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窗格时

5、遇见

　　（1）好可惜，这些饼干一定很好吃

　　A大咖啡店。

　　“同学，你们的咖啡。”

　　店员俯身将两杯咖啡分别放在桌上，留下一句“慢用”便离开。

　　薄洛喉咙紧了紧，手指一下一下摩挲着咖啡杯，终于鼓足勇气看向桌子对面的人。

　　喻刻脸上没有表情，一动不动地转头看着窗外，没有要看自己一眼的意思。

　　被冷落很多次，薄洛难掩失望地垂头，落下的发梢遮住眼睛。

　　在现在的时代里，科学家研发出多种类型的机器人。

　　这些新时代的机器人大脑内比寻常人类多一块芯片辅助操纵意识，其他地方都和人类没有大的差异。

　　薄洛是一款20岁的伴侣机器人，芯片内安装着伴侣系统，两个月前他被生产出来投入生活情境进行调试。

　　阴差阳错间，喻刻误触操作台，意外将自己的信息录入了薄洛芯片内的伴侣系统里。

　　于是，从薄洛被激活拥有人类意识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受系统操控将自己当做喻刻的恋人，本能地对喻刻做一些伴侣应该做的事情。

　　几个月来，伴侣机器人的研发者想不出解决办法，只能先给薄洛办理学籍进入学校，同时也让他成为了喻刻的同学。

　　两人时常碰面，喻刻却从来不理睬他。

　　就像现在这样。

　　薄洛眨了眨眼睛，纤长的睫毛颤动。

　　他拿出包装精致的盒子，勉强挤出笑容递过去。

　　“喻刻，我昨天做的曲奇饼干，送给你。”

　　方桌对面的男生闻言坐直身体，匆匆瞥了一眼那餐盒，看见薄洛干净的手腕上烫出的伤口时，眼神突然变得冷然。

　　薄洛没有察觉到，却因为他注视的动作一下子变得高兴，声调里都透出欢喜。

　　“我跟阿姨学了很久，我挑出这些样子好看，味道也好的饼干……”

　　“我说过多少次，不需要你为我做这些。”喻刻冷漠打断。

　　薄洛突然失声，张了张口有些无措：“我……”

　　椅子摩擦地板发出沉闷噪声，喻刻毫无预兆地站起来：“我还有事，先走了。”

　　身边忽然有人没站稳撞了喻刻一下，他被惯性带着碰到薄洛的肩膀。

　　“嘭”很大的一声，薄洛手中装着饼干的盒子掉在地上，里面的饼干顿时散落一地。

　　这个动静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

　　“对不起，对不起。”薄洛慌忙蹲下身体开始捡。

　　喻刻僵在原地愕然看一眼蹲在地上的薄洛，嘴唇抿了抿，神色不自然地拔腿离开。

　　原本干净的地面被饼干碎屑弄得脏乱不堪，满心的期待也重重落空。

　　薄洛无法控制地感到懊悔，也因为喻刻的拒绝和不管不顾伤心。

　　店员拿了卫生工具来打扫地面，薄洛一边道歉一边捡饼干。

　　余光里，一只干净修长的手拿起地上的饼干丢进垃圾桶，薄洛心神不宁地抬头看了看他：“谢谢你。”

　　路原宇坐在咖啡店的角落里，不经意间看见这个栗色卷发，五官精致温和的男生。

　　在他蹲在地上时，路原宇又注意到他后颈处那圈微弱的蓝光，伴侣机器人的标志。

　　机器人在这里并不少见。

　　路原宇帮他捡起地上所有的饼干，有些惋惜地捧在手心。

　　“可惜了，这些饼干一定很好吃。”

　　薄洛低落地捧着饼干盒，转身望向咖啡店外，去找喻刻的身影。

　　和往常一样，喻刻已经走得很远，阳光下的影子拉得很长。

　　路原宇则在一边垂眼看着薄洛，靠得近了，才发现他的眼睛是温柔的琥珀色，皮肤雪白，在薄弱的阳光下显得脆弱而透明。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是喻刻越来越远的身影。

　　路原宇接着便明白，眼前的伴侣机器人的芯片里，输入的是喻刻的信息。

　　（2）你们叫什么名字呀

　　再次遇见薄洛，是在周六的傍晚，距离学校几百米的小区公园。

　　远远的，路原宇首先看见薄洛后颈处微弱的蓝光，随后注意到他，还有他身边的喻刻。

　　路原宇脚步不停地走向他们，不知道两个人说了什么，喻刻转身离开，丢下机器人。

　　又一次被喻刻抛下，薄洛失望地攥了攥手指，浑身没有一点力气。

　　他神色恹恹地坐在路边的台阶上，把脑袋埋进手臂，茸茸的头发下只露出一双润泽的眼睛。

　　路原宇鬼使神差地走过去，低下身体小声询问：“同学，你旁边的位置我可以坐吗？”

　　薄洛没有力气动弹，声音也有些闷：“可以。”

