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九》旷宇

10、落地

　　谁也没想到原本的信息测试动员大会居然开成了一个批斗大会。
　　原来是之前的一个暗访结果今天一大早出来了，第三方通过抽查、实地走访以及暗访等评价了十三个地级市，评到S市的时候，大BOSS卖了个关子，问在第一排的中心一把手江局——猜猜，我们中心在十三个市里排多少？

　　江局没有猜，也没有说话。
　　气氛一时间安静了下来，埋头做笔记的大家，一时间都把头抬起来。
　　江局人挺拔高大，略仰头，看着主席台。
　　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宽阔的后背上。

　　大BOSS一手压着报告，半带调侃：
　　“江局是数学系出身，做个最简单的数学题吧，我本来猜想我们市再怎么样，十三除以二，六点五，起码也要排个第七名，谁知道，竟然排了个倒数第三。”

　　说完面色一沉。
　　一只笔啪地一下拍在了主席台上，语气果断：
　　“我也不说下一次勇争第一的话，我给下个指标吧，前四。”

　　成子钏一直佩服江局，没比她大几岁，但是能扛事。
　　这种压力想来要是给到自己，此时此刻，不知道是个什么状态。
　　他挺直的背脊如同与主席台上的大BOSS刘局对峙一般，显得宠辱不惊。
　　当刘局下指标的声音落地，他紧跟了一个字：
　　“好。”

　　“完了，完了。”
　　小品在一旁喃喃。
　　成子钏在笔记本上写了“指标：第四”，莞尔一笑——
　　她当然知道小品在愁什么，江局既然答应了下来，他们的工作状态定然要再收紧一步——
　　以更高的目标要求自己。

　　会议结束，宁子来找她，说成成姐开车带她。
　　成子钏吸取教训，想来今天项目组揭牌的阵仗，自己的车是很难开进去了，于是和宁子说自己骑公共自行车，问宁子要不要一起，宁子说他的身体已经被“异地”掏空了，虚，骑不动，转求冯科带着他去。

　　成子钏租了一辆城市自行车，塞了一只FreeBuds海岛蓝的蓝牙耳机在屁股兜里。
　　风风火火地去了。
　　城市自行车是实心轮胎，两站路也够呛。
　　走到区政府的时候，看到有辅警拦道，信息大楼前面车人汇聚。

　　区政府是南向门，有要事出入，东西向的非机动车都有警备负责稍微拦一拦。
　　但大多数人显然不买账，蹭着各种方向绕了过去。
　　成子钏不是小电驴，人墙一样的警备，只能停下来。
　　在信息大楼的后门寻了个桩停好了车，看见区政府一辆红旗悠悠地驶出来。

　　红旗车的后门一开。
　　一位中年男子一边扣着西装扣子，一边下车，耳垂饱满有佛相，顾盼之间，极有威势。
　　前后左右忙赶下来，跟在他后头。
　　他看了一眼还车入桩的成子钏：
　　“你也来了。”

　　段区显然只认得成子钏，但不知道她的名字。
　　成子钏点了点头：
　　“段局……”脱口而出以前的称谓，成子钏忙想改，段区一抬手，示意没关系。

　　“他们这个项目组带来大概多少人？你们测试多少人？”
　　他区长问话一般也不管你是个什么职位，想到什么问什么。
　　还好这个问题听刘一蒲说过：
　　“他们一百二十个人，我们常驻测试组三十个人左右。”

　　段区点点头：
　　“你跟我们一起吧。”说着回头一顾。
　　后面从区政府又来了两辆车，后头跟的队伍壮大了些，十来个人，都用一种探究的眼光看着成子钏。

　　其实她和段区是“一饭之交”。
　　区长做区长前是他们的大BOSS，如今刘局的位置。
　　成子钏早年没和小品交好的时候，在单位没什么朋友。
　　中午吃饭都是一个人。
　　有一天在食堂，位置不多，一个人把餐盘放过来，坐在她对面。

　　她一看是大BOSS，仰了下头，本来想要站起来，换个座。
　　段局开口：“你管你吃。”
　　又考虑要说些什么，没想到他反说：
　　“不用想说什么。”
　　成子钏的性格也很干脆，于是什么也不说，两个人坐了一张桌的斜角，五分钟之后也放松了下来，默默吃了二十分钟的饭。有一回成子钏晚上散步，一辆车斜停在园林道边，下来的身影很熟悉，一看是段局，他也同今天一样，看了一眼成子钏，“散步吗？”
　　“嗯。”

　　段区发话让她跟着，也只能跟着。
　　信息大楼大门是东西向，他们从西面过来，段区的步子不大，但走得很快。
　　一路又问了几个问题，跟着的人都没答上，成子钏因为是干这个的，都能答到点子上。
　　感觉里像个秘书办的角色。

　　楼梯厅压了黑压压一群人，一时都转过来。
　　成子钏只觉得眼前有一片人殷勤地迎上来，那种久暌而至的笑容，叠加在眼前，让人眼花缭乱。
　　她看见宁子旁边站了冯青城，脸上很暧昧，知道她大概率是“吃醋”了。

　　江局和陆浮闲两个人站在一起。
　　厅外的日光似乎把两个人的身形仔细勾勒了一下，有些同“芸芸众生”区别对待的。
　　陆浮闲后头跟着汪厚处和刘一蒲。
　　汪厚处显然想上前来和她说话，但又碍于她今日是跟着区长的队伍，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

