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小鬼》莫笑君

1、第一节

　　我和晓飞走在被阳光晒得像是熟透了般散发着一股焦味的马路上，连蝉声都已经慵懒地失去了“兴风作浪”的欲望。我们俩每人手里拿着一根巧乐滋。事实上这种冷饮的巧克力外皮有些令我生腻。我更喜欢多年前类似于“青苹果”一样，从名字到口感都叫人觉得清爽冰凉的便宜棒冰。只是现在这种曾经令人爱不释手的零食已经无处可寻，就像是我和晓飞本该拥有的好心情一样。没有了，不见了，消失了。
　　我问他，去我家怎么样？他很快回答：不要！我只好沉默地跟在他身边。他的皮肤在阳光下显示出一种很倔强的棕色，几粒汗珠眨巴眨巴，在手臂上闪烁光芒。他闷声问我：“你是不是在生我气啊？”我惊愕道：“当然没有，怎么会啊？”他于是又低下头来故意不看我，他吃棒冰的速度很快，我还剩下大半根，他吮了吮木棒，就随手把这沾了他唾液的棍子扔到一旁去了。他舔了舔嘴唇：“我没想到那人偏偏今天来闹事的……本来说好我妈会给你做一顿红烧鱼的，唉。”我笑着说：“没有关系啦，下次再去过好了。”他沉郁地回应：“还有下次嘛？我觉得就算他们不离婚，也要分居了。”
　　那一刻，我很想上去抱住他。这个在阳光下看起来健康帅气的少年，其实，他很受伤。
　　就在几个小时前，晓飞拨通了我的手机。他兴冲冲地在电话那头讲着：“你还在家里吗？可以出来啦！哦对了，我现在在华夏大市场这边，你直接走到后门这里来吧！我正在买东西。你到了给我个电话，我过来接你。”我回答说：“真的只有我一个人吗？哎，我还是觉得不太好意思诶，会不会弄得你太麻烦啊？”“神经病，快点！”
　　晓飞挂掉电话之后我戴上了自己那顶被他形容成“傻不啦叽”的鸭舌帽，在这个夏季里最普通的一个下午，出门去他家吃饭了。
　　其实这真的是很普通的一天，普通到就像是晓飞请我去他家吃顿饭那样，不会叫人产生多少疑问或诧异。我和晓飞做了三年的高中同学，一起学理，并且由于巧合地在同一寝室里“同居”了三年，而变成了非常亲密的伙伴。虽然在性格上相距甚远，比如说他喜欢篮球热衷运动，而我迷恋阅读崇尚艺术，但这并不影响我们互相亲近，嬉笑打闹。高考已经过去，录取我们的两个学校位于祖国土地的一南一北，本来晓飞的请客是理所当然要去的，只因在聚会前一天他才告诉我，他请来的人只有我一个，这才叫我一时心里紧张，甚感不好意思。
　　我想，我毕竟是个有些胆怯怕羞之人，别人常说：莫雨，你怎么脸红了？
　　在华夏大市场人生喧嚷不息的后门，我看到了从远处走来的晓飞。有一个星期没见他，光在线上聊天了。他今天穿了一件淡蓝色的Adidas T恤，看起来是件新的。我问他：“干嘛特意衣冠禽兽地打扮一番啊？”“还不是为了迎接你！”他说着，从袋子里掏出一个苹果。我定睛看了看，袋子里有葡萄、香蕉、苹果和一个西瓜，我说：“买这么多，我帮你拎一点吧。”他边走边答：“不用，走吧。”
　　而在去他家的途中，他还是用“傻不啦叽”这个词形容了一番我的打扮。他说这顶帽子给他戴会比我戴帅气很多，我说你就明说你喜欢我的帽子吧，等你上大学去了我把它当礼物送给你。他鄙夷地回道：“谁要啊。”顺手推开了家门。
　　这幢二层式的小洋房就是晓飞的家。不用开空调，里面就已经阴凉清爽。刚进门的瞬间厨房里就传来“噼——滋——”的煎炸之声，我叫了声“阿姨好”便被晓飞拖上了楼。
　　一路走来，苹果一直被我捏在手里，没有吃掉。他转身看见诧异地问：“干嘛不吃？！”我举起手张开手心给他看，正对着窗户外射进来的阳光，我想他正好能看见我手心的“波光粼粼”，他无奈地叹了句：“你个水娃，手汗还是跟脱水似地流啊！苹果拿来，我帮你去洗。”我把苹果递过去，那上面汗津津的，沾了我手心的汗液。我说：“没办法，你也知道的，上次冬天我写作业的时候，都能因为手汗把一张作业纸弄湿了。”“知道知道，我还记得你说手心汗多是因为胸口的什么神经出了问题是吧。”“这你都记得！”我惊异地笑着接过他洗干净的苹果，“那当然。你的事我每样都记得。我还说过这的确是‘神经有问题’。”我咬下一大块湿漉漉的苹果，含糊地说：“去死。”
