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3、第七章 定风波-2 ...

  •   静谧的深夜里,我正执着一柄灯为华容添照亮桌案,猛然听见“哗啦”一声。举目打量,但见一只娇小的燕子扑棱着翅膀撞破了窗纸,跌在窗边的榻上。漆黑的小燕子哆哆嗦嗦,时不时发出啾啾的哀鸣。
      我搁下灯盏,走过去将它拾起来,略略施法,令它恢复了体力。用指腹轻轻在它头上摩挲,心疼道:“可怜的小家伙,捱到腊月了真不容易。”
      华容添斜睨着我,若有所思,忽然拾起信笺置于烛火上烧了。
      我从他桌上抽了张宣纸叠成小船,把小燕子放进去,犹自说着:“紫葳和京墨一定喜欢,明天找只小笼子过来。”
      华容添似乎没有理会我在做什么,一本正经叮嘱我:“江南一带不安全,你小心行事。能转移的人先送过去,在漠中的宁邑一带选个隐蔽之处,其他的事情就由他们自己去。你只需将众人隐蔽好,不被清谷找到。”
      我应了声,便在一旁坐着等他回信。一切看似平静,却像有无形的巨石压在心口上令人喘不过气来。这些天我好像徒有一副躯壳,麻木地来来去去。
      华容添让我找的人都很不俗,大都曾经在朝为官,后因各种原因辞官隐退。漠北这位虬髯大汉过去是骠骑将军,我从窗户飘进去的时候,被他误认为狐仙。待他看完了信件,才念念有词:“王爷对付女人果真是有办法……”
      我倚着窗不冷不热道:“徐远将军,王爷的交代可看清楚了?尽快安置好家小,明日我便来接你。”
      徐远朝我抱拳,声如洪钟:“高人,王爷交代的事有些棘手,可否宽限两日?”
      被人称作高人的感觉真不错,我不由微露笑意,颔首道:“好,我会回报王爷。”说完,我飘然远去,听得徐远在后面叫“高人走好”之类的话。

      回到国师府,又忍不住去挖了坛桃七酿,罗净回来的时候,我已是满身酒气。他朝树这边瞥了一眼,却熟视无睹,淡定从容进了屋。我靠着树干坐下,举坛就口,一通猛灌。这些天我的寡言少语、闷闷不乐,甚至抬不起头来,所有的反常他们都视而不见。
      就这样坐着,漏夜听风声,想醉却醉不了。待到次日天边发白的时候,我四肢都冻僵了,毫无知觉。忽而想起昨夜那只娇弱的小燕子,它现在好不好?
      僧人们纷纷起来做早课,开始一天的忙碌。罗净终于出来看我了。他面色憔悴,似是一夜无眠,下巴隐隐泛着青色。我虽是吹了一夜寒风,发髻松松垮下来,但却没有他的模样狼狈。不知是不是幸灾乐祸,我“嗤嗤”笑出声来,终于笑了。罗净不由分说将我掳进屋里去,语气冷冽:“我早说过,你再胡来我便不客气。”
      我垂目望着冻僵的双手,煞白没有一丝血色,很是骇人。语气平静道:“我没有胡来,只是想喝点酒。”
      罗净似乎倒吸了口气,轻声问:“难道是你和王爷?”
      “你是不是骗了我?他真是我的良人吗?”我害怕得抱紧膝盖,蜷缩成一团,失声哽噎,“他喜欢五年前的那个我,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妖精。他终于发现,我不是他想要的样子……”
      罗净捧起我的脸,笃定道:“你一定弄错了,他不会这样!他是愿意陪伴你终生的人,他是愿意包容你一切的人。我没有骗你,从头到尾我都可以明白无误告诉你,他就是你的良人。”他忽然蹙眉,用被褥将我裹住,“你这么凉……”
      “他亲口对我说的,人面桃花……”我颓然掩面,抑不住满心的凄惶。罗净握住我冰凉的手,默默施法,一股暖流沿着手臂攀沿,渐渐循满全身。我泪眼朦胧望着他问:“就算所有人都离我而去,你也还在我身边,对不对?”
