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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番外《展翅》第 4 章 ...


  •   四
      第二日,我们便来到府衙请辞。
      主簿却皱着眉头不肯放人,说我们在他手下做了这么久,很称他的心意,现在正是百废待兴用人之际,原本还想向完颜昌正式引荐我俩,若是被看中,届时便可平步青云。
      我听得不耐烦,道:“百善孝为先,若是娘的病情因我而延误,那还要这些虚名做什么?”
      “什么!虚名?!”
      他听我这么出口,脸色甚为不悦,不再挽留,只说一切随你。
      回到家中,我们变卖了些东西,准备好盘缠,便雇了马车要赶赴边境。然而,就在一切准备妥当的时候,前方突然传来消息:宋金边境居然被封锁了。
      “怎么回事?!”
      “据说是大宋单方面撕毁了海上之盟的条约。”
      原来,这几年来大宋明明与金国盟约在先联手灭辽,可背地里却又帮助辽国,试图灭金。
      金国国主吴乞买得知这个消息后无比愤怒,以此为借口,向大宋发兵。
      就这样,战乱开始了,我们回国求医的行程也因此被无限搁置。
      眼见娘的病症无法再拖下去了,我决定冒险偷偷越过边境,可又担心旅途颠簸,娘的身体无法承受。
      就在这时,有人告诉我一个传言,说山中住着一个汉人神医,虽然手法古怪,却有许多珍奇药材,能治他人无法医治的疑难杂症。
      我正愁得病急乱投医,听到这个消息,第二天,便一个人外出打探,费了些功夫,终于顺着线索寻到了山间的一座破屋里。
      出发的时候天色还早,等到的时候已是红日西沉、飞鸿归巢。
      我敲了敲门,屋里传出一个声音:“谁?”
      这声音颇为耳熟,像在哪里听过,可我还没来得及细想,就感觉身后似乎有人。回过头,便看见远处山坡上果然站了个人。
      那人头戴着纱笠,肩背药篓,手里拿着登山用的竹杖,一副刚刚采药归来的样子。我看不清他的长相,然而,单看到那身影心便猛地紧缩了。
      ——这个人我认识!
      没有错,他是沈君桓!
      那一年我们初见时也是如此,他头戴纱笠,叫人看不清样子。这以后,一转眼,便过去了十多年。
      后来,摩尼教起义失败,血流成河,都说他和方腊死了,可我却始终不肯相信,没想到,现在他果真大难不死,竟在这里与我重逢。
      那人见到我,也是身形一滞,然而下一刻便重又迈开步子。
      “请问有何贵干?”
      他的口气生硬,仿佛面对一个素昧平生的路人。我想起当日他送我离开时,曾经说过,以后不要让他再看到。我不知道他这么说的理由是什么,但必定有他的想法。也许正因如此,才不愿与我相认。
      于是,我也装作不知,只告诉他想找个大夫替我娘诊治。他听了,便公事公办的向我打听了住址,说明日会下山看看。
      这人的能耐我是知道的,早在睦州时他便替我娘诊治好了头疼,有了他的承诺,我有了些希望,回到家,迫不及待的把今日发生的事告诉了江韶岑。
      他听后,一言不发。
      我看他脸色不佳,忙问怎么了。
      他却忽然抓住了我,认真地道:“煊鹏,你还欠我一句话。”
      片刻间我有些愣神,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等好容易想起开山节庆典的那个晚上他突如其来的表白,不禁又好气又好笑。——都什么时候了,他居然还有这份心思。若在以前,我或许早就报以老拳,然而,这一次,瞧见他认真的眼神,声色俱厉的架势便不知怎么摆不下去了。
      “有些事情……为什么一定要说得明白?”
      他淡淡地道:“因为……害怕啊。”
      害怕?
      他点点头。
      “从小到大这么多年,我一直都追赶不上你,每次我以为已经抓到了你的心,可以稍稍放松的时候,你便突然弃我而去。小时候我送你贺图,以为你会满意,却被痛骂;后来我设计使你家道中落,本以为你已经依赖于我,可当我独自在黄花谷底等待的时候,你却突然卖了铺子和翩虹出走;再后来你当上通判,我处处容忍,终于换得同你一起在中元节放灯,那时我真的很高兴,以为事情终于可以回转,可一觉醒来,却听到你向钦差检举我的消息……”
      说着,他苦笑起来。
      “沈君桓这次的出现也是如此,谁也不知道会带来怎样的周折。也许你觉得我气量太小,可我真的怕惯了,何况,我知道你中意他,他也放不下你。当年你为了他险些丧命,而他也因此差点放弃和我联手的计划……”
      我皱起眉头,听不下去了:“沈君桓是我同父异母的兄弟。”
      “那又如何?”
      我被他一噎,怒道:“少废话!兄弟便是兄弟!”
      他听了,便沉默下来,那样子让人看了一阵酸楚。
      我想起开山节庆典的那个晚上,让他若有什么不开心“不要一个人憋着,直接骂回来”的人明明是我,可事情到了临了,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了。

