃圾玩意还跑掉了！说起来就来气！”

　　单老爷子越说越来气，瞪着胖子的眼睛里又布满了血丝。

　　要换他年轻的时候，这小子别想好好的站着。

　　简单了解了情况的单杨仔仔细细的给单北北做了检查，“北北，真的没有哪里不舒服了？”

　　单北北小脸红彤彤的，红色的外衣上还蹭着雪水和脏，明明是一副囧样却让人瞧着格外的机灵，根本不像是受了惊吓。

　　对危险毫无意识的单北北摇了摇头，她挺直自己的腰板，站姿标准，“爸，我用爷爷给我点炮的打火机把坏人的裤子给烧了！哥哥还烧了他的头发！”

　　怕单杨责怪自己，单北北机智的带上了沈砚南，脚下的步子也非常小的朝着沈砚南的方向挪了挪。

　　她爸一向都不允许她用打火机的，她要找个挡箭牌一起。

　　接待处的其他人听着单北北的话，瞬间安静，几个平日里和单杨关系比较不错的民警笑得肩膀抖落个不停。

　　抓着人的时候，那人除了脸上有点肿着以外，屁股和头发都是焦黑焦黑的，他们还以为是小巷里的居民抓人的时候干的，万万没想到，竟然是单杨家的小闺女干的。

　　这可真真是，优秀啊！

　　“小张，你先带人去做笔录呢。”

　　单杨见状，赶紧先把周围人给散了。

　　单杨将单北北给抱了起来，放到一边的椅子上，“北北，你先再这儿等会儿，爸爸找个阿姨去给你做笔录。”

　　临转身前，单杨又睨了一眼单北北的手，那里的淤青，让人生出心疼，沉稳的目光骤然变冷，走向里面的步子都踩得格外的重。

　　在后面的四个小时里，单老爷子全程陪着单北北，沈砚南则由沈老爷子陪同。

　　结束了笔录的单北北安静的坐在外面，晃着她的两条小短腿。单立国去派出所对面的早饭店买吃的了。

　　很快，沈砚南和沈擎也从里面出来了。

　　单北北一双眼睛紧紧地黏在他们这边，她一个坐在这边挺无聊的。

　　沈擎正面遇到了单杨，两人将沈砚南给安排到单北北旁边后，就悄咪咪的去了另一个房间说话。

　　还没机会和沈砚南说话的单北北见他终于落单，乖巧的挪着自己的屁股，试探性的凑到沈砚南的隔壁。

　　“哥哥，你很害怕？”单北北轻扯着沈砚南的衣服，懵懂的问着。

　　为了防止这件事情被别人听去，单北北还特意压低了自己的大嗓门。

　　其实从一开始，她就注意到了，沈砚南在那个胖男人带他走的时候，根本没有反抗，是看到他准备打自己，他才反抗咬人的。

　　单北北觉着，他肯定是太害怕了！

　　沈砚南猛然侧头，单北北疑惑地眼睛里透着关心。那种纯粹的眼神，沈砚南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了。

　　无意识的摇了摇头，算是回答刚刚的问题。

　　“那……你很想被那个人抓走吗？”

　　单北北继续当好奇宝宝，她就是很好奇，为什么他明明知道那个人是坏人，却不反抗。

　　这个问题，让沈砚南哑然。

　　这一刻的单北北并不知道，她天真的问题却是在生生的撕扯着沈砚南还未结痂的伤口。

　　不过，她的问题也让沈砚南直面了自己。

　　那一刻，他确实从来没有想过反抗。

　　他想着的是：被抓走也挺好的，至少能见到爸爸和妈妈。

　　他很想念他们……无时无刻……

　　刹那，沈砚南的眼前浮现出父母临死前的那一幕。

　　欢声笑语后，耳朵里只余下刺耳的刹车声，在那长鸣声结束后，他的眼前只有扭曲的车身，破碎的玻璃渣，满身是血的父亲，还有死死将他护在怀里的母亲，哪怕她都的身体都被车身给压着，她还是尽全力的护着他。

　　“小南，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那是他躺在驾驶座上的父亲最后说的话，他亲眼看着他闭眼。

　　在眼睁睁看着自己父母死在自己面前后，沈砚南对生存的渴望并不大。

　　所以，他从没有想过反抗这件事。

　　“我……”沈砚南喑哑着嗓子，想要说些什么，可他的喉间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卡住了一样，什么都说不出来。

