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萝卜汤（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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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还在望着李大夫的湿润黑亮眼眸，现在已经被泪水挤满，他们爬到床榻上，一大一小两只手，抓着杨柳春的手，紧紧靠着杨柳春，低低地哭泣出声。
方东一虚浮地走了两步，跪倒在面具人面前，额头重重砸在地上，从咽喉挤出后悔的话语，原本爽朗的声音变得低哑：“主上，是我大意了。”
“罢了。”面具人的声音毫无起伏。
可是方东一的声音却渐渐被哭腔淹没：“都怪我，如果不是我……”
“大男人哭哭啼啼。”面具人好像丝毫不在意杨柳春的死活。
可方东一的话语却哭得七零八落：“如果……不是我疏忽大意，主上……肯定能活着……找到解药。”
“呵。”面具人用低哑的声音低笑一声，好似从地府传来的鬼音：“如果不是你，我早早去地府享福了。”
“主上！”方东一大声哭泣。
“如此软弱成何体统，你真是武将世家的种？死不死，活不活，我已经活够了。”面具人无动于衷，仿佛此事与他无关。
三道哭声越来越大。
“阿爹的手动了。”
杨清溪带着哭腔的小奶音，使得杨家小屋瞬间安静下来。
只见被杨清河、杨清溪抓住的手，手指轻微挣动着。
杨清河惊喜地叫出声：“阿爹！”
“呜呜，阿爹、阿爹。”
屋中的所有人都被这两句“阿爹”吸引了心神。
他们都看到杨柳春的眼皮动了动，露出了浅棕色的瞳孔，迷蒙的浅棕逐渐清晰，他扭了扭头，最先映入其中的是在身侧的两个孩子，以及两个孩子身后不远处高大瘦削的身影。
他模糊地听见一个老头不可思议地说：“这……天底下竟真有起死回生之事！”
眼前又闪过来一个身影，惊喜地盯着他。
“方统领，两位小公子，让让，让我为病人好好瞧瞧，可别再有什么意外。”
两个孩子乖巧退下，但还是紧紧贴着床沿，不肯远离。
方东一只能站在两个孩子身后。
而面具人则远远地凝视着还没回过神的杨柳春，久久没有移开视线。
李大夫沉静地为杨柳春把脉。
杨家小屋陷入寂静。
李大夫摸了摸胡须，面上镇定道：“病人因后脑的伤口，身体虚弱，加上惊厥过度，只需开些好吸收的补药，再好吃好喝地养着便可。”
心中却惊异不断：难道是方才误诊了？不会，以自己的医术可能连生死都断不出？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此话一落，站在床边的一大二小都明显地松了一口气，都用闪着泪花的失而复得的惊喜眼神看着他。
明明刚刚清醒，杨柳春却明确地感觉到那个人正注视着他。
更可怕的是，他感觉自己正处于所有人的视线焦点，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他颤抖着说：“我、我不就是被吓晕过去了吗？”
李大夫摇摇头，饶有兴致地说：“刚刚老夫再三确认，你已经断气了，可是这会儿你却活了过来。”
杨柳春听他这样说，自然明白起死回生，让他们产生了怀疑，但现下也只得有气无力地辩解：“我、我只是晕过去了。”
否则被他们怀疑鬼魂俯身，在这古代背景下，还不知道会有怎样的下场。
“也许是气息微弱，筋脉过于虚弱造成的误判。”李大夫虚虚地推测道，弱弱地为自己挽尊。
杨柳春见有人为他补充理由，渐渐放下心来。
方东一才不管这些，眼下这人可是主上的保命厨子，不能再出任何差错。他直勾勾地看着杨柳春说：“不论如何，竟然你能从地府回来，我相信你一定能把我家主上从地府拉回来。”
杨柳春闻言心想：“我哪有这能耐？主上应该是指主家，主家的身体已经虚弱到要进地府了？怪不得要重金聘请厨子。”
杨清河转头瞪向他，挪动矮小的身体，试图挡住方东一的视线，稚嫩地怒喝道：“看什么看！我阿爹福大命大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对于刚刚经历丧父之痛的孩子，众人都有着包容之心，没有对他的行为过多苛责，不过这也提醒众人，这样盯着一个胆小的人，是一个不妥的行为，纷纷移开了视线。
众人的视线终于不再聚焦杨柳春身上，杨柳春渐渐放松下来。
但还是有一股视线黏在自己身上。
他本能地回望过去——他看到了那在脑海中留下可怖印象的纯白面具。
“哈啊——”
他吓得发出一声虚弱的尖叫，脑袋一歪又晕过去了。
“呵，胆小如鼠。”面具人淡淡点评。
李大夫向面具人浅浅鞠了一躬，说道：“大人不如先离远些吧。刚从生死线回来的人可禁不住吓。”
也算是护一护自己的病人。
面具人转过身，背对着向方东一发话：“东一，去审。”
去审审那些打着他的旗号做腌臜之事的人。
方东一双手抱拳行了一礼，回道：“是。”
“再让他好好养一天，再北上前往烈都。慢慢地走，且让烈都的那些腌臜好好急一急。”说完面具人拂袖而去。
*
方东一背着背篓，身形闪动，在林间穿梭，带走林中散落在地的细小树枝，很快便捡满了一个背篓。
他背着树枝眨眼之间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他快步走近一个瘦弱的身影，将捡到的小树枝给那人看。
“杨厨，这些够了吗？”
一个瘦弱的身影旁围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