      罗净闭目撇开头,低声说:“你安心跟着华容添离开此处,今后我们便是天各一方。”
      “天各一方?”我含泪道,“你明明舍不得,却因僧人的戒律要将我拱手送人。能不能顺从一次自己的心意,能不能……忘记你我的身份……假如你不是僧人,会不会过得快乐一点?”话毕,我挥手在他面前划过,法术令他的样貌变作普通公子,开襟缎袍,长发如墨,眉眼熠熠。他忡怔复念一句:“假如我不是僧人……”
      “你天生就是唐七公子,酿得出这世上最缠绵的桃七酿。”我柔和一笑,拈一束他的发,与我的散发绑扎在一起。他呆呆盯着我手中二人的发,渐渐伸臂环住我的腰,一同斜斜倒下。痴缠拥吻,忘记了身边的一切,不管白天黑夜、不管身在何处,我都能用法术营造一个梦境般的天地。
      但凡肌肤相触的地方,都被激起异样的酥麻。无力低吟,仿佛沉沦在醇香的桃七酿之中,自甘堕落。我紧紧勾住他的脖子,有种唇齿相依的亲切……他的气息洋洋洒洒拂过周身,一切好似化作了水、温暖的潮水。
      他在后面,小心翼翼摩挲我的小腹。听见他在耳畔轻唤“于归”,我反手摸着他的脸,于一阵气息迷乱中呢喃:“你叫什么名字?……你不叫罗净,你是唐七公子,叫什么名字……”
      他顿住了,身子一僵。我扭身看他,正欲开口问,他忽然劈手破除了我所有的法术。他变回了罗净,缎袍、长发都不复存在。那束绑扎在一起的黑发只剩下我自己的,倏然落下,孤零零搭在我的肩上。
      罗净拾起衣袍披上,双目瞪得如铜铃,咬牙切齿低吼:“你又用幻术来迷惑我!”
      我惊愕于他的反应,且哑口无言。或许我真成了他无法摆脱的心魔吧?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蜷缩在角落里,直到他离开并决然说再也不想看见我,泪又流了下来。我怎会变成这样?怎会明明爱着华容添、却不甘心非要跟罗净求个圆满?
      华容添怀念五年前的我并没有错,现在连我自己也怀念。

      漠中一带极度荒芜,放眼望去皆是无边无际的戈壁。遍地沙砾,踩上去沙沙作响。一行十几人,都是华容添常年招揽的能人异士,而军中武将尚在漠北一带静候时机。华容添对这一带颇为熟悉,我们按他画的地图轻易便找到了依绿洲而建的一座叫宁城小镇。众人安顿下之后,我便念咒施法,将整个城封上结界隐匿起来,任清谷多高的法力也算不到此处。
      黑白颠倒忙碌了几日,回到桃苑一沾枕头便睡了。黄昏时分,口干舌燥爬起来喝水,隐隐约约听见敲锣打鼓的声音。难道是腊八?我在阁楼里转了一圈也没见着小绿,这丫头一大清早就不在,到现在还不见人影。外面听起来很热闹、很喜庆,我披散着墨缎般的长发,飘然飞出了桃苑,落在国师府被布置一新的前院。
      张灯结彩,花轿临门,新娘的嫁衣鲜红刺目,像一团热烈的火朝正堂缓缓移去。
      吹唢呐的少年越吹越带劲,眉飞色舞。喜娘牵着女子的手,交到了一袭火红袈裟的罗净手上。他温和地笑了,领着新娘子款款走进喜堂。
      我站在枯败的花丛中,冷眼瞧着这一幕,心凉得很彻底。唯有小绿发现了我,慌慌张张跑过来,着急得直跺脚:“夫人,小绿也是方得到消息便跑来瞧瞧!大师、大师他怎么可以不和您商量就纳妾!”
      纳妾?我还道是娶亲呢。我进门那日,迎接我的只有整个府里的风铃叮咛。如今他要纳妾了,声势浩大做给谁看?我微微眨眼,问:“新娘是谁?”
      小绿语气忿忿答:“是醉月楼的香落姑娘!”
      香落,看来我们还是有缘之人。我径直走上前去,坐于高堂之位。大概是我的样子惊吓了旁人,乐声骤然停下,席间噤若寒蝉。罗净神色无恙,扶住身边微微颤抖的女子。
      我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很讨人厌,冷冷道:“敢拜堂么?不怕天打五雷轰?”
      罗净一挑眉,欣然看向身边的新娘。香落温柔的声音从红盖头下逸出:“为了免夫君受天雷之苦,香落宁愿不拜堂。”
      当初我为了拜这个堂,害罗净险些丧命,如今他倒是寻得了一红颜知己,体贴入微。我起身夺了为他们准备的合卺酒,一杯递予罗净,一杯捏在自己手中瑟瑟发抖。我怕看到他冷漠而平静的神情,亦不敢让他看见我眼底的懦弱,仰头一饮而尽,视线涣散不知落在何处,低喃:“祝你们早生贵子。”
      罗净手中的酒忽然被香落接下,她半掀盖头,柔声道:“夫君不能饮酒,妾身代劳。”
      我的心仿佛被最柔的针刺痛了,狠狠道:“不能饮酒那更不能结亲了,此等狂僧怎会拿戒律当回事?”扭身冲喜娘叱呵,“给新郎倒酒!”
