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环》白松无山

10、十 言出法随

　　先是一片灼灼焰光闪过，绛紫渐白。随后有雷动声，困顿瓶中的怒雷掀天揭地一跃而起，未成形的黑暗被击破，荡净污秽浊气也在这瞬间，雷息磅礴压迫石窟水流向己而动——一道酝酿已久的惊雷应运降世

　　众人眼盲刹那，皮肤指梢开始感受酥麻刺疼，口鼻中呛满浓烈铁锈味，足下欲定，偏偏还被一股无形之力推着往前去

　　十丈，距开了口的雷罐仅仅十丈之距，这道雷击会是贴着脸来的，逸散而发的雷息已造成穿刺般的疼，想三息之下必与困水共势，释放力量撕碎众人

　　黑衣提起一口气，强动真气贯彻魂体，四肢如僵木逢春，动作带僵迟却能动起来了。防护法器就放在胸前，是优先声侧的星君还是先救督查小队？什么也来不及思考了，要将所有念想集中在祭发法器之上

　　还有两息

　　手探入怀，法器顿生热度来，雷兽若有感应，怒意杀意全数聚焦在黑衣身上，虎噬狼啸，毛骨悚然。黑衣瞳孔收缩，只恨未加检测便身入瓮中，患生于忽

　　只剩一息

　　法器饥渴交迫地啃食主人提供的真气，橙黄色的屏障凭空在身前三尺生发，可还是不够快，不够！巴掌大小的屏障如何能保住所有人？想他黑衣时才来，运方转，方有机会报答戈洛星君提携之恩，如何能落得身残之道？

　　天动四方黑，飞电吐舌，行雷响彻

　　绝望之际，只闻天外来音，了无遽颤，叱立雷止

　　“止”

　　万般应声动，言出而法随，雷势乍衰竭，洪浪消如转烛，形势逆转只霎那

　　这些音节不似人语，黑衣听不懂，唯有音节凑在一处才是个婉转的‘止’字。

　　水卷打着弯儿，不甘地吹了满窟，黑衣瞥见几步之外的付随发丝狂舞，衣衫猎猎。他楔在河底，不动如山，唯独嘴唇微张。用最平的调子念着佶屈聱牙的语言，咬字颇重，吐气慢而缓，通篇娓娓道来似正对意中人说着温言软语

　　他的声音却不似耳识可闻，而是自魂灵深处来，似一道真气沿着背脊攀附向上，应运发声，震颤魂体

　　不可忽略，不可抵抗，不可违背

　　雷兽若受大创嘶嚎息声，退却三步悖流般自请罐中，凭空语声切切，噗通一下，罐盖收紧。

　　法器凝成的屏障随着雷光一同止息，呛地一声散成碎末。片刻前此地升势待发的一切危机仿佛从未发生过，泽雷的秘密，只在石窟流水间传递

　　荧光洒下，雷气冰消，众人只觉指尖还刺痒着，也不知是雷息残留，还是劫后余生带来的错觉

　　付随气随念走，依旧背手立于三尺之外，全副气念正对紧闭的雷罐，依旧没有松懈。黑衣不顾惊愕，首先反应过来，撕下袖上衣料，几步奔前将雷罐塞紧扎好，这一口气才终于缓了过来

　　身后几名稽查队成员各个法器在手，神色悲壮，除黑衣之外也就一人还算镇定，清清袖子收了家伙，其余的全是一副眼露血丝，暂失了主意的错乱模样

　　再看付随，挥了挥衣袖不打算带走一片云彩，黑衣着实是没忍住，抱怨道，“星君你要有办法怎么还让人干着急呢！”

　　付随火气上头快，去得也快，“言出法随之功，哪能张口就来”

　　他一手还托着新鲜采摘的竹节结，另一手忙活着收拢吹乱的发，他耸了下肩，好像方才只是采莲不慎，怒湿衣衫，虽成不体面但也无甚值得在意
　　“没事就好，反正左右也死不掉”

　　可按理说，言出法随之功要的就是一个开口就来，出其不意啊，若需提前念咒那同寻常施法还有何区别…

　　黑衣无语，“…星君你”，这发言，这态度…难说不是存心来台上专看他着急上火的

　　付随早转移了注意，端着竹节结，细看之下还真觉出些端倪，他指着层层绕绕的不见首尾的绳， “这里应当只需绕一圈，可能是习惯性手法，去查”

　　黑衣不似付随一般兴趣广泛，水官之法他是看不明白的，只接过证物随口应了声

　　“你有没有发现另外一个问题”，付随又问

　　“啊？”，接连的惊喜令人疲劳，黑衣只觉得跟前这位活络起来，比自家横冲直撞的戈星君更难担待，此人一张口，稀奇古怪的幺蛾子就乱来

　　“照理说一物降一物，这雷虽凶险，可却是劈不坏盛它的罐子，我记得平日雷部用完了都会回收空罐来着…”，付随接着又问，“那昨日用来劈戈洛的空雷罐子呢，找到没有？”

