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九》旷宇

13、无界

　　“陆总您好，我叫池可，来自信息安全?专业，今年也是大四，我们这个专业人才需求的缺口，主要在政府、金融领域，陆总所从事的医疗保险软件建设工程，我在这两周之内有一定的了解，结合时事新闻，有人应用AI换脸技术，利用异地就医的漏洞，用A地的医保卡在B地刷异地就医，盗取医保基金，我想问一下陆总，就AI技术发展在信息安全上我们应该走的方向。”

　　“哇！”
　　底下有轻微的感叹声。
　　成子钏也回头看了看那个姑娘，这问题太好了，这事儿也是上周开会才提到的全国医保一体化实现之后，涉及到的医保系统的安全问题、医保稽查问题等等，也确实是陆浮闲在干的活，而且医保系统更容易受到中老年人的关注，这个姑娘字里行间显然把异地就医是个什么东西也一起搞懂了，真不容易。

　　陆浮闲也赞了一句：
　　“这个问题问得很好。”

　　“目前来说，国家系统倾向于以下三种办法，一种是‘用魔法对抗魔法’，通过人工智能检测技术来识别视频的真实性，判断是否有伪造的内容。另外是通过结合身份认证、短信认证、数字水印的手段来加大伪造难度，最后就是从管理方面，加快相关法律法规以及监管措施的制定和落实，进而规范AI应用的使用方式和应用场景。”

　　“感谢陆总的解答。”
　　陈院适时地站了起来，用满意的目光看了那个姑娘。
　　其实这个姑娘的问题问得最为“典正”，能理解作为一个院领导，可能还是最喜欢这样的问题。
　　可以理解，之后总结报告也能写得更“典正”一些。

　　院领导和陆浮闲在信息学院楼底下合了影。
　　成子钏不远不近地看了一会儿，像是有两位想要送他出门，陆浮闲远远示意了她。
　　接着就是他们互相招呼的手势。
　　陆浮闲朝她走了过来。

　　“有陆总回答不了的问题吗？”
　　“有。”
　　“什么问题？”
　　“有一回碰到问量子力学的，如何在平行世界里运用信息技术的问题。”
　　“哈哈哈，你怎么回答的？”
　　“这个问题或许我佛如来能答你，我答不了。”

　　成子钏正笑着，迎面而来一个姑娘，瞧着有些眼熟。
　　“陆总，您好。”
　　“你好。”
　　陆浮闲停下脚步。

　　走到面前，成子钏看清楚是刚才最后一个提问的姑娘。
　　对着她也笑了笑。
　　“陆总您好，我是刚才问您问题的学生，我叫池可，我对您今天讲课的内容非常感兴趣，我不知道您方便给我一个联系方式吗？”
　　“可以。”
　　陆浮闲的西装扣在怀里，眼皮微降，从西装口袋里摸出了手机。
　　微信是半分钟内加上的，只是陆浮闲的态度略微有些疏离。
　　这种疏离甚至是有些杀伤力的——
　　但这姑娘以后一定是个人物，只唇角在中间部分微微一冻，笑容是始终凝在脸上。
　　给完之后谢之又谢。

　　成子钏和陆浮闲相视一笑。
　　走完一条林荫大道都没有说话。
　　过了马路，来到对面的“仓”商业区，天色已经微微暗下来，霓虹养眼，在玻璃幕墙上折射出各种流动的光影，一条斑马线的长度，刚才的学术氛围一下子就被抛却了，掉在了背后，就像从此岸到彼岸。

　　陆浮闲说他上一回讲课在这里发现一家素食餐厅，提议去感受一下。
　　成子钏微微一愕。
　　“《金刚经》。”
　　陆浮闲调侃着，成子钏笑笑说好。

　　餐厅外面竖的是“黑珍珠”餐厅的认证立牌，菜单翻出来一看，平均一个菜一百，四个生煎八十，陆浮闲垂头在对面翻菜单，“我把下一顿留给你请。”说完这句话抬头看了她一眼。
　　成子钏脑子里浮出几家差不多档次的餐厅，点了点头。

　　“耽误你时间了。”
　　“这真没有，今天我感觉自己‘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有好多东西回去都想研究一下。”
　　陆浮闲：
　　“我怕你听着没意思，有些专业你可以深入浅出，让不学的人也听得懂，但我们这个专业还是挺难的。”
　　成子钏：
　　“你们这个专业也要‘与时俱进’是不是？我听要去版纳做游民的那个学生，说的那一溜英文，坐在前面的一排师长也不一定能听懂，所以才会说‘老古董’这种话。”
　　陆浮闲听了她的话，嘴角略扬。
　　菜单很讲究，成子钏饶有兴致地翻着：
　　“最后那个问题提得太惊艳了，刚才那姑娘问的，我脱离校园十年了，我们那会儿提问环节要么呆滞得很，要么激进得很，提不出这种水平的问题来。”

　　“激进？”
　　“我读大学那一年，一节政治课，有一个城市的火车站春运滞留了几十万人，当时一位领导人就到了现场，大家非常感动，到提问环节我们班上一个男生起来，唱反调，说‘大家一定能够回去的’这种口号式的安慰是‘行骗’，我们老师没你那么好的圆融功夫，而且是那个领导人的忠实拥趸，当场就怒了，说‘他……，”
　　成子钏一顿，像过滤了什么，接着说：
　　“‘什么叫安定人心你不懂吗？！你是领导人要站在火车站拿个喇叭说你们一定回不去的吗？！你要是滞留在那里你要听吗？！”
　　“他娘的……”
　　陆浮闲翻到菜单尾页，吐了三个字。
　　成子钏笑着点了点头。