      罗净淡定接过满杯酒,一手揽住身边的女子微笑道:“一杯酒而已,坏不了我的修行。”
      我自顾自捋着长发说:“是吗?一杯酒,一名女子,坏不了大师的修行。那么一壶桃七酿,加一个于归又如何?”
      “我想没那个必要了。”罗净一口饮尽杯中酒,信手搁下,猛地打横抱起新娘大步迈进内堂。
      他的身影挺拔,她的笑声悦耳,皆消失于眼前而一遍遍回荡在脑中。我失神踉跄了两步,被小绿扶住。蹒跚迈出喜堂,抬头望见一片浓厚的云遮住了月亮,我回身对所有人说:“不一会就要风雪大作,大家都请回吧。”然后我发现,自己已经没了归处。

      于雪虐风饕中狼狈逃离国师府,浑浑噩噩来到了华容添屋外。
      门窗被风刮得哐啷直响,屋内烛火摇曳,窗上的影子也跟着乱晃。我披了一身白绒绒的雪花,渐渐走至窗边,伸手触到薄薄的窗纸,那影子就投在我手上,好像在抚摸他的脸庞一般。
      椅子吱嘎一声响,脚步沉稳逼近,窗户倏地被拉开,华容添错愕呼道:“怎么站在外面?”
      他只穿了单衣,但披了虎皮裘,衬得目光愈发深邃。我愣愣将手收回,华容添几步出了房,拥着我进去。风雪被关在了门外,我才察觉到冷,剧烈抖了起来。他敞开怀抱拥紧我,一面用手指弹去我头上的白雪。他的躯体很温暖,我将手臂探入大裘内,环住他的腰,一股炙热的男子之气扑面而来。
      忽听得他在耳边低声说:“穿得这样少,披头散发站在雪地里,你在干什么?”这样温柔的话语,好像阔别已久。我眼眶一热,越抱他越紧,声音发涩:“原来你还在意我吗?”
      他扳过我的脸,一双剑眉扭作一团:“于归,你怎能说这样的话?”
      “你只是喜欢五年前的那个我而已,如今,我早已变了。人面桃花,我懂,不过是你一直在追念旧事……”
      “你懂什么?我喜欢五年前的那个你,是因为那时候的你心里没有任何人!”华容添忽然用力捏住我的下颌,狠狠道,“我深深爱慕而得不到,只得一个人面桃花假意承欢的笑颜,这是你的施舍还是他的成全?我忍受你的魂不守舍、忍受你心里偷偷藏着他人,我可以包容你的一切,唯独害怕你无意识对我的疏离。”
      我目不转睛盯着他的眼睛,听着他强劲的心跳。这张深刻面容中藏着许多过往的悲苦,这具躯体亦给了我渴望已久的温暖。不想放手了,外面真的太冷。垂头伏在他的胸膛呢喃:“容添,我好冷。”
      他好似长长舒了口气,手臂陡然收紧,将我箍得透不过气。半晌,听得他的声音从胸腔嗡嗡发出来:“你不跟我别扭就好。说罢,出什么事了?”
      原来我在他面前真的藏不了心思。双拳不由攥紧,迟疑说:“罗净……纳妾了。”
      华容添扶我坐下,摇头道:“他纳妾?怎么可能?”
      我心急答:“真的,那女子你也认得,是醉月楼的香落。”
      “香落!”华容添目光惊疑,“她跟罗净?”
      我怕他看见我湿润的眼睛,稍稍撇开头说:“今夜我不想回府去。”
      “那便在这里住一夜,漠中的事先别忙了,你好好歇歇。”华容添将裘衣卸下为我披上,柔声哄着我,“别想太多了,一会好好睡。我去隔壁铺床。”
      我及时拉住他,摇摇头。隔壁还是一样冷,跟孤零零在桃苑有何区别?紧紧握住华容添滚烫的大手,撒娇一般撅起嘴。罗净此刻在过他的洞房花烛夜,他宁愿要一个青楼女子也不愿碰我。前有秦朗坤,后有罗净,这两段如出一辙的婚姻、无休无止的纠缠,大概注定了不是我的归宿。
      外面风声呼啸,卷着飞雪拍在窗上,几欲将窗纸撞破。我扑上去揽住他的腰,期待停留在这个温暖而阳刚的怀抱。于是用一种娇柔得近乎少女的声音央求:“我怕冷,别赶我走。”
      他想掰开我的手,却一直犹疑不决。我微微颤抖,不由自主仰起头看他。他的眉陡然挑起,唇缓缓覆下来,暖暖的气息充盈在颈间。我浑身的力气仿若被抽干了,微醺一般眯起眼,瘫软靠在他胸前。隔着亵衣,听见他的心跳越发急促。
      “于归……”终于他深深吸了口气,将我抱起。素帷散落,烛火摇曳。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