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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十三(下) ...

  •   邵嘉桐走进书店的时候,发现徐康桥如鬼魅般地从眼前飘过,一时之间愣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她怎么了?”嘉桐转头问坐在收银台后面按计算器的老严。
      “中邪了。”老严一向很精辟。
      “……”
      “这么说,”小玲立刻凑过来,一脸八卦的表情,“那个传闻是真的?!”
      “什么传闻?”嘉桐不解地皱起眉头。
      “就是关于这栋房子闹鬼的传闻啊!”
      “……闹鬼?”她抬了抬眉毛,不敢相信。
      “对,其实……”小玲用手挡着嘴,低声说,“天上哪会掉馅饼啊。康桥姐以为老板真的那么大方么,这么好的房子这么便宜就租给她。”
      “啊,你是说……”嘉桐恍然大悟,“这样说起来,康桥租的那个单元,之前也换过不少租客,但都住不满一个星期就匆忙地搬走了。”
      “你知道吗,”小玲拉长了脸,一本正经地说,“我有一次在超市碰到其中一个曾经租过那房子的女孩,就是她跟我说……那屋子里有鬼!”
      嘉桐看着小玲,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那女孩说,每到晚上,就会听到天花板发出磨人的声响,窗户上会出现恐怖的毛线团,还有人在门外面走来走去,像是开门之后又锁门……”
      “小玲,”不远处,正顶着两颗黑眼圈趴在书桌上画图的康桥有气无力地喊道,“你能不能帮我找关于科学能够解释的某些奇怪现象的书?”
      “……什么奇怪现象?”小玲问。
      “就是,”康桥抬起头,用有些失神的双眼看着她,“半夜睡觉总能听到天花板上有‘咚、咚、咚’的声音,就好像有人在楼上弹橡皮弹珠一样……”
      小玲和嘉桐交换了一个眼神,像是在说:你看吧!
      “还有,好像总是有一团白花花的东西在玻璃窗上扭动,可是仔细看又什么都看不到……”
      小玲和嘉桐开始抚摸自己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而且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总能听到有人轻轻地在楼梯上走动,走到我的门前,然后打开什么,又关上什么……不过我想,”康桥瞪大她那双空洞的眼睛,“这一切也许都只是我的错觉罢了……”
      小玲和嘉桐扶着手臂,面面相觑了十几秒,最后默默地走开了。

      嘉桐很难得地在二楼书吧找到了孔令书,书店老板正窝在墙角的沙发上读《安藤忠雄的建筑迷宫》。
      “我不知道你对建筑也有兴趣。”她走过去,坐在他对面。
      “不太感兴趣。”他的声音从厚重的书本后面传来。
      “?”
      “只不过我恰巧听说楼下那位正在找这本书,而本店恰巧又只有这么一本,所以就拿上来读一读。”
      嘉桐翻了个白眼,得出结论:“你是无聊的‘不跟徐康桥作对就会死星’人。”
      书店老板放下手中的书,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我是来给你钱的。”嘉桐把一个信封放在面前的茶几上,“就是上次租你的场地给项峰开新书签售会的钱。”
      “啊……”这似乎唤起了孔令书不太愉快的记忆,因为他的嘴角不自觉地露出鄙夷的弯度。
      “怎么了?”嘉桐被他的表情逗笑了,他就像是个吃了闷亏的小孩。
      “没什么。不过下次项峰再开签售会的时候,请你们务必安排在我有空的时候。”
      嘉桐稍微回忆了一下,说:“谁叫你去参加那个狗屁‘填字谜协会’的活动了……”
      孔令书瞪了她一眼,像是不愿在这个问题上跟她争辩。
      “好吧……”她无语地妥协了,“你可以把那个协会的活动日期告诉我,下次我尽量不会安排在你去参加‘重要活动’的日子。”
      “很好,谢谢。”说完,孔令书掏出皮夹,从皮夹里拿出一张叠成了信用卡大小的纸片,然后把纸片交给嘉桐,“这是我这个月的协会活动时间表,以后的每个月基本上也都是按这个进行,当然如果哪个协会临时有改动的话我会通知你的。”
      尽管很不想接,但嘉桐还是硬着头皮接了过来,展开后,发现这是一张有A3那么大小的纸,“‘莎士比亚与罗贯中联合协会’、‘全国空调病研究与防治协会’……”
      书店老板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
      嘉桐用力眨了眨眼睛,继续念道:“‘全球对抗奥特曼之夜礼服假面协会’……‘小吃联合会之天津糖葫芦分会’?!”