他操着菜刀，娴熟地在案板上将脆白的萝卜切成片，再将切好的片切成丝。
大孩子用一把精巧的小刀为他削好皮，小的孩子帮他把切好的萝卜丝装进大陶锅。
听见他的声音，他回头看了一眼，轻柔地说：“够了。”
这萝卜是昨日杨柳春在休憩时发现的野菜。
绿油油的萝卜叶大片大片的，浓厚泥土的气息中夹杂一丝清甜。
他高兴地向方东一请求帮忙，指使着那些家丁挖了一车的白萝卜。
意外获得的美好的食材，让任何专注于烹饪的厨子获得顶级的惊喜。
杨柳春自然也不例外。
眼下虽然已是秋日，但秋日的阳光仍是灼人，加之急速赶路，燥热必然郁积在体内，对身体可不好。
昨日休息时间短，杨柳春没来得及料理这白萝卜。
白萝卜清热解火，切成细丝，用大火熬煮出汤来亦是清甜可口。
今日，大部队需要前往一个稍远的水源地储水，便有空做这一道简单的萝卜汤，为一路远行的诸位降降火。
方东一捡来的这些柴火主要是为了炖煮这道汤。
杨柳春往大锅旁一指：“麻烦放到大锅旁边，在给那锅添点水，加点柴火。”
“好嘞。”方东一欣然回应。
前两日，因为他的疏忽，没能保护好杨家一家人，让杨厨遭了大劫。
虽然已经惩治那帮凭着家族地位欺人的腌臜，也暗中借着这根线，摸出了这帮人的上线，但心中仍然怀着愧疚。现在他只盼自己亲历亲为地为这家人做些事，不求谅解，只为弥补自己的疏忽。
不一会儿，方东一大步过来，爽朗地对杨柳春说：“加好了！”
杨清河颐指气使地说：“来帮忙削皮。”
方东一：好吧，在这小孩眼里他做的还是不够。不过，这也不算什么，毕竟出了那样的大事，哪怕不原谅也算不得什么。
“方大哥，等汤好了喝汤吧。”杨柳春看着两人的互动，轻轻一笑。
“好。”
大家都在专注于手中的活计，但方东一忍不住解释：“前两日真是对不住啊。个中缘由我不能和你细说，但是那天府里真的出了急事，事关主上安危，我不得不走。”
他说这些不是为了取得原谅，只是怕杨厨一家对他产生误解，若是他以为他擅离职守，不是个靠谱的，无法获得信任该怎么办？
杨柳春顿了顿，看了一眼方东一和杨清河：“你放心，我不会放在心上的。你坐下歇歇，等汤喝吧。”
其实，方东一还是想多了，杨柳春本来就对一家人去烈都有些许担忧，对雇主也没有十分的信任，对方东一虽然刚开始有信任，但人与人之间往往亲疏有别的，杨柳春有什么资格责怪方东一呢？至于后续的信任，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挽回的。
杨清河哼声道：“我阿爹只是和你客套一下，我们才没原谅你呢。”
虽然杨柳春劝他歇歇，但他手下仍不停歇，不仅削完所有需要的萝卜，还主动将削好的萝卜切成丝。
杨柳春见他切的丝匀称非常，心中敬佩，便也没有阻止。
毕竟这一队人不仅运输了大量的粮食，还运了从杨家村野山里的挖出的白薯，再加上路途所需的各种物品，这一队可谓是浩浩荡荡。
刚切完一半的量，手已经酸的快抬不起来了。
可杨清河看着方东一“如此能干”的样子，面上和心里却还是不满起来。
杨柳春见状摇摇头，但也没有着急。只见他用湿布垫着打开了一个精致的白陶锅，里面是他为雇主另外准备的粥饭。
他起死回生那日，他确定了雇主是因为肠胃虚弱，无法进食难消化的食物，并且根据他长久未进食的病史，为他制定了一份膳食疗程。
目前还是第一阶段：白粥，一日四食。毕竟白粥容易消化，以雇主高大的体格只怕还不够。但雇主已经长年没有正常进食了，此时还要慢慢建立适合肠道消化的习惯。
其实，即便为了照顾雇主虚弱的肠胃，让雇主吃上爱吃的食物也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所以启程第一日，他便询问方东一雇主的口味。
方东一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他确实不知道他家主上的口味。
他语焉不详地对杨柳春说：“主上不喜欢别人打听他的喜好。杨大厨变着花样做就是了。你做的主上都会吃的，毕竟主上很久没有遇到能让他吃下饭的厨子了。”
杨柳春当然不赞同他的看法。作为热爱烹饪的厨子，他自然明白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口味，怎么会什么都爱吃呢？
上一世他虽然不怎么出门，但在老宅，他摸清了老宅里所有人的口味，还有常来拜访的爷爷的老友们，每一个人的口味他都门清。
思索着，又听见方东一郑重地向他叮嘱：
“但是你得牢记一点，千万不要试图靠近、讨好主上，主上的喜好不是你能打听的。听主上的吩咐要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吩咐，就往做得好的做。”
“哎。”
这倒提醒他，雇主可不是什么容易接近的人，而且方东一可是常年接触雇主的人，连他都这样的说的话，还是不要做多余的事更好。
虽说行厨若能知道食客的口味，更好下手些，但还是保命要紧。
既然这位雇主不喜他人打听喜好，那么自己也没有必要触这个霉头。
今日这陶锅里煮的白粥，与前两日如出一辙，不过考虑到雇主的肠胃对前两日的米粥接受良好，便煮得浓稠一些。待雇主的肠胃接受得了再浓稠些得白粥，便可配上易消化得小菜，再逐渐配上些正经主食，便进入第二阶段，一日三食。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杨柳春现在的紧要事，是把眼前的白粥，送到雇主眼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