　　“其实我也有这种‘激进’的时候，只是表现没这么锐利，而是向内攻击。”
　　陆浮闲指节相交，向外看了一眼，服务员从走道过来，询问是否现在要点菜。
　　成子钏注意到他仿佛什么都不在意，但对周围的一切又很敏感。

　　两人交流了一会儿吃什么菜，陆浮闲嗓子微微有些哑。
　　说昨天有些感冒了，担心今天讲课不在状态。
　　成子钏说他多虑了，他一开嗓身边一阵小尖叫——
　　陆浮闲相交的手一松，拇指抵着额角，笑了。
　　成子钏：
　　“经我身边的姑娘提点——说你完全没有一般人的‘就是’、‘然后’这些多余的口头禅，连接词非常流利，我听了十分钟，觉得好像是这么一回事儿。”

　　“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陆浮闲指了指脑袋：“核心原因，可能还是因为智商。”
　　这狂傲的自信……
　　“开玩笑……我常能听出来一般人的语言、语法和逻辑上的错误，”他晃了晃脑袋：“所以我有时候反应会慢半拍，我会自动分析这个人是哪个词用得不对，在颅内给他调整一下。”

　　“陆总你这个话当着‘一般人’说出来，得吓的人话都不敢说。”
　　“别人我或许不会说，但你我觉得不会。”
　　“为什么？”
　　“直觉。”
　　服务员端上第一道菜，陆浮闲示意了一下，补充道：
　　“‘直觉是人突遇敏感事物时，灵感瞬间的爆发。’”

　　“敏感事物是我们共同拥有的‘自信’吗？”
　　成子钏脱口而出。
　　陆浮闲显然有些震撼，对视了一会，他的目中带着一点思考：
　　“或许是……应该是……”

　　菜非常精致，就是不太管饱。
　　来了一个热腾腾的砂锅，里头的‘牛肉’是用豆腐做成的，红烧，感觉很下饭，成子钏便问服务员要了饭，问陆浮闲要吗，陆浮闲也点点头。

　　“你搞计算机的这么相信直觉。”
　　“说到这个，Gaston Bachelard对直觉的一个看法一直影响着我，《The Intuition of the Instant》，他认为直觉在科学技术领域非常重要，理性主义方法仅依赖于逻辑和实证，而直觉使科学家能够设想新的可能性，‘直觉通过提供初步的洞察力来与理性分析齐头并进’。”

　　成子钏掌背抚了抚下巴：
　　“陆总，我就不搁在这里装了，你说的这个名字，我都没听说过。”

　　“你同老汪和大蒲有些像。”
　　陆浮闲稍微清了清嗓子：
　　“你温和些，他们两个有时候会直接骂我——能不能说些‘人话’，他们一骂，我就醒了。”

　　成子钏摇头笑笑：
　　“老汪讲这个话的样子我都可以想象。”
　　“对，想象！”
　　陆浮闲眼中神采忽现：
　　“直觉可以推动一个人的想象力，就技术和科学而言——”陆浮闲掌缘抵靠在桌上，说的时候看了她一眼，放缓了语调，“也必须要有创造性的想象力，因为创新的根源是能够设想新的可能性，直觉有时候能促生想象力的飞跃，就像突然之间把你拉到一个新的岛屿，从此岸到彼岸，这么一说是不是好理解一些。”

　　成子钏点点头：“好像是。”
　　陆浮闲展了展肩膀，带些自嘲的：
　　“‘人之患在好为人师’。”
　　成子钏侧头轻笑：
　　“陆师，吃饭吧……”

　　吃完到城墙边上看灯光秀，背景音乐是打击乐和China-X，中国风的电音配着古城墙上的Demo，别样的感觉。由地而起的光束，射入天空，也跟着这样的节奏，摇动着，像时代的夜空中，用一种新的方式，与天地沟通。几百架无人机摆出各样的姿态，站在他们前面的是两个外国的男生，显得非常兴奋，把城墙秀摇成了酒吧秀，两个人交流了一会儿，往后望了一望，回头看了陆浮闲一眼，或许是“直觉”使然，他们两个朝这里走了过来，“Excuse me ，can you speak English?”

　　陆浮闲微微一愣，嗓音浮在音乐里：
　　“Probably.”

　　两个男孩听到他的回答眼睛瞬间一亮，接着就开始噼里啪啦地说了，大意是希望把他们两个人连同整个城墙都拍进去，想拍一段视频，他们带了三脚架但是这里人太多了，不方便，非常麻烦他等等。

　　成子钏被他这个“也许”惊艳了。
　　照一般来说两种回答，“yes i can，和no i can't.”
　　这个“也许”像刻在基因里瞬间滑出来的感觉。

　　视频拍完，陆浮闲和她两个人又在“仓”中转了转。
　　转到一半陆浮闲忽然说：
　　“我感觉有些饿了，你呢？”
　　成子钏回望城墙：
　　“你请我吃饭，于情于理，我都不应该说没吃饱，但是……我也饿了。”

　　陆浮闲哈哈一笑：
　　“下回我们还是吃肉吧。”
　　“好。”
　　眼神一交，会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