      第二日,沈君桓果然下山为娘诊治,他虽然戴着纱笠不肯以真面目示人,但娘还是立刻发现了:“君桓,可是君桓?”这一次他居然没有再否认,点了点头,摘下纱笠,道:“是我。”
      娘抓着他问了许久,原来当日摩尼教起义失败,方腊因叛徒告密而被捕,是沈君桓带人在押解途中将他救出,逃至金国,这几年,都靠采药诊病为生。
      娘同他说了许多,我则一言不发,只凝视眼前这个人的面容,自睦州一别,已经过了四年,他脸颊的轮廓越发清晰,额头虽然多了道疤痕,但除了增添几分男子气概,仍是丰神俊朗依然。
      他终于看向我:“许久不见。”
      我也点点头:“许久不见。”
      “一切还好么?”
      “嗯。”
      接下去,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就在这时,江韶岑走过来打招呼,沈君桓见了他,便露出意料之中似的苦笑:“我便知道,你们终于还是走到了一起……”
      我听了,浑身不自在,竟然不知怎么作答。心里十分懊恼,这算什么反应,缩头乌龟似的,一起就一起了,有什么好心虚的!可偏偏就是开不了口。
      幸好江韶岑冷冷瞪了我一眼后,适时地岔开了话题:“我听煊鹏说昨日就遇到了你,你却假装素昧平生,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他点头承认:“当时家师就在屋里,这些年他心灰意懒,已经再也经不起一点波澜,若是让他知道你们也在此地,只怕……”
      原来是这样。
      我想起最后一次见到方腊时的情形,不知道他现在是否真的已经将恩怨纠葛放下。
      寒暄完毕,沈君桓开始问诊,越是诊断脸色越是凝重。
      我预料到事情不妙,正要拉他出去问情况,却被娘叫住了:“就在这里说吧。”
      沈君桓犹豫片刻,拗不过娘的坚持,只得叹了一口气,道:“这病症已经深入膏肓,至多只有一年余命。”
      最坏的可能变成了现实,我像被人一棍子打闷似的,痛得无法出声。身体如同蓄不住暖似的,转瞬间,冰凉一片。
      然而,娘却似意料中一般,平静地笑着,道:“煊鹏,娘的情况自己心里清楚,能有一年余命已经很满足了。”说着,她抓住我的手,“不要白忙活什么了,娘只愿这最后的时光可以同你一起开开心心的过。”
      我点点头,想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回应,可一低头,却已经泪水沾襟。

      一年的时光过得极快,转眼间便到了宋靖康元年,金天会四年。
      宋金之间的战火仍在蔓延,而我已到了而立之年。
      年初,金军围攻汴梁,大宋在无奈之下只得派出使节向金国求和,割让了中原、山西、河间等地,又送去康王赵构作为人质,金军这才解除了包围。然而,此后仅过了三日的深夜里,大宋突然发兵四十万袭击金国的军营,最终却大败而归。金国由此被激怒了,再次发兵围攻汴梁。
      战势如此严峻,我却无暇顾及太多,只因娘的身体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尽管有沈君桓百般医治,病症却还是逐渐恶化。
      年底,她终于走到了人生的尽头。
      弥留之际,她忽然回光返照,提出想见一个人,我问是谁,她便缓缓地道:“君桓的师父。”
      我求沈君桓完成娘的心愿,他为了师父的身体,一开始极力反对,可终究心软,熬不住我几番央求,就这样,我们终于又一次见到了方腊。
      几年不见,他憔悴了许多,两鬓的头发竟然全白了。
      娘看着他,眼中流露出一丝讶异,显然认出他便是当日陪她出逃的方十三:“原来,你就是君桓的师父……”
      “不错,”方腊苦笑,“我便是那个害你家破人亡、背井离乡的罪魁祸首,是我夺走了你的一切,你要恨便恨好了。”
      娘听了,却摇了摇头:“我找你来,不是要寻仇的,毕竟,若是没有你,我也不会与夫君相遇,生下煊鹏。我要见你,只是为了替一个人传话给你。”
      “什么?”
      “我同你说过的,很久以前,有许多歹人绑了煊鹏,是一个绿衣女子救了他,把他安全送了回来,那个时候我问那个女子,您的大恩让我如何报答?她便笑着说,一切都是她心甘情愿,但若是真想报答,就替她传句话给弟弟。”
      说完,她便让方腊低下头,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方腊听完,脸色白得有些发蜡,他缓缓抬起头,望着我娘,眼中充满了不可思议。
      “你是说……我做的那些她早就知道?她让我放下,不是放下对裴家的仇恨,而是放下对她的愧疚?”
      娘微微点头:“不错,她说,她从没恨过你。”
      “那她又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连个赎罪的机会都不给我……?”
      娘无奈的叹道:“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若她要走,也不是因为恨你,你是她的弟弟,无论做错了什么,她都不会因此丢下你。也许那个时候,她走是迫不得已,不想连累你……”
      方腊听完,发了一阵呆,突然,他猛地站了起来。
      “难道是他?!”
      他像突然间醒悟到了什么,一面说着一面狂奔而去。
      沈君桓见状急忙跟上,我和江韶岑则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娘见状,淡淡地笑了一下,叫来江韶岑,握着他的手,低声说了些什么,他听了,朝我看了一眼,用力点了点头。
      最后,娘朝我招招手:“煊鹏,让娘再好好看看你。”
      我却再也忍不住了,飞扑过去,颤抖着将头轻轻埋在她的怀里,她无可奈何的叹气:“这孩子,怎么老也长不大?”
      我哽咽道:“……因为……煊鹏永远是娘亲的孩儿啊。”
      她笑了一下,抬起手摸向我的脑袋,许久许久,动作渐渐迟钝下去。
      直到最后,终于垂下了手。
      我感受着她的温暖渐渐散去,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泪水横溢,无法停歇。
      我本以为我们已经共同度过了那一年时光,本以为自己对于她的故去虽然早有了心理准备,可没想到,到临了,却还是痛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江韶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从身后紧紧抱住了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番外《展翅》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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