　　就听见江局正向区长介绍陆浮闲：
　　“这位是我们清华大学计算机系的高材生，他们来之前有人告诉我央视有一个关于他的访谈，我前两天还特意到网上搜了，看了一下。”
　　江局早上才在大会上挨了批，下午已然显得精神奕奕，且没有半点疲态或者情绪——
　　实在让人佩服。

　　“那个采访叫什么？”
　　段区显然不是敷衍，很认真的问：
　　“我回去也看看。”
　　接着朝陆浮闲缓缓抬起手：

　　“那期专题叫——天才少年……”
　　江易说到这里不知道为什么，顿了一下。

　　陆浮闲一展笑，侧过一步，接握住段区伸过来的手：
　　“那期专题叫——《哪有什么天才少年》。”

　　哈哈哈——
　　他的话音，配上他低沉虚无的语调，使得听到的人都笑了。
　　一时等电梯的气氛热了起来，大家脸上都挂了笑。
　　段区长认真地想了一下，“照这个标题立意，一定是你经历了艰难困苦才有一番作为。”

　　陆浮闲拇指抹了抹下巴：
　　“大概是这么个意思，您真厉害。”

　　“没分家之前，我们段区长是搞社保的宣传出身。”
　　江局补了一句，一边看着电梯，一边说：
　　“电梯来了。”
　　说罢伸手档了电梯门，又安排了一批人上去。”

　　江易显然对于这里的布局结构很熟悉，已经同刘局和段区长介绍了起来。
　　陆浮闲几步上去——
　　段区长抚着他的背，隔着测试室的玻璃窗问机子边上一个个蓝蓝方方的小机器是什么。

　　原来读卡机通了电，有一个小蓝点一亮一亮，尤招人眼。
　　陆浮闲答是新一代的读卡器，预备交替测试用的。
　　“这事情做得细。”
　　段区赞了一声。

　　“这是三代卡的读卡机，以后都统一用这样的读卡机，或者支付宝或者微信小程序，统一一个编码，然后用医保支付的时候，直接刷二维码结算，有点类似现在的手机支付，然后下面是9键，底下支持市民卡和省内、省外异地卡，尽量现在是做到能够兼容。”
　　成子钏是第一次听陆浮闲讲这些。
　　他那天说自己不懂业务，也不懂技术。
　　实在是谦虚了。

　　段区长对于业务的细枝末节不会那么清楚。
　　他说得很清晰，而且很易懂。

　　陆浮闲说着似乎意识到什么，从兜里掏出一个手机，切到了一个医保二维码。
　　放在演示机器上，虽然没有收费系统，但读卡机还是空读了一下。
　　发出嘀的一声。

　　他这个举动似乎激起了段区的童心，也掏出自己的手机，刷了个医保码出来——
　　放在上面嘀了一声。

　　“也就是上线之后其实是更便捷了。”
　　段区背过手，从玻璃橱窗前面走过去：
　　“说句老实话，前两天我们刘局说底下人牢骚很多，说我们自己的金保系统上线了才没几年，请的也是最好的工程团队，测试上线也就几年前的事，他们对于这次国家系统发个文件这么急要上线，其实也有些不理解，而且说这个系统上线之后，其实有些模块是倒退的，反而要做减法，今天正好你在，你专业，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对，主要是国家统一编码之后，以后的政策，包括集采铺开之后，统一国标码，药品码，以及医院编码，之后的事情就更标准化，当然，这个都要几年后慢慢才会体现出来。就像一个人开悟的过程，有进有退，徐徐开悟，也就是渐悟，这么短的时间内一步到位是很难的，但是国家系统上线是大趋势。”
　　陆浮闲的话答得滴水不漏。
　　眼中也是一种真诚，显然是对于系统未来发展的一种笃信。

　　“那就好好测吧，三个月的时间，大家都辛苦一些。”
　　段区点点头，朝着身后的队伍示意了一下。

　　“对了，溪市收尾了吗？”
　　“基本收尾了，上线也就是这周，因为时间比较赶，所以一部分人先过来，那里上线之后，大部队也过来，这里也表示我们的感谢，给我们安排在这幢信息大楼，离火车站也近，我们好些人在溪市租的房还没退呢。”

　　“这个倒不用谢。”
　　段区长回过头来：
　　“离区政府也近。”
　　区长的冷幽默，大家也捧场地笑起来，一个楼层转下来，除了会议室，就是机房，以及餐区等等。

　　她一直跟在段区长身边，以备时不时冒出来的问题。
　　段区长说那天晚上他母亲半夜肚子疼，他去药店买药，仔细确定了是医保药店才走进去，但就是不走统筹支付。
　　问是为什么，江局不做业务，正说是不是药品的种类问题，段区说了药名，成子钏想了想，接口：
　　“段区可能去的是一家C类药店，走不到统筹。”

　　江局温和地看了她一眼。
　　她回以一笑。

　　打饭的时候陆浮闲随在她身后，低低一声：
　　“多谢你了。”
　　成子钏微微一愕，见他目落餐盘：
　　“读卡机承包了今天所有的亮点。”

　　成子钏：
　　“感觉我们两个像特务接头。”
　　陆浮闲用一种沉淀过的声调：
　　“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