　　雷罐的使用也不属于督查队的业务范围，黑衣想了一下才觉得付随这通分析挺有道理，又是自己疏漏了没想着，“若是尚留人间的话应该很好发现才是，特别是这片水域都已经被摸透了”

　　黑衣掉头给几个队员以问询的眼光，几人皆是摇头，他浑猜道：“应该是被…带回灵府了？”

　　八寒地狱，又被灵府生人亲切地称其为八寒雪国

　　雪国，雪国，顾名思义应该有冰雕的城墙，雪堆的房屋，吃着大口大口不算精贵的粉雪酥山，喝的是温度刚好的冰镇果汁，夏天能往冰面打个洞钓鱼，冬天能矗在屋里听丰雪，闲来无事可以凿冰雕刻，天气晴朗时还可嬉冰耍雪，聊以自娱——以上属于观点出自从没见过雪的夏彦

　　头顶上今日份的绒绒新雪缓慢撒落，夏彦一抓一把雪，兴奋得不亦乐乎

　　“戏雪？雕冰？”，谢道容听完夏彦单方面的想象立马瞪大了眼，顺便朝雪地里踢了一脚，雪只薄薄一片，一脚下去便见了冰，“你这想法有些悚人”

　　“嗯？”，夏彦怀揣着疑问低头下看，裸露的寒冰下恍然露出一张黑青色、僵硬死气的人脸。那人面竟意识尚存，眼珠乱窜还若有若无地笑了

　　夏彦结结实实吃下一惊，跳飞尺远，雪国梦碎，她踏在雪堆最厚的地方拘谨道，“你不会要说冰面下全是…”，全是大冰棒子吧…

　　“这地方名唤地狱，以冰冻入刑也无甚惊奇吧”，第二场试院在前方不远，谢道容拉着她往前走，不时回头饶有兴趣观察她的反应，“有人的地方才有国，雪国所指为人多之所，你猜得很对下面全冻满了毕竟地方紧俏。而且啊受刑者基本都要受个百八十年的刑才能出去，届时下面这些冰棒子早以身化雪了”

　　这片雪白，怵目惊魂

　　夏彦：“…”，地狱笑话，永不过时

　　业海的水不是水，雪国的雪则不全是雪，至少用来入口的冰块雪水全是需要通过萃取加工的——八寒雪国寒烟城中就集中了所有冰雪生意

　　冰局，雪槛，冻窖，伐冰的，裁冰的，运冰的，冻盐的，自成一条产业链，这座借居地狱的雪中小城也因此扬名

　　水官的第二场外包试炼就在城中小小一角，与隔壁卖冻品的大院相连，一色带灰的墙院被生硬的厚冰层生生隔开…活像一块糕点切成俩，小的留着自己尝，大的则卖给了村中土豪开厂房…

　　院门是一整块蓝冰，墙面灰蒙蒙的似久未维护，门头上‘冰凌’二字冻得糊在一处
　　不过好歹麻雀虽小肝胆俱全，建筑整体用冰砖砌成，踏跺门枕、檐柱匾额，斗拱瓦当俱在，门前还有对能透光的双角夫诸，该有的大门大户制式全部齐活，依稀还能瞥见旧时光遗存的一二辉煌气，不甚悦目，只算圆了夏彦的雪屋梦

　　施黛人不知何时将已满头钿头簪钗拆下，恭敬向门前夫诸认上一礼，随后手上拍板又响起，直催着人朝里走

　　入门再无露天林园，两三道门后，直达作坊

　　先是堆满墙角，不知名的药材占据了全部视线。再过帘，水汽徒增，类陶质地的石笋自屋顶垂下，鳞次栉比，如丰产枝条正垂坠。冰萃作坊中是有差人的，不过皆在后帘药材处忙碌看不真切

　　忽而有人落下一闸，水声、脆冰磕碰之声自屋顶而来，阵阵寒意也随水流而降

　　“简单，石笋上有液体渗出，采下，喏放这懂不懂？”，施黛人干脆也没再提试不试炼的，又敲了两下笔杆，示意工作开始，“都是熟面孔了都别磨蹭，化形水撒了、冻伤了笋子要追究赔偿啊”

　　不过既是液体，又不可待其冻结凝固，如何空手来采？夏彦在一条石笋前，面露疑惑

　　“一念定乾坤，念定再动”，相处虽不久，谢道容已能观其面读出夏彦几分心思来，“以意驭气，定者自定，想象成从这石笋上摘果子。化形水本就源自业海，业海会对心念强者作出反馈，尤其对你来说应当不难的”

　　赶鸭上架之前好歹也挑些会扑腾的主啊，不难？用意识改变现实还说不难？

　　还不待夏彦问个彻底，谢道容已戴上自备手套，头巾一扎，袖子一箍，凝神当前，像位光顾自家果园体验生活的大小姐

　　几乎同时，夏彦面前的石笋上也快速沁出大露珠子来，不单单是一果一滴地来，而是一笋上一串串地往外冒

　　“这速度，牛马来了也难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