      她手上的这张表格做得非常细致且一目了然,不过光是读了前面几个协会的名字,她就有点头晕的感觉,所以不想再读下去了。
      “打星号的是非去不可的,打三角符号的是可去可不去的,另外有实心圆圈标志的是我要发表例行讲话的,而有空心圆圈标志的则是——”
      “——好了。”嘉桐毫不犹豫地打断他,把表格还到主人手里,“我不需要知道你的行程表,下次我要安排什么签售会之前,我会来跟你确认日期的,你要是有事,打死我也不会在那一天举办的,这样行了吧?”
      书店老板想了想,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而她,则在心里长长地舒了口气。
      “你觉得我的表格做得怎么样?”孔令书一边小心翼翼地折着行程表,一边问。
      “呃……还不错。”
      “这是我最近才刚在网上发现的一个软件,用来做形成真的是再好不过了。你需要吗?我可以把软件发给你。”
      “……我不要了谢谢。”她说话的口气有点抑制不住得干涩。
      孔令书把折好的行程表重新放回皮夹里:“为什么,这样你可以为董耘做一份详尽的行程表。”
      嘉桐站起身,扯了扯嘴角,说:“相信我,这位先生从来不需要行程表……”
      说到这里,她思考了几秒钟之后,补充道:“不过或许他葬礼的时候会用的到。”
      “……”书店老板瞪大眼睛看着她。
      “到时候你再给我吧。”
      说完,她背上背包,下楼去了。

      夕阳西下,暗红色的太阳在远处低沉地挂着,种着高大梧桐的校园布满了春天特有的绿色,一眼望去,会让人有一种自己正在非洲大草原上的错觉。
      嘉桐摇下车窗,把收音机的音量又开大了两格,电台正在重播《地球漫步指南》,不管心情好或不好,每次听到大作家跟编辑斗嘴,她都会一边背脊冒着冷汗一边发笑。
      “既然说到冷笑话,我不得不说,项峰实在是冷笑话大王。”电波另一端,徐彦鹏用他那温柔的嗓音说。
      “为什么,”梁见飞说,“因为他每次说笑话的时候口气都很冷?”
      “这个,”徐彦鹏像是碰到了难题一般,“你非要这样说,倒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但是么……”
      “那我们接下来就请项峰先生说一个冷笑话吧。”见飞总能灵机一动。
      一直默不作声的项峰顿了顿,然后开口:“请问,什么地方的用户最喜欢关机?”
      “……什么地方?”见飞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干巴巴的。
      “宁波啊。”
      “为什么?”
      “因为,语音留言里经常说:对不起,‘您拨’的用户已关机。”
      “呃……真的好冷。”
      嘉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一对电波中的冤家,人后却是爱侣。每次想到这一点,她都不禁要问,又有多少人前的爱侣,背后却是冤家?
      生活,很多时候并不像我们想象得那么十全十美,可是,不管发生了什么,life is going on……
      “什么事那么好笑?”董耘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来。
      “没什么,”她说,“项峰讲了一个冷笑话。”
      董耘皱起眉头想了一秒钟,说:“基本上,我觉得项峰不管说什么笑话都很冷。”
      “……”
      “开车吧,晚上吃什么?”他转身系上安全带。
      嘉桐发动车子,戴上墨镜:“我可以要求加班费吗?休息日还要来医学院接刚看完心理医生的老板,又要陪吃晚饭。”
      “你就知足吧,你知道市面上有多少女人等着接你的差使吗?”
      “哈,”嘉桐踩下油门,“但我跟她们有本质的区别。”
      “哦?”
      “我要的是你的钱,而她们要你的□□——不过当然,等得到□□之后,她们也会要你的钱。”
      “所以你跟她们的区别只是你不要我的□□?”董耘总结。
      “是的。”
      “那在我看来你跟她们还是一样的。”
      “?”
      “她们是想吃唐僧肉的妖精,而你是不想吃唐僧肉的——妖精。”
      “……”
      董耘为自己说的话感到好笑,于是开心地大笑了两声。
      “这个笑话比项峰说的更冷。”嘉桐白了他一眼。
      “那你为什么没有笑?”
      “因为这次笑话的主角是我。”
      “啊,”董耘点头,“这就是蒋医生常说的,事不关己的时候,都可以谈笑风生,可以高高挂起,可以一旦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就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了。”
      嘉桐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于是问:“你们是在谈什么的时候谈到这个的?”
      “大便之后发现手边没有厕纸。”
      “……”
      “你来接我之前去过书店了吗?”
