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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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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房等了有大半时辰杜鹃才到,我见她身后并未跟着大夫,诧异道:“大夫呢?可是叫人请去了?”
“不过是小儿惊风罢了,世子妃说没什么打紧,不用专程请什么大夫。就拿这个用水研开,给姐儿喝下就行。”她若无其事般从袖子里摸出一颗丸药塞到我手里。
我抓着那丸药疑惑道:“你且跟我说实话,这药是哪里来的?可对症么?”
杜鹃低声道:“姐儿的病是胎里带来就有的,就是现去请外头的大夫也没用,只有这药一准是对症的,你放心吧。”
“我有什么不放心?”我冷言道:“这孩子又不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只是别叫她在这房子里没了,我可担不起这罪名,你若不能老实告诉我药的来历,我也不敢给她吃。”
“姐儿发病时可是无声无响,突然发热,脖子上起一片疹子,手脚间歇还抽筋?”杜鹃见我不肯信她,只得解释道:“这毛病和大世子是一般模样,听人说大世子也是满月后不久发的病,老是这么烧着,后来才把脑子烧坏,不能读书识字,老是叫脑仁儿痛的。这药还是当年老太妃不知请了多少医生来看才配得了,虽不能治本,总能叫烧先退下去,这药大世子如今时常还在用呢,要不然我哪能轻易得来?”
我听她所言也有八成相信,也不去唤春芽过来,自己倒了半碗温水,将药丸扔进去。药丸遇水则溶,闻着药味极浓,一时也分不清是那些药材混在一起做的。我拿汤匙兜了半勺起来,想了想,先喂到杜鹃唇边,笑道:“麻烦杜鹃姑娘试试水热不热,可别烫着那孩子。”
“姐儿能跟着姑娘这么细心的娘还真是她的福气。”杜鹃虽有三分薄怒,却还是瞪着眼睛将药喝下。我见她肯喝也就不再迟疑,忙抱起孩子,撬开嘴儿,将药灌了下去。孩子喝完药后,神情安稳了些,手脚也不再抽搐,知道杜鹃所言不虚。
“世子妃还说了些什么没有?”我想了想,低声问,“可提到别的话了?”
“叫我过来问问发病的缘由罢了”,杜鹃摇头道,“又说这林良娣如今也太张扬跋扈了些,为点子事情还敢封府门了”。
“哦”,我听这话心里就明白了:“要说这病来的还跟林良娣那边脱不了干连呢,若不是那两个媳妇过来动手动脚把姐儿吓着了也不会起病。。。。。”便将下午的事情说了一遍,却把送衣服的部分隐去不提。
“有这种事?”杜鹃听了有些疑惑,“林良娣叫人到这里做什么?”
“或者听说了什么也不一定呢。”我冷笑,“该说不该说的你自己掂量着吧。”
兴许那药果然对症,隔日孩子精神便好了许多,只是发热烧得人脱水,小脸蜡黄,嘴唇也干起了皮,眼睛倒是能睁开了,骨碌骨碌的看着我。真是个小磨人精啊,我看她对我展开笑颜,心里有点微微发酸。原来,这孩子也不过是颗被丢弃的棋子罢了,她亲生的娘为了自己的好处,虽有能力也不肯好生爱护亲生子。而我不得不看顾她,却并非发自真心,只是块丢不得的湿面团,沾在手上甩不脱了。
府内早有传言说世子妃生产后身子就一直不好,疑是从前落下的病根,成日由凤吟阁里倒出来的药渣都要成小山了。又兼身旁最得力的大丫鬟芍药没了,虽然还有杜鹃等一干人帮衬,到底不那么熟手,府里的事情便让林良娣那边插上了边儿。世子妃起先似是并不如何在意那些小手脚,只是打林良娣的长兄新补了两广巡案,幼弟又在世子麾下建了军功之后,那丢出了手的权力便跟泼出去的水似的再难往怀里收。府里那些惯常跟红顶白见风使舵的下人们也有暗自转了朝向往林良娣那头拼命卖乖示好的,两派互相倾轧,许多小事上逐渐闹得不堪起来。
我将杜鹃偷偷带回来的药渣细细研究,里头也就是些当归,杜仲,川芎,并益母草之类,效用不过是益气补血罢了,并不对任何妇科疑难症状,心下便更加疑惑。难道世子妃竟然是向林良娣那边故意示弱不成?既是如此,我暗自计较,不助她们一臂之力倒不好了,于是我抱着孩子造访林良娣的栖燕堂。
栖燕堂距离凤吟阁几乎正好是走完府里的对角,地远而清幽,堂前郁郁葱葱大片竹林,毫无凤吟阁的堂皇气氛,倒似江南人家的一处别苑。我早听说这林良娣是江南人士,看来果真不假,住的地方新鲜别致,跟水墨画似的。走到门前,正看见里头的丫鬟送两个姑子出来。那两个姑子穿的虽是灰色淄衣,却看得出质地不凡,不是普通棉布制的。我见她们正说话呢,就往一边站着,等两个姑子走开,才上去说话。
我被人带到间偏厦安置,添过两回茶水,才有人进来道:“劳烦姑娘久等了,我们夫人请姑娘过去说话。”
我见说话的人正是前几日见过哪位媳妇,忙笑道:“嫂子太客气了,我是来谢夫人上回那些赏赐的,怕不是叨扰了夫人礼佛呢?”
