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染三月香》扶风写月

10、露华西去(4)

　　我推开门，凤西楚正无聊的撩着油灯的火焰，他的背影在墙上拉成了扭曲的形状，跳跃的犹如鬼魅。

　　我沉声道，“小楚公子，我们逃吧！慧青师太去少林了。”

　　凤西楚一愣，看了看我又把头转向油灯，显然此刻他对油灯的兴趣比我大，“慧青师太让你带给我什么话？”

　　果然他早就料到了，我想了想，重复道，“她说，你想知道的事情，她都说了。”

　　凤西楚抬眼看我，“今天知道了什么故事，说来听听。”

　　虽然我对于这种传话的事情不喜欢，但是还是一五一十的全部重复了一遍。当然，隐去了我向慧青师太告发他的那一段。

　　半响，凤西楚才悠悠道，“原来是这样。”一寸火舌吞没了他的指尖，眨眼又移向别处。

　　我上前坐到他的身旁，“小楚公子，师太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啊？”

　　凤西楚斜了我一眼，“你以为慧青师太那么无聊，专门给陌生人讲故事。”我恍然大悟，原来这个故事，就是她让我带给凤西楚的话，我还以为是自己的脸长得让别人很有倾诉欲。

　　我转念一想，问，“那你刚才说的‘原来是这样’，又是什么意思？”

　　他好笑的看着我，“你问这么多干什么？我真怀疑你是不是在百晓门待过，这训练有素的样子，实在是让我佩服。”

　　我摆了摆手，“过奖过奖。”稍顿，皱眉又问道，“慧青师太虽然看不出生气，但是她还是上少林了，你就不担心她知道智能就是裴宁？”

　　凤西楚收了手，环于胸前，身体仰到后面椅背上，语气慵懒，“我已经找借口把智能遣走了，她不会遇见的。”

　　我翻了个白眼，早不说，害我瞎操心，“那我们接下来要干什么？就在客栈等慧青师太无功而返？”

　　凤西楚摇了摇头，“接下来，去满足你的好奇心。”

　　撇了撇嘴，我好奇的事情多了，他打算先满足哪一件？

　　凤西楚闭着眼，但依然猜到了我的心思，“故事的主角，你不是还有一个没有见么？”

　　我惊讶，要去找飞鸾？哦，不，现在应该叫做裴子卿。

　　轻轻挥手，他轻声道，“回去休息吧，明天要赶路呢？”

　　我本来还想问，他是怎么认识慧青师太的，又为什么要帮裴子卿。

　　这一次凤西楚没有看出我的想法，他唇角勾起，“你还不出去，莫不是……”眸光微转，笑得极具风情，“你打算与我，百年修得共枕眠？”

　　我猛的怔住，他竟然还记得。我抱起赖在他身边安然入睡的毛球，飞一般的逃回隔壁，生怕他再说出什么让我悔不当初的话。

　　江湖，充满了腥风血雨。

　　江湖，充满了动荡不安。

　　江湖，你永远不知道睁开眼的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情。

　　第二天一早，我并没有如愿和凤西楚离开去找飞鸾，因为我一整眼，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

　　我一震，难道是遭到绑架了。等我回头看到身边的人，我大震，还是把我绑架了吧！

　　肖师太晃动着她那个性的发髻，“小妖精，别来无恙啊。”

　　我想问，如果有恙她能不能别老是这样神出鬼没的考验我的心脏，答案是否定的，所以，我又闭上眼，假装一切都是幻觉。

　　肖师太受不了我的无视，“你这小没良心的，我是专程给你通风报信的。”

　　我一愣，睁开眼，肖师太立刻把硕大的脑袋凑到我跟前，“江山和傅香那小子，知道你在济州，已经连夜杀过来了。只可惜，他们轻功不如我。”

　　我很担心这次毫无义气的不告而别，会遭到傅香和江山联袂攻击。女主外男主内，一个对我身体进行虐待，一个对我精神进行压迫。然后，我正好跟着肖师太位列仙班去。

　　双腿一盘，肖师太挤上床，从袖子里掏出不知道什么时候吃剩下的半包瓜子，一边嗑着，一边把自己被江山用一个烤地瓜加两串糖葫芦收买，吃里爬外泄露我的行踪的无耻行径，用一种愉悦且满足的神色告诉了我。