      “去过了。”
      “康桥还在画那什么狗屁迷宫?”
      “我不知道,”嘉桐耸肩,“我只知道她霸占了孔令书的写字桌,为此孔令书故意把她要找的书藏了起来。”
      董耘也像她一样翻了个白眼:“他们有时候真的是……比我还无聊。”
      “事实上我觉得就性格以及秉性来说,孔令书和徐康桥的性别应该互换一下。”
      “同意。”
      “康桥还在跟你看同一个心理医生吗?”
      “她不承认自己在看医生,”董耘说,“她觉得自己只是当熬不住需要有人帮助的时候,会去找蒋医生谈谈……仅此而已。”
      “人啊……”嘉桐感叹,“有时候要承认自己无能为力,要承认自己需要帮助,是有多么困难啊……”
      董耘点头:“蒋医生说,人通常可以分为几种:知道自己在迷宫里,想要出去,想要得到帮助,会发出求救信号的;知道自己在迷宫里,想要出去,却固执地不愿意寻求别人帮助的;不知道自己在迷宫里,但想要依靠各种力量摆脱目前境况的;以及,不知道自己在迷宫里,也不想出去的。”
      车子驶上高架路,驶入傍晚的车流中,速度开始减慢下来。嘉桐把墨镜架在头顶上,看着身边的老板,说:“所以这位蒋医生的意思是,所有人都在迷宫里?”
      “生活本来就是一个巨大的迷宫。”董耘用一种十分迷人的口吻答道。
      “听上去很……忽悠人。”
      “但我觉得不无道理。”他微笑,夕阳照在他嘴角,让他看上去英俊极了,“我们总是不断地摸索着前行,谁也不知道前面有什么在等待着,好的、坏的、不好不坏。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碰到一条死路,然后我们不得不往回走,重新开始。而且,这一切的一切,没有人知道哪里才是尽头……”
      嘉桐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支着头,靠在车窗的窗框上,思考董耘的这番话。
      他遭遇的,他所经历的快乐和痛苦,似乎是她的很多倍。他们性格迥异,他天生无所畏惧,愿意尝试任何可能,而她则小心谨慎,尽量避免失败的可能。所以,严格来说,他的人生会比她精彩很多……当然,他要承受的,也更多。
      “你知道吗,要不是亲眼见过蒋医生,”嘉桐苦笑,“我会以为你每周去见的是茅山道长。”
      董耘大笑了两声,继续说道:“那么你觉得我刚才说的那几种人,哪种人最快乐?”
      嘉桐迎着夕阳,边开车边想,最后回答:“最后一种吧。”
      “没错。”他点头,“那么哪一种人最不快乐?”
      “……第二种。”
      “Bravo!”
      于是嘉桐开始在脑海里思索,董耘无疑是第一种人,他是那种,即使遇到绝境,也会毫不犹豫地开始挣脱的人。而孔令书则是第四种人,他总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从来不在乎大多数人眼里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至于康桥,则是第三种人,她的性格有些大大咧咧,或者说粗枝大叶,总得来说她有一种永不服输的信念,当她觉得自己走到死路的时候,一定会立刻调转头想办法寻找另一条路。
      最后的最后,她自己,想来想去,只会是有点死要面子的第二种人。因为无论何时,她都不愿意依靠别人,于是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她是这么得坚强,她从来都相信是自己、而不是别人在掌控着她的命运,于是任何时候,她都要独立地面对自己的人生。这样并没有什么不好,只是……时间久了,她也会觉得疲惫。
      哦,没错,有时候——只是有时候——她觉得自己累极了,好像有什么在绑着她,让她无法挣脱一般。
      “嘉桐,”不知道过了多久,坐在她身旁的那个男人忽然用一种温柔而包容的口吻说,“相信我,很多时候,改变看起来很难。但是,事实上它并没有看上去那么难。”
      听到这里,嘉桐的鼻子忽然很酸,差一点就要落下泪来,但她还是忍住了。他们在车水马龙之中,缓慢地,迎着夕阳而去。
      是的,改变也许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她在心里微笑着想,像董耘这样的狗嘴里偶尔也能吐出象牙,那么,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你知道什么地方的用户最喜欢关机吗?”橙色的阳光中,嘉桐忽然问。
      “哪里?”董耘的表情像是在说,尽管知道这问题的答案肯定很蠢,但我还是勉强装作很有兴趣吧。
      “宁波啊,”嘉桐笑着说,“因为‘您拨’的用户已关机。”
      “……”董耘咬着牙扯了扯嘴角。
      “……”
      “那么,”他思索了几秒钟,才说,“你知道宁波人最喜欢去哪里吗?”