　　单北北亲眼看到沈砚南忽然落泪，他本就没有什么眸光的眼睛里蓄了很多很多的眼泪，不停地往下掉着，啪嗒啪嗒的。

　　从未见过男孩子掉眼泪的单北北手忙脚乱的从椅子上蹦了下去，抽了几张纸巾又跑了回来。

　　“哭！使劲哭！妈妈说，想哭的时候要大声的哭！”

　　虽不知道沈砚南为什么哭，可单北北记得妈妈说过，流眼泪的时候就要一次性哭完，这样就可以更好的站起来。

　　单北北学着记忆里妈妈的样子，有模有样的哄着沈砚南。

　　“哥哥如果下次再害怕，就大声叫北北的名字，我一定立刻出现！”

　　自顾自的将沈砚南哭泣的原因归结于过度害怕的后遗症。

　　她抬腿站到椅子上，站高高的拍着沈砚南的背，给他顺着气，一下一下的，小手没什么力道，却直让人觉得温暖。

　　从父母的葬礼后，沈砚南再也没有哭过。

　　时至今日，那些被他强行压制的悲伤，彻底决堤。于是，他当着一个刚认识的女孩子的面前哭了，还哭得稀里哗啦。

　　从小养成的教养，让沈砚南在大哭后能迅速地收敛自己的眼泪。嗅了嗅自己鼻子，接过单北北递过来的纸巾，擦干眼泪后，重又变回了那个满脸矜贵的沈砚南，独独他泛红的鼻尖还透着他刚刚哭过这事儿。

　　或许是察觉到自己刚刚的行为有些丢人，沈砚南憋红了脸，呢喃：“北北，能不能不要把我哭的事情告诉别人。”话音里带着点难以言说的窘迫。

　　听到这儿，单北北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

　　“可以！”她应得极快，都没给沈砚南继续诱哄的机会。

　　这事儿，单北北懂，她有时候哭了也不愿意别人知道，多丢人啊。

　　单北北利索的应答声，让沈砚南觉得心安。

　　“来来来，我和你拉钩，我保证，我不会说出去的！我单北北说一不二！”

　　见沈砚南没有说话，单北北只以为他是不相信自己，直接拽起沈砚南同样发紫的小手，抽出那根最小的尾指，用自己的小指勾住。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念完口号后，单北北还不忘和沈砚南盖章。

　　两个乌紫色的大拇指在半空中相戳。

　　单北北突如其来的动作，就像是这正月里的太阳，看似有气无力，却能一点点的融化他心底筑起的冰墙。

　　沈砚南怔怔地看着两个人交叠的手指，她的手一点也不冷，反而透着股股热。似乎是怕弄到自己手上的伤，单北北盖章的力度极小。

　　“嗯……”沈砚南轻轻地勾住单北北的尾指，嘴角微微扬起一道极浅的弧度。

　　派出所的玻璃窗里照进的暖阳也恰好转到了两个人的手上，斑驳的光晃得沈砚南的眼里只瞧得见单北北的笑。

　　或许，答应爷爷来桐城也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隔壁房间里。

　　“沈叔叔，他们是被人收买了来抓小南的，这次的目标就是他。不过这个胖子知道的东西并不是很多，他说那个瘦子叫关虎，您听过这个名字没？”

　　沈擎面色凝重的听着单杨的话，脱力的身体晃了晃，最终靠在了桌拐边上，泛白的指关节死死地扣着桌子的边角。

　　他知道这件事情有蹊跷，但是没想到，是针对自家孙子的。

　　见沈擎并不惊讶，单杨压低声音，继续开口：“沈叔叔，我希望您能配合这次的事情，只有尽早把另一个给抓住，小南的安全才能得到保障。”

　　对沈砚南的安全问题，沈擎一向都是放在首位的。

　　他只是没想到，竟然有人能直接把手伸到桐城这边。

　　关虎这个名字他从来都没有听过，想来也不可能让自己听过。

　　沈擎眼中翻涌着暗色，很快，这股暗色转为锋利的刀子，他转头看向窗外面。

　　远处，单立国拎着满满当当的早餐走来，虽已是一头白发，可他脸上扬着的活力和自己完全不一样。或许是想到了什么，单立国的脸上破开一道苍老的笑意。

　　沈擎觉着，单立国一定是想到了北北。

　　这一瞬，沈擎忽然生出酸涩，他有些羡慕单立国，这老小子是真的把北北护的很好。

　　不过，他沈擎也不会认输的，他也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把沈砚南护住。

　　他沈擎的孙子，也要和北北一样，平安的快乐的长大。

　　沈擎撑着桌边角的手挪开，缓缓收紧，他挺直脊背，中气十足：“我一定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