　　肖师太吐了一颗瓜子，然后仔细咀嚼着瓜子皮，愤慨道，“我本来问江山索要三个糖葫芦，可是那丫头说你不值。”把嚼的看不出原型的瓜子皮吐到地上，肖师太又翘着兰花指，控诉我，“你说你，怎么就不挣点气呢，害得我连讨价还价都不能。”

　　我起身，走到桌边坐下。见我不理她，肖师太以为我生气了，讨好的跳到我面前，“你放心吧，我没有把你偷肚兜的事情告诉她。”

　　轻咳了一声，我正言道，“首先，肚兜是你偷的，我顶多是个主使，但以你的信誉度，即使告诉江山，她也不会信的。”想了想，我又问，“如果江山再多给你半个地瓜，你是不是就会过告诉她了？”

　　肖师太使劲点头，冲天的羊角辫也跟着晃得很喜庆。

　　抚额，我颇为无奈，“那江山和傅香现在到哪了？”

　　肖师太撅着她的大嘴，把面上的黑布给拱的老高，“我不说！除非你给我买糖炒栗子。”果然是欺软怕硬，问江山只敢要地瓜，而到我这就变成了炒栗子，对于这种差别对待，我十分不满。

　　摩拳擦掌的靠近她，我的脸上泛起一丝狞笑，“不说也没关系。不过，你知道的太多了。你猜，什么人，永远不会泄露秘密……”

　　一向迟钝的肖师太，在洞察危险的方面，显然有着异于常人的优势，所以她立刻跳离我，“江山和傅香已经在东边距万州十五公里的地方了，不出数日就能赶到。”

　　作为我为数不多的缺点中缺的很明显的一点，分不清东西方向，让我曾一度纠结。

　　所以肖师太刚说的那句话，从“东边”二字之后，我就完全无法顾及后面的内容，一个劲的在心里比划，左西右东左西右东。

　　等我回过神，肖师太已经一个大鹏展翅，从窗子飞了出去。

　　我一急，这疯女人，除了抢地瓜，就属逃跑的速度最快了，她后面说什么来着，江山和傅香到底到哪了啊？我猛地推开窗户，却被什么东西挡了一下，有人“啊”的一声，接着传来“咚”的巨响，然后就是人群发出的唏嘘声。

　　探出头，我向下一望，肖师太正以一种高难度的扭曲姿势，直挺挺的躺在地上，而周围围了大堆的人，啧啧称奇，讨论着为何这个身着怪异的尼姑会想不通的要自杀，难道是受了佛祖的点化，决定舍去肉身。我深吸一口气，刚才被我无意推下楼的，难道是肖师太？原来她并没有逃走，是我冤枉她了，唉，可怜的师太，平日里跑的比谁都快，怎么这惟一一次的落于人后，就弄成这般惨景，善哉善哉呦。

　　我跑下来的时候，才发现，肖师太的身下还压了一个人，我赶忙拉起她，祈祷着下边那个人能坚强的挺过肖师太这一记功力十足的泰山压顶。

　　等看清时，我惊道，“人生何处不相逢啊！三绝大师，你还好吧？”

　　三绝大师一惊，“你是……沈暮色？怎么许久不见，你竟长成了这般模样。”接着，三绝大师顶着他那一代名僧的气度和一张绿油油的脸，又回了我一句，“还死不了。”然后，把目光转向了我身后的肇事者。

　　作为一个被金瓶梅和小人书深深熏陶和荼毒过的早熟少女，我曾想过，都说过我是妖女转世，且都企图用一颗悬壶济世的心来拯救我这个堕落少女的肖师太和三绝大师，两个人必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左边站着心有余悸，身心凌乱的三绝大师，右边站着气息未平，衣着不整的肖师太。我觉得，我应该就此消失。

　　二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顷刻间火光四射，三绝大师泪眼氤氲，泣不成声，“小师妹！”而肖师太目含娇羞，却又悲喜交加，“大师兄！”而后，两人执手相立，无语凝噎，在光天化日之下，开始没羞没臊地搂搂抱抱。

