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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第 101 章 ...

  •   夜深了。

      城市永不疲倦的脉搏,在厚重的玻璃窗外,化作一片遥远而模糊的嗡鸣与流光。公寓内,中央空调保持着恒定的、略带干燥的温暖,但这份由机器维持的暖意,似乎无法完全渗透进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尤其是当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之时,一种属于秋夜的、更深层次的清冽寒意,便悄无声息地从窗缝、从墙壁、从地板深处渗透出来,弥漫在空气里。

      主卧里只开了一盏光线极其柔和的壁灯,堪堪照亮床头一小片区域。宋予执侧躺在宽敞的大床上,身上盖着柔软的羽绒被。他已经换上了干净的深色丝质睡衣,洗过的黑发半干,散落在洁白的枕套上。闭着眼,呼吸平稳悠长,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意识并未完全沉入睡眠的深海,而是漂浮在一片疲惫与纷乱思绪交织的浅滩上。身体是极度乏力的,胃部在药物和食物的安抚下维持着平静,但精神上,这一天——从医院诊室的重逢,到顾闻衍的电话,再到那个失控的拥抱,以及最后允许何闻野留下的决定——所有画面的碎片,依旧在他脑海深处无声地旋转、碰撞,带来一种沉重而绵长的钝痛,以及……一丝挥之不去的、陌生的悸动。

      他能隐约听到,隔壁客房传来极其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响。是何闻野在整理床铺,或者……也在辗转反侧?这个认知,让这间他独居了数年、早已习惯了绝对寂静和孤独的卧室,突然有了一种微妙的不同。另一个人的存在感,即使隔着一堵墙,也像投入静湖的石子,打破了某种根深蒂固的平衡。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有一个小时,也许更短。主卧的门,被极其轻微地、带着一种近乎鬼祟的谨慎,推开了一条缝隙。

      没有脚步声。只有门轴转动时,发出的、几乎被空气吸收的细微“吱呀”声。

      宋予执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他没有睁眼,也没有动,只是维持着侧躺的姿势,呼吸依旧平稳,仿佛真的睡熟了。但全身的感官,却在瞬间提升到了极致,警惕地捕捉着门口的动静。

      一股属于秋夜的、微凉的空气,从门缝溜了进来,带来一丝室外更深的寒意。然后,一个身影,像一道无声的影子,蹑手蹑脚地溜了进来,又反手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将门重新掩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是何闻野。

      他穿着宋予执找给他的、一套略显宽大的浅灰色家居服(大概是宋予执自己备用的,风格简约,质地柔软),赤着脚,踩在柔软厚实的地毯上,几乎没有声响。他站在门边,似乎在黑暗中适应光线,或者是在犹豫。壁灯微弱的光线勾勒出他略显单薄却挺拔的轮廓,看不清表情。

      宋予执依旧没有动,只是将眼睛睁开了一条极其细微的缝隙,透过浓密的睫毛,在昏暗的光线下,观察着那个站在门口、像个闯入者又像个迷路孩童般的身影。

      何闻野在原地站了大约十几秒,然后,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开始极其缓慢地、一步一挪地,朝着大床的方向蹭过来。他的动作充满了迟疑和紧张,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仿佛脚下不是柔软的地毯,而是布满地雷的雷区。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在床上那个背对着他、似乎已然熟睡的身影上,眼神在昏暗的光线里闪烁不定,混合着犹豫、渴望,还有一丝……孩子气的委屈?

      他终于蹭到了床边,停了下来。就站在宋予执身后,距离很近,近到宋予执甚至能隐约感觉到他身体散发出的、不同于室内空调暖气的、属于活人的、带着一丝室外寒意的体温,以及……他因为紧张而略显急促的、压抑着的呼吸声。

      何闻野站在床边,又不动了。他似乎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身上过于宽大的家居服衣角,揉搓着。夜晚的寂静被放大,只剩下两人并不完全同步的、细微的呼吸声。

      然后,宋予执听到了一声极轻的、几乎像是幻听的、带着颤音的抽气声。紧接着,床垫边缘传来极其轻微的塌陷感——是何闻野,用膝盖极其小心地、一点一点地,跪压了上来。

      宋予执的心跳,在那一瞬间,漏跳了一拍。全身的肌肉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他想做什么?

