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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哥德堡变奏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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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十六和我的审美水平相差甚远,也罢,以后有的是时间改变他的品位,当务之急是要先摸清他喜欢的音乐类型。打听到晗玉弹得一手好琴,抽空特意跑到乾清宫央她给我弹几首经典的曲子启启蒙。
晗玉很是爽快地给我弹了首流水,说实话,这冷弦里跳出的音符平缓、沉静,很是动听,晗玉垂首拨琴的模样也像幅令人心醉的画,可依我现在的浮躁心态听来,着实有些不耐烦。看我听得抓耳挠腮,晗玉索性推开琴走到我身边:“最近有什么心事不成?”
我含糊的说突然对音乐很感兴趣,想学琴。晗玉勾起手指敲了敲我的脑袋:“就你这坐不住的性子,天天上窜下跳的,怎么能学得了这琴?”“谁说的?!”我努力回瞪她“想当年我学钢琴天天最少要弹六个小时……”声音越来越小,我又忘记我已经不在现代了,当年恨不能找把斧子将钢琴劈成柴火烧为灰烬,现在却异常的思念起它来,人类果然是不懂得珍惜眼前幸福的。
“钢琴?”晗玉很困惑“这是什么乐器?从前从未听说过。”给她形容了半天钢琴的形状,她还是一头雾水,和古人沟通果然代沟很深,找来纸笔,歪歪扭扭的将钢琴的大致样子画出来给她瞧,起初晗玉还一边笑话我恐怖的绘画水平,一边努力辨认我画的不明物体,但渐渐的,她停止了说笑,歪着头沉思起来,似在回想什么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事,没一会儿,她竟丢下我自己匆匆走出房间去了。
时间不长,晗玉又风风火火冲进门,拉起我就往外走。我吓了一跳,赶忙问她出了什么事,却见院门外面站着一个中年太监正在翘首以待。我被眼前诡异的情形弄糊涂了,不由发起呆来,直到晗玉推了我一下才猛然回过神来。“你说你会弹这画上的琴?”中年太监开口问我。“刘公公,梓茉和我说她确会弹这琴。”晗玉朝我使了个眼色,我会意的连声附和。
刘公公看起来倒像是个忠厚的人,见我说会弹钢琴,迟疑了一下还是告诉我说:“我瞧着这画的倒有点像渊鉴斋的铁丝琴。”铁丝琴?啥玩意儿?我目瞪口呆的看着刘公公:“那铁丝琴具体是什么样子?”“大致上的形状和画上的很相似,只是更为精致很多。”难道是古钢琴?我的心兴奋的快跳出胸膛了,不知是拨弦古钢琴还是击弦古钢琴?
“刘公公!”我热切的向前迈了一步,可刘公公许被我的神情吓着了,急忙后退两步拉开与我的距离。“我能看看这铁丝琴吗?”晗玉扯了扯我的袖子:“梓茉,渊鉴斋在畅春园,岂是你说去就能去的地方?”不在宫中?我有些失望,但也没怎么往心里去。
本也没当回事,可十几天之后的中午,我正在院里一边看阿哥们练习射箭一边偷偷打哈欠,(注:中午吃过点心后阿哥们到院子里练习射箭,顺便休息)刘公公脚步匆匆的赶到懋勤殿,四下看了一下就径直来到我面前:“梓茉姑娘,皇上传你去畅春园呢。”话音刚落,我感觉周围阿哥们各色的目光全射到我身上了,心下暗暗叫苦,刘公公你这不是害我吗,非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老康传我,刘公公倒没看见我的苦瓜脸,只一径的催促我赶快走。
心中怀疑老康突然找我不会是因为铁丝琴事件吧,路上询问了刘公公,果然没错。顿时忐忑不已,见了老康他要问我中秋夜那天失态的事怎么办,我总不能告诉他,这都是月亮惹得祸,一到月圆之夜我就会性格突变吧?
胆战心惊兼带着些兴奋,我随着刘公公步入了渊鉴斋。刚进门,就见到榻上坐着一个四五十岁身穿蓝缎褂,脚着黄靴的人,在他身后侍立的是晗玉,哦!我亲眼见到了鼎鼎大名的老康啊!正开心着,突然想起路上光顾着担心了,竟没问刘公公见了老康怎么行礼,而刘公公估计也没想到我对面圣礼仪基本一窍不通,所以也没叮嘱我一句。
这下灭了,是跪下叩拜还是福身请安?电光火石间,我果断下定决心,女儿膝下有黄金,只是未到危险时,管它九九八十一,跪了再说!老康总不能因为我礼行大了怪罪我吧?嘴里脆亮的喊着:“奴婢恭请~ ~呃,皇上圣安。”好险,差点脱口说出叩见老康来。
头顶传来老康的声音:“罢了,平身吧。”一边爬起来,一边想着老康的嗓音还真有磁性,都可以去做播音员了,只是怎么听着话里透着笑音呢?抬起头来,见晗玉低着头做丢脸状,疑惑的挠挠头,移开视线看向老康。
果然不愧是优良品种们的爹呀,面前的老康中等身材,皮肤白皙,鼻梁高挺,鼻尖稍圆略带鹰钩状,脸上有点小麻子,眼睛并不像后世流传下来的画像里那么小,反而又大又黑,貌似还是双眼皮呢,脸上挂着忍俊不禁的笑容,真是个有气质的帅叔叔阿!
