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扣》金星天蝎

99、第五篇

　　老太太这日起得早,老清老早进了灶披间, 白瓷砖料理台上放着个玻璃罐,里头装的是前一天张阿姨买的芝麻核桃.她细细淘了米,取出砂锅,开始煲芝麻核桃糖粥.
　　“外婆,” 女孩在厨房门口探出头, “又在帮阿公烧糖粥啦?”
　　“是呀.” 老太太朝外孙女儿招招手,女孩摇着刚扎的马尾,一摇一摆的,她跳进厨房, 挨着老太太站牢,直盯着那锅粥.
　　“等一歇不要忘了背莎士比亚,我下午回来要检查的.” 老太太一边看牢灶头上的火,一边叮嘱.
　　原来外孙女儿放暑假,正住在老太太家里头.
　　女孩儿暗自作了个鬼脸, “我不欢喜背那个莎士比亚,我背荷马好哇?” 她讨价还价.
　　老太太拧着眉头,无可奈何地叹道.
　　“囡囡啊,你怎么会欢喜那个荷马? 小姑娘多背点莎士比亚好的.”
　　老太太看着白米起先沉在水底,水开了, 沸水翻搅着白米粒上浮下沉,慢慢地,米涨了开来, 沸水转成乳白色的米汤,她握着白瓷勺划着阿拉伯数字八的样子缓缓搅着,看着那米粒快要颗颗化成两瓣时放入芝麻核桃,又细细搅拌了很久,直到面上浮出一些油光,最后才加了绵白糖,她尝了尝味道, 便搁下了白瓷勺.
　　老太太关了火,将砂锅里的粥倒进保温桶,拧紧白色塑料盖子,拎起保温桶.
　　“记牢,莎士比亚,不然动画片没得看.” 出门前,老太太又肃声叨了一句.

　　老太太刚走进医院,抬头便看到门口的大幅横条,上头写着,贺九七香港回归.她匆匆扫过,又疾步朝电梯走去.

　　这是一间单人病房.
　　一半床板被摇了起来,老太太斜靠在上头,头先躺在床上的老人现下正倚着老太太的胸口.
　　老太太端着手里的糖粥,糖粥其实熬得不稠,可老人已经没有力气咀嚼,只能小口地喝一些米汤.
　　末了,老太太仔细地为老人擦了嘴,又绞了毛巾,轻轻擦拭他的面孔.
　　老人抓住老太太的右手,他摊开那只手掌,密密麻麻的掌纹上布满了粗茧,老人凝神,使劲看了看,终于还是找到那根白色的细痕.他缓缓开口道,
　　“静知,我如今还是要比你早走,我走了,你怎么办?”
　　老太太许久不作声,然后哽咽着,轻声道,
　　“你晓得的,我一直是一个随遇而安,知足常乐的人.你放心.”
　　老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握牢老太太的手,他反复摩挲她的手,从手腕,一直到掌心,最后停留在她掌心上他划的那道烟痕,那条生命线.然后,缓缓闭上眼,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