      何闻野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观察宋予执的反应。见对方依旧一动不动,呼吸平稳,他像是得到了某种默许(或者说,壮起了胆子),动作加快了一些,但也依旧带着一种做贼心虚般的轻巧。他整个人,像一只怕冷又胆怯的小动物,慢慢地、一点一点地,从床尾的位置,掀开了宋予执盖着的羽绒被的一角,然后,整个人……钻了进去。

      是的,钻了进去。动作带着一种豁出去的、不管不顾的莽撞,却又因为紧张而显得异常笨拙和迟缓。冰冷的、带着秋夜寒意的脚丫,在碰到宋予执小腿温暖皮肤的瞬间,两个人都像是被电击般猛地一颤。何闻野更是吓得几乎要缩回去,但他硬生生忍住了,只是僵硬地停在原地,连呼吸都屏住了,仿佛在等待最后的审判。

      宋予执的身体,在何闻野冰凉的脚丫碰到他的瞬间,彻底僵硬了。不是排斥的僵硬,而是一种……被这过于直接、过于幼稚、又过于真实的“入侵”方式,冲击得一时无法反应的僵硬。他预想过何闻野可能会敲门,可能会在客厅徘徊,甚至可能……但他万万没想到,对方会以这样一种近乎耍赖的、孩子气的方式,直接钻进他的被窝。

      荒谬。可笑。却又……奇异地,并不让人真正感到厌恶。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个身体因为寒冷和紧张而在微微发抖。冰凉的脚趾蜷缩着,小心翼翼地贴着他温暖的小腿,不敢乱动。何闻野身上那套过于宽大的家居服,布料摩擦着被褥和他的睡衣,发出极其细微的窸窣声。还有那股气息——干净的皂角味,混合着一点客房新换被褥的淡淡阳光气息,以及……属于何闻野本身的、年轻而干净的生命气息——如此清晰地、不容拒绝地,侵入了他独享了多年的、私密而冰冷的睡眠空间。

      时间,在两人僵硬而诡异的“同被共枕”中,凝固了。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近乎滑稽的紧张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微妙的暖昧。

      良久,就在何闻野几乎要因为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和未知的恐惧而再次打退堂鼓、准备悄悄溜走的时候,宋予执终于有了动作。

      他极其缓慢地、仿佛每一个关节都在发出生涩的抗议,转过了身。

      两人在昏暗的壁灯光线下,面对面了。距离近得能看清彼此眼中最细微的倒影和情绪。何闻野的眼睛瞪得圆圆的,里面盛满了未褪的紧张、害怕,还有一丝破罐子破摔般的、执拗的期待。他的脸颊因为刚才的“壮举”和此刻的近距离,而泛着不自然的红晕,嘴唇微微张着,呼出的气息带着一丝凉意,拂在宋予执的脸上。

      宋予执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幽深。他看着何闻野,目光像是在审视一个做出不可思议行径的、令人头疼却又无可奈何的……麻烦精。

      “冷?”他终于开口,声音因为躺卧和疲惫,而显得比平时更加低沉沙哑,带着一丝刚睡醒般的慵懒(尽管他根本没睡),听不出什么情绪。

      何闻野被他这平静的一问弄得更加不知所措,他眨了眨眼,睫毛颤动着,然后,极其轻微地、带着一丝委屈和理直气壮混杂的奇怪语气,点了点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嗯……客房……被子有点薄……窗户好像有点漏风……”他胡乱找着借口,越说声音越小,眼神心虚地飘向别处,耳根却红得快要滴血。

      宋予执没有说话,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久到何闻野几乎要被他这沉默的目光凌迟,心脏狂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几乎要忍不住再次道歉然后滚下床去。

      然后,宋予执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明显的笑容,甚至可能连微笑都算不上,更像是一种……被某种极其幼稚又无奈的事情逗乐后、肌肉不受控制的、极其细微的抽动。但这细微的变化,落在何闻野眼中,却像黑暗中骤然亮起的、温暖的星火。