正花痴的偷偷打量着,老康发话了:“听说你会弹铁丝琴?”我愣了一下才回道:“不确定,奴婢没见过渊鉴斋的铁丝琴,不知它和奴婢学过的是不是同一种乐器。”老康点了点头,起身步入内室,晗玉这才走到我身边拧了我一把,我不敢大声叫出来,只好狠狠瞪着她,结果晗玉用比我还凶悍的眼神回瞪我,小声说:“还瞪我,你刚才那是什么礼仪?既已跪拜,理因肃拜便是,你那是什么姿势?瞧着竟有些像顿首。(见本章注释)”我听得一头雾水,感觉她在说外国话,一句都没听懂。
看我的糊涂样,晗玉认命的叹了口气:“算了,先进去吧,小心着点。”我怯怯的问:“进去还要跪吗?”“不用!”这话已经是咬着牙回答的了,见她的手又举起来做掐的样子,我赶快闪到内室躲避去了。
刚进去我就震在原地动弹不得,羽管键琴!绝对的巴洛克羽管键琴!!那原木色的琴身线条流畅复杂,满身繁华雕饰,布满了精致花哨的镂空花纹,六条琴腿装饰的豪华精美,像一个巨大的艺术品安静的峙立在房间的一角,如此巴洛克风格的物体搁置在古香古色的中国式房间里,真的是充满了奇异神秘的不协调感。
“看来你确实认得这琴。”康熙笃定的说。我还未从巨大的冲击中完全醒来,只麻木的点了点头。“那就弹一下让朕听听。”顺从的坐上琴凳,这个羽管键琴拥有双层的键盘,黑白色和钢琴的正好相反。我在小时候学钢琴时老师曾教过我一段时间的古钢琴演奏指法,可惜现在记得不全了,试着轻轻弹出A音,完全不同于丰盈圆润的钢琴声,那冰冷苍凉的金属音无比的清澈诡秘、声如裂帛,几乎不假思索,脑中立刻条件反射的浮现一个念头:这样的声音,只能用它来弹哥德堡变奏曲!
老康看我只弹了一个音就收手,奇怪的问:“怎么?”我转过身:“皇上,奴婢觉得这样的琴有支曲子配它恰到好处,可那曲子是奴婢小时候弹过的,恐怕曲谱记得不全,况几年未弹,指法也生疏了,需要一段时间练习才行。”老康没有说话,也不看我,只静静盯着羽管键琴发呆,良久才自言自语般轻轻“噢”了一声,然后对我挥挥手:“你先回去吧。”就这样?我十分失望,本以为老康肯定会给我一段时间练习的。几乎一步n回头,我恋恋不舍的离开了畅春园,直到看到懋勤殿,还在幻想着老康反悔了又叫我重新回去。
魂不守舍的过了几天,晗玉来懋勤殿找我,告诉我老康给我半个月,每天去渊鉴斋练习一段时间,然后给他弹奏羽管键琴。我欣喜若狂,于是每天练完琴后就神魂颠倒的回想琴谱,几近走火入魔。
短短的十几天转眼就过去了,到了弹奏哥德堡的时刻。我坐在羽管键琴前愣愣的发着呆,迟迟不舍下手。
哥德堡变奏曲的主题是Aria,经过三十个变奏,三个一组,每组的最后都是卡农,整个曲子充斥着内声部的颤音,快速琶音,三度构成的经过句,等等等等,那种轻盈的欢乐,委婉的伤心,那近于夸张的豪华张扬,那滚滚的装饰音,只能由双层羽管键琴才能演绎的淋漓尽致。虽说羽管键琴不像钢琴那样可以通过触健来控制声音的大小强弱,它的声音小,没有共鸣力度,延音消失太快,声音根本没有强弱变化,但巴赫的哥德堡根本不需要强弱变化,乐曲本身就是高潮,那种阶梯式盘旋而上的质感,简单的令人诧异,同时又复杂深刻的让你窒息。
我只打算弹前十五变奏,一来全部弹完至少要一个多小时,二来二十变奏、二十五变奏和二十六变奏实在太难了,我很久没碰古钢琴,短短十几天的温习根本不可能弹得下来,只弹前半部就够让老康吃惊了。
在真正的巴洛克羽管键琴上演奏哥德堡是我毕生的梦想,曾经我以为它只能是一个梦而已。满足的叹了口气,手终于落在了琴键上。
动人的Aria过后,轻盈欢愉的第一变奏响起来了,逐渐转变为略带狂野不羁的第四变奏,情绪在刻意压抑下越来越激烈,终于爆发出极度愉悦的第五变奏,快乐的宣泄了一会儿,矜持又渐渐恢复,到第九变奏时已趋于抒情柔和,交错的音阶、变化莫测的琶音和颤音构成了十一变奏,十二变奏是倒置的卡农,我喜爱的十三变奏优美的像一个梦,哀婉的似一声叹息,纤细而节制,充满了妥协的无奈,深情缓慢的声音如一粒一粒的玉石,连续的落下来,冰冰凉地堆积在脚下,轻轻滚动、撞击,清脆的声音回荡着消失,思绪已然在琴的某处停留,手指却在别处敲击键盘。突然尖锐、快活的嘲讽吵醒了梦境,十四变奏宣泄着挤了进来,讽刺着,嘲弄着,宣泄了大半,十五变奏在叹息中来了,仿佛十三变奏伤感的梦境重现,音乐在悲伤里流淌,低音声部充满了夸张的戏剧性,并摹仿上面声部的叹息和广阔音程,透着隐隐的悲悯,尽管如此,在充满着压抑的忧伤里,却依稀还有一丝的希望存在着,结尾,随着乐音逐渐的褪去,我仿佛被孤独地遗留在深深的敬畏和期盼之中。