　　晓飞房间里贴着各色篮球巨星的海报，在他的指认下我知道了其中几个还算念得顺口的名字：詹姆斯、保罗、加内特……当然我想我要不了多久再来辨认的话，一定可以“指鹿为马”了。在他的写字台上我发现了一本被写了几页的笔记本，随手翻了翻发现，几页有字的内容均是跳着写的，像是随手翻到哪里就写在了哪里。晓飞紧张地扑过来，“哎哎哎，隐私隐私，不要乱看！”我忍不住笑出来：“就你还写日记啊？还是小情书啊？来来，看看也没事的！”
　　就在我笑着去抢那本笔记本时，楼下传来了令人惊悚的酒瓶破裂声，很快，连吵骂声也像蚊虫一样成群结队地飞上来了。我和晓飞不约而同惊愕了几秒，转瞬便奔下楼去。
　　到楼下的时候，那条已经煎的快完成的鲤鱼像是烈士一样战死于地板之上，它身上还有黄油淌下，染得地面肮脏不堪。被摔碎的是酱油瓶，整间屋子里酱油味浓重，地面更是漆黑一片。我看得手足无措，不知所言。却是站在门口的一个女人骂骂咧咧依然剽悍：“摔东西有本事啊！摔光了更好，反正你们迟早要离婚的，你男人早就答应要跟我结婚了的，他那条说过要跟你离婚的短信一直在我手机里，到时你去问他好了！”
　　我看着面前这个陌生女人充满讽刺且疯狂的神态，是晓飞上前阻止了这一对女人疯狂的干架。在一番辱骂之后，晓飞妈妈卸下围裙，跟这个女人一路对骂着出门，该是一同去找晓飞的父亲了。
　　这个少年于是错愕地站在门口，他身上的蓝色一时间变得幽深寒凉。对着我的脸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当我试图弯腰去捡起几块碎玻璃的时候，他开口说，别收拾了，我们也走吧。
　　于是我们就这样溜达在了酷热难当的大街上。当然我想此刻的街上热浪再汹涌，也比不过晓飞心里的那层层波涛吧。在他吃棒冰的时间里，他大致向我摊明了从高考前两个月来至今为止的家庭生活。如果需要简而言之，那么其中的关键过程即为晓飞的父亲有了外遇，并且借了外遇女人的钱来炒股，后来却赔了大本。之前也许有过炒股赚钱与女人结婚的念头，而今由于失了财，这女人便套定了他。
　　当着晓飞的面，我不能直接开口说“你爸爸真恶心”这样的话。他也沉默着不表态。于是我也想不出适合的话语来宽慰他本该晴朗而今却乌云笼罩的心。
　　他瞥了我一眼说：“你怎么吃得这么慢。快点吃完，我请你吃另外的。”
　　“你这是想做什么呀？干嘛一直要请我吃东西。”
　　“补偿你没吃成的午饭呗。”
　　“哦……不需要的……其实我在想，你就这么跑出来，都不担心你妈妈吗？”
　　他顿了顿：“那你要我怎么办？”
　　一时语塞。晓飞索性找了一颗还算茂盛的行道树直接坐了下来。像是一种无可奈何。他一坐下来，背部的T恤被结实的肌肉撑满，凸显出光滑流畅的线条。我幻想着若我上前用力拍一掌，那一定会发出特别清脆的响声。
　　“反正我爸这个样子我也没办法……你爸如果这样，你怎么说啊？我现在都不想见他。本来说好，今天算是我上大学前一顿庆祝践行的午饭的，结果呢？”
　　“在学校里，你怎么都不告诉我呢？”
　　“有什么好说的。有用吗？”
　　“那你今天准备什么时候回家？你爸妈……今天会回来吗？”
　　“不知道……”他摇摇头，我也顺势靠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这地面烫得吓人。我突然记起有人跟我说过，坐在过热的地面上，会引起拉肚子，我死拉硬拽地拖着晓飞说快站起来。他猛一用力，把我整个人拉进他怀里，差点害我吃个“嘴啃泥”，我趴在他大腿大呼：“神经病你这么用力干嘛，找死啊！”他无所谓地拍拍我的头：“不要老是这么怕这怕那的，我还敢说地热能促进人血液循环呢！”
　　真是败给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