      紧接着,在何闻野完全没反应过来、大脑一片空白的瞬间,宋予执动了。

      他没有推开他,没有斥责他,甚至没有再多问一句。他只是抬起手臂,那只手臂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修长而骨感,然后,以一种不容抗拒却又异常轻柔的力道,环过了何闻野因为紧张而微微弓起的背脊。

      手臂收紧。

      何闻野整个人,被一股温和却坚定的力量,带向了那个温暖而坚实的怀抱。他的脸颊,猝不及防地撞进了宋予执的颈窝,鼻尖瞬间被对方身上清冽的气息和睡衣柔软的布料包裹。宋予执另一只手也抬了起来,轻轻搭在了他的后腰上,将他更完整地、更妥帖地,拥入了怀中。

      这个拥抱,与傍晚时那个沉默而用力的、站着进行的拥抱不同。它发生在床上,在被窝里,在夜深人静、万籁俱寂的时刻。它更加私密,更加……亲密无间。宋予执的手臂环抱着他,下巴轻轻抵在他的发顶,胸膛的温热透过薄薄的睡衣布料,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驱散了他身上所有的寒意和紧张。而宋予执的体温,似乎也因为怀里多了个“暖炉”,而变得更加真实和……温暖。

      何闻野彻底僵住了。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瞬冻结,随即是更加汹涌澎湃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狂喜、酸楚和难以置信。宋予执……抱住了他?在他如此幼稚、如此莽撞地钻了对方被窝之后,不仅没有把他踹下去,反而……抱住了他?!

      巨大的情感冲击让他一时之间失去了所有反应能力。他只是僵硬地、傻傻地趴在宋予执怀里,脸颊贴着对方温热的颈侧皮肤,鼻息间全是对方清冷好闻的气息,耳朵里是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和对方同样并不完全平稳、却异常清晰有力的心跳共鸣。

      然后,他感觉到,宋予执似乎……又轻轻笑了一下。不是声音,而是胸腔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清晰可感的震动。那震动,带着一种无奈的、纵容的、甚至……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宠溺意味。

      “傻子。”一声极低、极轻、仿佛叹息般的呢喃,从头顶传来,带着温热的气息,拂过他敏感的耳廓。

      这两个字,像是一道最后的开关,瞬间击溃了何闻野所有的防线。眼眶猛地一热,滚烫的液体几乎要再次决堤。但他死死地咬着下唇,将那股汹涌的泪意逼了回去。不能哭,不能再哭了。他不能再像个只会哭泣和索取的孩子。他已经是大人了,是医生了,是……可以拥抱和温暖这个人的人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里满满都是宋予执的味道。然后,他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也伸出了自己的手臂,环住了宋予执的腰身。手臂起初有些僵硬,不敢用力,但感受到对方身体的接纳和温暖,他渐渐放松下来,将手臂收紧,将自己更深地、更紧密地,嵌入了这个他渴望了八年、失而复得的怀抱里。

      两个身体,在柔软的被褥下,在昏暗温暖的壁灯光晕里,紧密相贴,严丝合缝。何闻野冰凉的脚,早已在宋予执温暖的体温包裹下,变得暖烘烘的。他贪婪地汲取着对方身上的暖意,也将自己年轻的、蓬勃的热度,毫无保留地传递过去。仿佛两个在寒夜里相互依偎取暖的旅人,终于找到了彼此最契合的温度和姿势。

      宋予执没有再说话,只是维持着那个拥抱的姿势,下巴轻轻蹭了蹭何闻野柔软的发顶,然后,闭上了眼睛。怀抱里这个真实而温暖的、带着熟悉又陌生气息的身体,奇异地,驱散了他内心深处最后一丝不愿承认的、属于秋夜的孤寂和寒冷,也仿佛将那些纷乱尖锐的思绪,暂时隔绝在了这个温暖的小小世界之外。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这一次,是真切地、沉沉地,将他拖向了睡眠的深海。

      何闻野听着耳边逐渐变得平稳悠长的呼吸声,感受着环抱着自己的手臂那放松却依旧存在的力道,心脏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而安宁的幸福感和充实感,填得满满的。他将脸更深地埋进宋予执的颈窝,也闭上了眼睛,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弯起,像一个终于得到了全世界最珍贵宝藏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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