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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第三十五章 ...

  •   更大的破坏终于来了.
      容静知看着那些漫天飞舞的大字报,想,这大概会是她人生中最灰暗的时刻,那些纸张铺天盖地,遮去了阳光,磨灭了人性,将人性最灰暗的一面揭开.
      互踩痛脚到处可见; 互拆台脚是随处可闻; 兄弟阋墙不用奇怪; 大义灭亲才是家常便饭.她看了眼挂在墙上的那张像,冷嗤了一声,家家户户将那个人当神一样供着,可那个人根本不是神,他是个人,他也会犯错,只是没有人大着胆子指出来,任由其他人将那错误继续进行下去.
      容静知想着,却觉得今天不对头,天色早就暗下来,项治宇却还没有到家,连项青也没有回来.女儿在自己房间做功课,客堂间里头就她一个人,她独自坐着,只听到台子上的座钟,滴答走动的声音,很有节奏,可她却越听越心慌.
      突然,公寓天井响起了电喇叭的声音,那声音听着洪亮,却令人生生感到厌恶.那声音不停地重复一段话,每段话都由这几个字开头,叫, “红色造反有理.”
      容静知探出头,就看到天井里头项青架着项治宇,两个人蹲坐在地上,她沉了呼吸,攥紧了拳头.

      “他怎么了?” 容静知跪在项治宇一旁,除去他的眼镜,又摸摸他的脸,拧了眉头,朝项青问去.
      “三少晕过去了.” 项青咬着牙,掐着声音,同样憋着一口气.
      容静知站起身,看着面前那一群带着红袖章的年轻人,不动声色,她想,这个世界真是小,那群人为首的便是电影明星小蝴蝶,当然,人家现在是样板戏的大红人.

      那小蝴蝶笑了开来,朝身旁的红小兵使了眼色,那小孩接了翎子,立马像唱戏一样说开来, “我们是来消灭资产阶级余煋的,我们红色造反有理.” 小孩一叫,后面那群统统跟风.整栋公寓的家家户户都探出头来.

      “你们想做什么?” 容静知脸一冷,沉声问道.
      “做什么,我们和付同志是一道来抄你们家的.” 那小孩俾倪地扫了一眼.

      小蝴蝶开口了,缓缓讲, “容同志是参加过抗日战争,革命工作,也保护过不少革命前辈,可这位项先生,谁不晓得他是十六铺码头的大佬,还搞过国民特卫队,就是拉出去枪毙了也是可以的.”
      容静知朝前跨了一步,冷笑道, “你们敢,这个国家现在是法制社会,你们随便伤了人,也是要进警察局的.” 她回头看看项治宇, 放开了声音,她想,要说就要说得整栋公寓的人都听到,他们这群人便不敢乱来.她朗声道, “我告诉你们,当年保护地下党的容公馆就是他护在后头的,你们不晓得是他救了这个城市多少人,他开仓放米,他杀日本人,他端英国人的鸦片,还有,清帮老历八早就解散了,他现在不是什么大佬,他只是一个寻常的老百姓,五个女儿的爸爸,我的丈夫.”
      小蝴蝶被容静知的气势唬住了,后头几个女孩听到那句 “五个女儿的爸爸”也动容了.
      “你们要带他走,可以,除非踏过我的尸体.” 容静知最后恨声甩了一句话.

      项青看着面前的女人,想,三少没有娶错人,那样的气场,那样的风度,他想到最初盘膝坐在公馆沙发上的女孩,再看看面前的容静知,将项治宇护得更牢.

      “项夫人,” 白七带了另外一队纠察走进天井.
      几个小孩一看到白七, 纷纷敬礼喊, “白队长好.”
      容静知看着白七,缓了神色,但还是问了一句, “你来做什么?”
      “对不起,他们人小,还是有些冲动.你还是先扶项先生回屋,我来做他们的思想工作.”

      项青和容静知扶了项治宇躺下,容静知除了他的鞋袜,拉了被子盖上,又让项青出去找大夫.
      项容欣看着昏迷的项治宇哇地一声哭出来,小姆妈颤巍巍地端了糖粥进来,眼泪汪汪地摇摇头.
      “欣欣,你不要哭,先带奶奶回房间,给奶奶和你自己下两碗面条,吃好了就睡觉.明天我还抽背你英文单词的.” 容静知肃声讲道.
      项容欣点点头, 扶了小姆妈出了房间.

      容静知绞了毛巾给项治宇擦脸,细意温柔,她捏着毛巾, 拂过项治宇的额头,拭过眉毛,眼睛,又擦了他的面庞,一遍又一遍,提着口气,讲, “你又要吓我了,我跟你说过我胆子很小的.” 她说着说着,也摒不住眼泪,哭了出来.
      日日批斗,这个男人如何受得了,他那么冷硬傲气的一个人,她见过他在十六铺码头呼风唤雨,她见过他在画报记者面前一派潇洒,她见过他在谈判交易时的冷静睿智,她见过他浑身是伤,还硬撑着护她周全的样子,她晓得他以前什么都不怕.可是,现在她怕,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带给人的不是□□的折磨, 而是精神的折磨; 所以她怕,怕这个男人会撑不住.

      项治宇慢慢转醒,就看到哭得一塌糊涂的容静知.他抬手,抹去她的眼泪,讲, “静知,你晓得哇,你那个时候料的真准,这种屈辱会千百倍的报应在我身上.”
      容静知狠狠擦掉眼泪鼻涕,将项治宇扶起来,一小口一小口地喂他糖粥,蒙着泪眼,又要求, “项治宇,你听好,你千万不能比我早死.”

      项治宇想,他这辈子还没有这样生过病,一病就是大半个月,年轻时只是受伤,伤口愈合了就好了.可现在像是要发完一辈子的病痛一样.容静知想尽了办法,哺给他吃药,喂他米汤,她不允许他这样一病不起.

      项治宇看着容静知,沙哑着声音, “静知,我这样拖累你,要不我们再离一次婚吧? 现在蛮好,手续简单清爽,不像那个时候还要登报.”
      容静知放下手里的碗,她背靠着床头,让项治宇倚在她的胸口,轻轻讲, “你不要瞎三话四,我那个时候看见报纸上那几个大字,才知道,才知道我原来是欢喜你的,你为我做了那么多,一直护着我,我都明白的.我们已经纠缠了大半生,你不可以再丢下我不管,你不可以丢下欣欣他们,你还没有看到我们女儿一个个嫁人.你晓不晓得?”
      项治宇靠在容静知的胸前,缓缓闭上眼,眼角裂开笑纹,隐约有丝水迹,他终于等到那句话,容静知的那句, “原来我是欢喜你的.”
      原来,幸福,就是找一个温暖的人互相倚靠,然后过一辈子.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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