愣怔了不知多久,我才想起早该起身了,老康还在皱眉沉思着什么,我只好静静站在一边等待。就在我快站着睡着了的时候,老康的声音及时响起:“这曲子有名字吗?”我不敢说哥德堡变奏曲,这个时候巴赫才二十岁呢,想了想回道:“奴婢管这曲子叫人生。”“哦?”老康有了些兴致“做何解?”我淡淡的道:“这曲子初时欢愉,至极后缓缓归于平静哀伤,还透着些看透世事的淡然,灿烂之极归于宁静,不正像是人的一生吗?”
“朕瞧着你弹完曲子后好像不太开心。”老康对我的解释不做评价,迅速转移了话题。“当然开心不起来”我叹息“在这琴上弹奏这支曲子是我最大的愿望。”“愿望实现了你应该高兴吧?”老康很困惑。
微蹙眉抬头,我大胆的直视着老康的眼睛:“不知皇上听过这样一句话吗,人生有两种悲剧,一是得不到你想要得,另一种,是得到。前一种,是遗憾,是痛苦,而后一种,却是空虚和绝望。奴婢终弹了这曲子,但弹奏时同样的心境再不会有,这支曲子,竟是从此之后再也弹不得了的。”
“这么说朕不该满足你的愿望了?”“当然不!这种带着欣喜和伤感的情绪让奴婢刻骨铭心,以后一定会常常回想起来,等于又重新弹了一遍,这该称做令人愉悦的忧伤吧。”我歪着头淘气的回答。
(就为了写这章,昨天弹了三个小时的琴,好久没弹了,手都敲肿了,555555我恨钢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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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可能有些大大对宫廷礼仪不太熟悉,解释一下,本来女子不需行跪拜礼,但如果行了可以行跪拜礼中的肃拜,一般来说跪拜礼分为九种:稽首,顿首、空首、振动、吉拜、凶拜、奇拜、褒拜、肃拜。肃拜:妇人之拜,跪而微俯其首,手垂下,这样,头虽然俯伏下来,但未至于手,手虽然垂了下来,但没有着地。臣子见皇帝一般是稽首,拜的时候,头先俯伏至手,然后拱手下至于地,头也随着俯伏于地。拱手至地时,手仍不松开;手的位置在膝盖前,头的位置又在手前,以表示极大的敬意。
另:清装剧里常看到觐见皇上时喊万岁万万岁或皇上吉祥之类,那样是不正确的,正解是XX恭请皇上圣安。
题外话:本来依着梓茉的原型某瓜形象来写,在羽管键琴上应该弹得是巴赫的十二平均律,小时候我和某瓜一起学古钢琴时她弹平均律顺手,哥德堡其实是我弹得更顺手一些,鉴于文章是我写,平均律我不太熟,描述起来不太流畅,而且某瓜更喜欢哥德堡,先前就嚷着让梓茉弹哥德堡了,所以最终定下这首变奏曲。对这首变奏曲感兴趣的大大,个人建议如果想听正统的羽管键琴弹奏就听landowska1933年录制的版本,如果想听现代钢琴演奏版,初次听的话古尔德1981年演奏的版本可以听一下,虽然古尔德55年那版颠覆性很强,有一定新鲜感,但窃以为巴赫还是不适合那样的演奏手法,以我个人的喜好还是不太喜欢古尔德的演绎,他弹起来不像巴赫,而是古尔德了,个人风格太浓厚也不好,不过相比55版,他的81版还算不错了,况很多人都喜欢这版,如果大大们只是消遣时听或因为好奇想听听看的话古尔德就可以了,羽管琴对听惯钢琴的人来说一时可能接受不了,当然我自己也承认对歌德堡变奏我有些挑剔了,所以大家只当我随便建议一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