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春秋》夏冰蝉

1、我和我女儿

　　我和我女儿
　　我是十三岁那年来的月经，鲜红红的一片，贴在内裤上，卫生间没开灯，窗子的玻璃粘着五颜六色的贴膜，阳光照进来，光也是五颜六色的。

　　我坐在马桶上。和那条鲜红的，已经干涸了的河对视，手上还拿着卫生巾。母亲在门外，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柔软:“换好了嘛？”

　　母亲是我们这条街上的屠户，我们家的楼下是一条街市，卖肉的，卖菜的，卖水果的……。

　　巷子向里延伸，接入城市的五脏六腑。

　　在我来月经的第十二年，我有了一个孩子，她躺在羊水里，躺在我的心脏，她身体的舒展，伴随着我呼吸的频率。

　　一条脐带，让我成了包裹着舍利子的莲花。

　　我爱她，爱她胜过了爱我自己。

　　医生的剪刀，剪断了我们心脏与心脏的共振，我的大脑|沉|在|水|池|中，岸上，是女儿嘹亮的哭声。

　　我爱她。她是我灵魂的延续，女儿与我之间，又有了一条无形的脐带。

　　我的孩子啊。

　　女儿出生后，丈夫也很爱她，喜欢抱她，亲她，用他的胡茬剐蹭她稚嫩的皮肤。

　　可是我的孩子还很小，于是我总是一次次推开他，丈夫会不满:“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

　　我冷冷地看着他，看着这个让我从大学开始，就深爱的男人。

　　月子里要喝鱼汤，顿顿喝，喝得我犯恶心，看他也能看成马桶里的呕|吐|物。

　　女儿三四岁之后，我不再让他随意抱她，也不肯让婆婆或者他给孩子洗澡。

　　我会反复涂大量护手霜，让自己的手上皮肤更柔软细腻，以便来触碰我的小姑娘。

　　我的女儿，我生命的延续，我力量的源泉。我听着她笑的声音，抚摸她柔软小手，每一次都让我灵魂颤抖——我是一个母亲，一个有女儿的母亲。

　　女儿在十岁那年来了月经，她的|内|裤|上多了一道伤口。

　　沉默成了她的影子。

　　我的小女孩儿开始变得孤独了。

　　或许是在一个深夜，我翻身时发现丈夫不在我身边，下床，昏沉沉地去寻。

　　路过女儿的房间时，我的孩子在颤抖。

　　女儿的房间里钻进了一只狼。

　　第二天，孩子去上学，下学之后我不肯让她回家，我让母亲带走了她。

　　街坊邻居都知道，我和我的丈夫——孩子的父亲吵了架。我把他赶出去了，歇斯底里的样子一点不像个受了教育的大学生。

　　两天之后，我收拾好自己，手上提着两大袋鲜美的红肉，塑料袋是红色的，我走在路上，阳光一照，我又看到了十三岁那年的红河。

　　我提着红色塑料袋，也没有化妆，走在街道上，能闻到夏日里风的味道。

　　进了母亲的肉铺，把两袋子肉放到案板上，转身去看我的小孩子，她坐在一张小桌子前，用蜡笔画画。

　　阳光照在她的黑发上。

　　我知道，我的女儿要有一个新名字了。

　　她会成为我的孩子，也会成为我母亲，我小姨，我外婆的孩子，她是我们的女儿，我们也会是她的母亲。

　　母亲从储物间走出来，看到了案板上的两袋肉，什么也没说，提着袋子进了储物间，绞肉馅的机子开始嗡嗡作响。

　　我能听到母亲挥刀，给红肉剔骨的声音，刀刃落在案板上，咚咚咚地响个不停，我知道，血|水，会顺着案板流下，我也知道，母亲|剁|肉，一定用了十足的力道。

　　这批红肉会格外鲜美，买的人一定会更多。

　　而我的孩子，她又要回到我的肚子里，我们之间又有了新的脐带。

　　我一定会守护好这颗舍利子，我会把温暖的腹腔与心脏交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