      嘉桐有点错愕地摇了摇头。
      “吉林通化。”董耘一本正经地宣布正确答案。
      “为什么?”
      “因为‘您拨’的用户正在‘通话’,请稍后再拨。”
      “呃……”嘉桐干笑了两声,心想,这家伙说的冷笑话——果然比项峰的更冷啊……
      夕阳西下,车流中的他们,仿佛是这座都市中一颗小小的沙粒,但同时,他们也是迷宫中,不断前行的个体,不管前面等待着迎接他们的是什么,都要欣然接受。
      因为,无论任何时候,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

      午夜的钟声敲响,在漆黑的公寓房间里,蜷缩着三个人。或者准确地说——是蜷缩着三个害怕得嘴唇发白的人。
      “康、康桥姐,你准、准备好狗血了吗?”小玲的牙齿都有点打颤。
      “鸡、鸡血可以吗,”康桥手里拿着一根棒球棍,“狗可是我们人类的好朋友……”
      “康桥姐!”小玲低叫,“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想好朋友!好朋友就是关键时刻要拿出来替你挡煞的啊。”
      “所以,”齐树铁青着脸,一字一句地说,“你就硬把我一起叫来了是吗?”
      “……你好歹是个男生啊,我们两个女生真要是碰到什么吓人的东西怎么办?”小玲白了他一眼。
      “那你们为什么不叫老板来?”齐树还是铁青着脸。
      “他这个无良的奸商怎么可能承认公寓有问题!”康桥愤愤地说,“我一定要找到证据骂得他狗血淋头,还要他赔钱。”
      “所以说,康桥姐,‘狗血’还是很重要的。”小玲趁机强调自己的观点。
      “可是狗是我们人类的好朋友……啊——”康桥话还没说完,只听到天花板上传来了很有节奏的“咚、咚、咚”的声音,就好像有人在墙里面装了个节拍器一般。
      三人吓得咧开嘴,说不出话来。
      那响声响了一阵子之后,忽然停止了,然后卧室的玻璃窗上出现了一团白色的暗影,随着那暗影的来回移动,康桥、小玲和齐树吓得抱在了一起。
      过了一会儿,暗影消失了,然后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三人互相推诿着希望有人去打开门看看外面究竟是什么东西。然而直到关门的声音传来,都没有人敢去开门。
      最后,齐树作为一个男子汉,决定把眼睛凑到猫眼前面去看个究竟。
      只见,黑暗之中,有一个影子缓缓飘上楼去……
      “啊——”齐树捂住自己的嘴。另外的两个女生扑上来抓着他问究竟看到了什么,憋了半天,齐树才说,“那……那东西好像……好像去老板那一层了……”
      康桥咽了咽口水,抬起眼睛看着天花板,低声说:“冤有头债有主,有什么就请你去找孔令书吧,跟我无关的啊……”

      与此同时,孔令书打开自己的房门,把一小串楼下电表箱和水闸箱的钥匙放在门口鞋箱上的托盘里,这是他每天晚上睡觉之前都必定要做的事情——
      先是在炉子上烧一小锅开水,等水开了,把中成药的粉末倒进去。这是预防心血管疾病的,他们家有家族史,但是老爸自从吃了这种中成药之后病就全好了,于是也关照他和哥哥每天吃一剂,起到防治的作用。唯一有点麻烦的是,粉末倒进去之后,还要再烧一会儿,基本上是三分钟。为了计时,同时也锻炼自己的左右脑,他自创了一种科学的“弹球计算法”。
      其实就是用橡皮弹珠往地上弹,尽量做到匀速、间隔一致,多年来他已经能够很熟练地进行这种训练加计算,一旦粉末倒进锅里,他就开始玩弹球,弹180下之后,他就去把火关了,把药剂盛在碗里。
      同时因为他煮药的时候开着脱排油烟机,而因为安装工人的马虎,他的排风出口正对楼下卧室的窗户。为了不造成楼下租客的困扰,他很自觉地在每次关上油烟机之后,用自制的长柄拖把从楼上抹干净楼下玻璃窗上的雾气。
      最后,也是他每天睡觉前必做的一件事就是,去楼下楼梯口的水闸箱关上其中一个常用水闸,再检查另一个应急水闸是否开启。当然喽,为了不打扰其他租客,他可是非常轻手轻脚的哟……
      于是,完成了每天睡觉前必须的这些事情之后,孔令书喝了中成药剂,关上灯,安心地入睡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十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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