　　身边的光线被遮挡，路原宇坐在了他身边。

　　薄洛有些累，盯着地面放空发呆。

　　过了几分钟，他偶然地往旁边一瞥，便看见路原宇和自己一样，把头枕在胳膊上，只露出眼睛。

　　从远处看，他们两个就是一大一小两个黑乎乎的团子，待在傍晚昏暗的树荫下。

　　薄洛动了动嘴唇，又低头盯着自己身前的地面，放下一只手臂，在脚边缓慢地画圈。

　　余光里，有另外一只手落下来，学着他的样子在地上画圈。

　　薄洛奇怪地看着那只手，像是发现什么一样，手上画圈的动作加快，开始默默关注身边人的动作。

　　下一秒，他看见路原宇的动作跟着加快。

　　薄洛忍不住朝他望了一眼，被路原宇回以无辜的眼神。

　　薄洛皱了皱眉，手上画圈的动作一顿，改成画三角形。

　　果然，路原宇画圈的手势也随着他变成了画三角形。

　　他真的在学自己。

　　薄洛停下动作，眼睛里带着怯意和一点愤怒，凶巴巴地：“不要学我。”

　　说完，他就转头趴在膝盖上，留下一个生气的脑勺。

　　很长时间没有动静，薄洛以为身边的人已经离开的时候，突然又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薄洛心里动了动，忽然有些好奇想看看他在做什么，要转头的时候又想起刚才那样凶他，就有些不好意思动了。

　　一旁细小的动作没有停，好像是手指滑动手机屏幕的声音。

　　薄洛忍不住竖起耳朵，专心听着。

　　“你们叫什么名字呀？”

　　路原宇对着手机这样说了一句。

　　接着，这句话从他的手机里传出来，变成比较尖细而滑稽的声音：“你们叫什么名字呀？”

　　薄洛轻轻偏了偏头，就看见他举着手机，手机屏幕里是一个黑色的火柴人。

　　火柴人的线条粗糙生硬，画风简单抽象。

　　一大一小的两个圆点作眼睛，嘴巴是火红的倒三角形。

　　原来刚才的声音是他在画这个火柴人。

　　正想着，手机里又传出一声：“你们叫什么名字呀？”

　　薄洛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见身边的男生猛地扬起头和火柴人对视，然后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地露出羞怯的笑。

　　“啊，你在问我们啊？真不好意思，我刚刚没有听见，我叫路原宇，你好。”

　　薄洛不清楚他在干什么，微微出神地把这个名字心里念了一遍。

　　然后就看见路原宇把手机屏幕转向他这边，让屏幕上那个古怪的火柴人正对着自己。

　　薄洛：“？”

　　这是干什么？

　　沉默半分钟，路原宇拧了拧眉“啊呀”了一声，伸出手指戳戳薄洛的肩膀，身体后仰凑近他的耳边小声提醒。

　　“小火柴在问你叫什么名字，快回答人家，让人家这样干巴巴地等着多不礼貌。”

　　薄洛的眼神由疑惑渐渐变成麻木，欲言又止地看一眼路原宇。

　　男生一本正经地朝火柴人努努嘴，用眼神示意他：快说。

　　张了张嘴，薄洛无可奈何地吐出两个字：“薄洛。”

　　路原宇：“菠萝？”

　　“薄洛。”

　　“菠萝？”

　　“薄洛。”

　　“菠萝？”

　　“薄……”薄洛皱眉闭上嘴，栗色的卷发一晃，又转头枕在手臂上，再次把后脑勺留给路原宇。

　　傻子……

　　薄洛气闷的同时又不禁回想起路原宇不同寻常的举动，想着想着就被他的行为逗乐，唇角弯起，眼睛里也带上了笑意。

　　他好像，突然没有那么伤心了。

　　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巧克力，薄洛转身面向路原宇。

　　路原宇可能一直在盯着他看，被他猝不及防的转身吓了一跳，慌忙地抓了抓头发移开视线，转头四十五度看向天空，还状似若无其事地撅嘴吹起额前的被抓乱的碎发。

　　街边的路灯依次亮起，光圈把两个人包裹其中。

　　薄洛伸出手把巧克力送上去：“认识你很开心，路原宇同学。刚才那样对你，真的很抱歉。”

　　怔了两秒。

　　“没关系……”路原宇摸了摸鼻子接过巧克力，犹犹豫豫地还要说些什么，身后的树丛里忽然传来几声猫叫。

　　薄洛像是很熟悉一样，转身看见那只银白相间身上很多斑点的小猫，亲近地叫：“点点，过来。”

　　小猫竖起的尾巴晃了晃，欢快地喵了一下扑过来扎进薄洛怀里，还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

　　薄洛眼角眉梢都变得开心，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猫条，一点一点喂进点点嘴里。

　　吃饱后，点点舔了舔嘴角在地上打了个滚儿，顺势把柔软的肚皮露出来，圆眼望着薄洛邀请。

　　“那我就不客气啦。”薄洛失笑，伸出手掌摸了摸它的肚皮。

　　路原宇在暖色灯光下注视着薄洛的侧脸，有些失神。

　　二十岁左右的年纪，薄洛身上的少年气还未褪去。

　　他的伤心那么真，开心也那么真。

　　“你给小猫取了名字，应该很喜欢它，为什么不把它带回家呢？”

　　薄洛正握着点点的爪子，听见声音转头看路原宇的眼神里带了一点黯然。

　　很长时间的彼此陪伴，薄洛已经对点点感情很深。

　　他不是没有想过要收养这只小猫，不要让他在外面挨饿受冻。

　　可是他自己也只是一个机器人，没有自己的家，也没有信心能照顾好点点。

　　“你想养它吗？”路原宇问。

　　薄洛几乎没有迟疑地点头：“我想养它。”

　　“点点放在我家，你想它了就告诉我，我带你来看它，可以吗？”

　　路原宇怀里抱着点点，带薄洛去了公园附近他的房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