“夫人这会正是在佛堂那边。”那媳妇见我说话客气,也笑吟吟道:“姑娘这回来得不巧,夫人正请了宝莲庵的姑子过来解说华严经,这不是刚送那两位师父出去么。”一边说着一边带我绕过画壁曲廊,后宅果然建了一个小小佛堂,佛堂边还另有两间静室,远远的已可闻到股子香烟味。
打佛堂前走过,撇头看见里头青砖墁地,正中间供台上立着具半人大小的白瓷千手观世音菩萨像,紫铜炉里正燃着几根有孩儿臂膀粗的高香。我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对那媳妇试探道:“嫂子,我想进去给菩萨上柱香,不知。。。。是不是太唐突?”
“这。。。”那媳妇略略踟躇。便听见身后有人说:“姑娘有礼佛向善的心自然是好事,若是不许不是对菩萨不敬了么?”
我回头看,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妇人正站在身后,身量高挑皮肤白皙,前额略宽,眼里有三分爽利三分精明又透着些令我看不懂的神气。身上原本穿件极贵气的暗紫梅纹绣花长裙,无奈外头却罩件青灰色僧衣,原本是不伦不类样子,但她穿来又似乎并无不是。她见我看她便微笑吩咐左右道:“还不去给姑娘拈香?”
我忙施礼谢过,将孩子交在那媳妇怀里,拿了香就着供案上长明灯的火燃了,在蒲团上老老实实磕了三个头,才插在紫铜炉里,又站在炉前默祷几句,这才回身接过孩子,重新给林良娣行礼。
“姑娘快别客气了。”林良娣虚扶了扶,笑道:“请到静室用茶吧,从前就听说爷说姑娘不仅生的好,性情也是极温柔和顺的,早想和姑娘说说话呢,一时也没得空,今日姑娘来得正好呢,宝莲庵的姑子给我送了好些她们庙里自做的素点来。”
我细细嚼着口中的椒盐酥饼,看林良娣抱着孩子逗弄,那孩子刚刚经过一场大病,脸色微黄,不甚有精神,林良娣怜惜不已,又叫人去寻红枣桂圆等物。见旁人走散了,我将茶杯轻轻搁回几上,敛裾站在她面前,直直的跪下。
“姑娘这是做什么?”她大惊,将孩子放在炕上,起身搀我,“快起来快起来。”
“奴婢心里有桩事情想不明白,想问问夫人,又怕奴婢不懂规矩胡乱说话冲撞了夫人。”我微微推开她,正经磕了个头道:“奴婢给夫人告罪。”
“有什么话你直说便是。”林良娣将我强扶起身,按回座位上,温语劝道:“既是我知道必然告诉你。”
“夫人前日遣去给奴婢送东西的两位嫂子说,夫人听说奴婢生的是儿子。”我咬咬牙道:“敢问夫人是如何得知的?”
“这是哪儿的话,或是下人嘴拙说错了的也有。”林良娣脸上掠过一丝慌乱道:“我这成日也极少出这院子,还是听外头丫鬟说你生下孩子,才想起叫人看你去,并不清楚是生男生女。”
我仍然不依不饶追问道:“敢问夫人是听哪位丫鬟说的?奴婢想见见她可好?”
“你为何为此事。。。。?”她大惊失色站起身来道:“莫非你竟?你?”
“奴婢生产时失血过多,晕了过去,迷迷糊糊中仿佛听人说生的是个小子。”我紧紧咬唇,嘴里几乎尝到咸腥味道,“第二日醒来见到的却是个女儿。奴婢思来想去,心里始终疑惑。奴婢知道这句话说出来是要天打雷劈,但那天听说那话,暗合了奴婢的心思,今日冒昧过来问问夫人,若夫人知道。。。。。”我说着说着,又起身跪在林良娣膝下,双手拽住她裙尾连连磕头。
“你啊”她微微垂眸,脸上尽是慈悲亲切,弯下身阻止我继续磕下去道:“原是我房里的丫头英儿听厨房里的人说你生了儿子,故而叫人送东西给你的。她们下人嘴里的事情传来传去失了准儿也是有的,哪里信的真呢?我知道你也是急着想给世子爷添子嗣,只是。。。这种事情岂是急得来的,姑娘年轻,况且过两月世子爷也回来呢,将来有的是机会。”
“不是不是”我疯了似的摇头,仍是拽着她衣裙不放,“求夫人问问英儿姑娘,问她是不是听得真真的?”
“唉,你!”我捕捉到她眉间一抹稍纵即逝的嫌恶,被我抱住的腿动了动,似乎想抽开却又并未移动,无可奈何扬声对外头吩咐道:“英儿呢?进来!”
那个英儿我从前也是打过交道的,是个极蛮横的小姑娘,只是在林良娣面前又是两个样子,低眉顺目站在一旁等主子问话。
“你前些日子是听厨房的人说姑娘生下孩子了是么?”林良娣问:“是听谁说的?原话是怎么说的?
英儿偷眼看看我,虽然有点不解,仍是老实回话道:“回夫人话,是上月去厨房取饭的时候听管着老虎灶烧水的张婶子说的,她说姑娘真是会拣时辰生孩子,这大年初一生的娃儿,将来怕不是封侯封相的命,如今虽然寒微些,经后说不定是要母凭子贵的。”
“那张婶子在哪儿?”我听这话一说,眼睛都红了,扑过去抓着英儿肩膀道:“我要见张婶子。”
“张婶子前些日子晚上偷着吃酒被人告出来,遣去庄子种地了。”英儿被我吓得哆嗦,但她主子一旁看着,又不好将我推开。
“你先冷静些坐下。”林良娣将我双手轻轻拨开,转头向英儿道:“方才问你的话不准对任何人提起,敢胡说便将你也发去庄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