　　以上，全是我个人的幻想，如不幸发生……我佛是不会原谅的！

　　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然后把目光齐齐的聚焦在我身上。

　　仔细询问，才知道，三绝大师最近正在做江南说书巡演，今日好不容易有空，正打算去青楼寻找灵感，谁知刚经过这间客栈楼下，一枚硕大的暗器从天而降，任三绝大师反应再怎么灵敏，也没有想过这朗朗乾坤之下，竟有人会暗算他这个得道高僧，所以，就在他犹豫的一瞬间，肖师太已经雷霆万钧的把他压在了地上。

　　我思索良久，愁眉不展道，“你二人如今已经有了一压之缘，我看今日是个好日子，亦婚娶，不然，你们就挑个犄角旮旯的地方，把事情办了吧。我佛慈悲，估计也没空拦你们。”

　　我忘了，肖师太这女人酷爱添乱，而三绝大师又是个小心眼，这一说，把二人都得罪了。三绝大师双手一推，我顺势就向前一倾，而肖师太更是恶向胆边生，猛的一脚踹到我的屁股上，我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便连滚带爬的到了路中央。

　　出家人是不能得罪的，因为你无法预料，什么时候佛祖会忽然显灵来替他们惩奸除恶。

　　刚刚散去的人群中忽然传来阵阵骚动的声音，街道上还夹杂着嘶嘶马鸣声。

　　我吃痛的揉着腿，抬头看到路上的行人左右躲闪着四散开来，紧接着，一匹黑马，似一道凛冽的闪电，朝着我的方向，风驰电掣的冲了过来。

　　我看了看正吃着瓜子，切磋佛理的肖师太和三绝大师，立刻作出了人生中一个重大的决定，如果那马敢向我撞过来，那么不管马背上的人是谁，我都要他陪我共赴黄泉，至少，无聊的时候可以谈谈人生理想，畅想一下下辈子的计划。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马蹄即将踏到我身上，命悬一线的时候，我飞速的侧身一转，可是，袖子却被马缰绊住，一边唾骂自己的千年狗屎运，我一边冷静的拽住缰绳。奋力一跃，跨上马背，双腿用力加紧马腹。身前的人身形很高，似乎是个男子，锦罗云袍，衣诀翩翩似凌空飞扬。他回头，玉冠已经不知去向，发丝凌乱的在空中飞舞，脸上覆着一层纱，看不清容貌，清敛秋水的眸子吃惊的望着我。

　　我勉强地双手环住他，用尽吃奶的力气，紧紧的拽住缰绳，企图做最后的挣扎。

　　就在我闭目等待死亡来临的时候，人群中忽然发出一阵欢呼。我只感到马身高高的扬起，等到一声长嘶，我才猛然睁眼一看，骏马双蹄已然腾空。待到我空白的大脑有意识的时候，马已经落于地上了。看那样子，情绪似乎也稳定了。

　　我欲哭无泪的看着这匹间歇性癫狂的马，心里将它以及它的主人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

　　我皱着眉头，企图严厉的告诉他，这是影像城镇治安的行为，很有可能要导致严重的交通事故的。可是我还没有开口，他刚还惊慌的眼神已经冷了下来，嫌弃的看了我一眼，玉手一伸，利落的把我推下马，阻止了我大段苦口婆心的谆谆教诲。

　　我被惊的久久回不过神，而马上长发飞舞，白纱遮面的男子，已经调转马缰，驶向前方。

　　奶娘从小教育我，要做好事不留名，今日才知，原来做了坏事也要不留名，且逃都要逃的趾高气昂不可一世。

　　我用我的亲身经历得到了一个血的教训：做孤胆英雄的行为，是可耻的！

　　只顾着诅咒马上那人的我，没有意识到，当时，在三绝大师久久探索不到绯闻的眼中，一场香艳英雄救美，就此演绎。

　　我一直知道信口雌黄害死人，可是，我没有想到一代名嘴三绝大师的信口雌黄更加恶毒。那天之后，整个江南，乃至□□的各大城市，街头巷尾，勾栏酒苑，都流传着一个香艳的传奇故事，一度拉动了□□的说书事业，也更加巩固了三绝大师的江湖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