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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拉克西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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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前那不勒斯一家不知名的小诊所迎来一位特别的病人,他身负重伤,手掌被人用手枪开了一个洞,脸上、身体更是被蛮横的揍得青肿,肋骨断了两根。不难看出,他惹了这个城市最不该惹的群体——gangster。
有人觉得他可怜,毕竟这个男人只是一位小有名气的雕塑家,并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也有人觉得他罪该如此,因为布加拉提小队并不是是非不分的混混团体,像朝人民收额外税、随意欺侮百姓这样的事他们从来都不做。布加拉提小队在那不勒斯的威望格外的高,他们理应得到如此的爱戴,因为他们,附近居民的生活指数上升了不少。
这位雕石匠是个寡言的男人,不难看出他很爱自己的事业。在医护人员允许的情况下,他会拿着自己的凿子和锤子沉默的雕塑。偶尔这个男人会和其他人聊天,男女老少、病人医生甚至家属。很奇怪,明明他才来这里不到一个星期,可是医院的自杀率却直线飙升。
这件事情甚至惊动了警方,他们调查发现矛头无一不指向这位雕塑家——死者生前都与他谈过话。每天都有警察来和他谈话,调取医院的监控设备,可他的表现再正常不过,没有任何惊慌失措。调取的录像也显示他们的聊天不过是病人的病情与一些拗口的哲学问题。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亡,医院把他单独安置在一间房间,除了每天固定时间送药和检查的护士,他接触不到任何人。
对此雕塑家没有任何异议,他安静的待在自己的病房里,有时会用笔潦草的画下人像并问护士这个人现状如何——他画的都是病房里的绝症患者。
但没人会回答他这个问题,他是被监管的怀疑对象,问的问题也是除了病人家属绝不能透露的秘密。这个雕塑家,这个死神一样的男人成了医院最大的阴影,出于某种人道主义精神,医生们还是决定让他留在医院养伤,等伤好了一定要立马把他赶出去!
只是今天,病房里来了一名不速之客。
女孩是凭空出现在他的病房的,她既不是医生也不是护士、既不是警卫也不是病人或者家属,她就这么大大咧咧的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盯着他,没人知道她是怎么绕过门口的警察和安保系统进入这个房间的。
“我认识你吗,小姐?”雕塑家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出于礼貌,他率先出声。
女孩依旧不说话,她的眼睛和上好的蓝宝石一样深邃迷人,偏偏又带着少女不自知的自负与轻蔑,打量他时和打量一条狗没有任何分别。
“就是你…”克洛托缓缓开口,“米斯达就是见了你以后才变得这么奇怪的,他以前很听话,很信仰我。”
“你在说什么,小姐?我并不认识你口中的『米斯达』。”尽管莫名其妙,但雕塑家还是礼貌解释。
克洛托站起来,朝病床前走去:“把你的石头叫出来。”
“石头?你是说rolling stone么?难道你也是有特殊能力的人?”
废话怎么这么多,克洛托皱眉,直接发动言灵:“把你的石头,叫出来。”
男人开始发现自己的行为不受控,他从不主动唤出自己的替身的,他知道那个石头只会出现在将死之人附近告知他人即将面对的命运,他自己也对这份能力感到痛苦。可现在,男人不得不召唤出石头,他完全无法拒绝。
浑圆的石头,看起来和路边的装饰物没什么分别,唯一的不同就在这个石头上多了一个大大的『凶』字,预兆了它不详的身份。
石头似乎很怕眼前的少女,被他召唤出来后开始不安的混动试图逃离,却被克洛托一脚踩在身下动弹不得。
……
仔细观摩后克洛托下定结论:“我应该是见过这块石头的,在西西弗斯被彻底带进冥界以后,哈迪斯命令他要永远不停的推动rolling stone,直到石头到达顶端,不过很可惜,每当就差一步就能登顶时,石头总是会滚落下来,周而复始。”
不管怎么说塔纳托斯都很喜欢西西弗斯,没有工作的时候就会去和这个推动滚石的人类聊天,就像许普诺斯说的一样,他对这个人类简直有些着迷。
“后来希腊覆灭了,罗马也覆灭了,很多神明因为无人供奉就此陨落。那段时间实在是太无聊了,所以我也和他们一样,决定沉睡…”说到这里,克洛托有些感慨,“只有冥府的神明还在兢兢业业的工作,真不错,不过到底还是没有之前那么森严,居然让这块破石头跑了出来。”
“你…你是…”男人额头划过一丝冷汗。
“吾名为摩伊拉,黑夜女神倪克斯之女,命运的摩伊拉。人类,为见到我而感到荣幸吧,这将是你无上的荣耀。”
“我…”
原本还算热闹的医院忽然寂静万分,只剩下女神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四周一片漆黑,似乎有许多细线缠绕在他的病房上,把这里变成一个茧房,进不去出不来。
“好啦,我不想听你说奇怪的话,人类,你只需要回答我几个问题。”
强大的威压迫使男人点头。
“很好,那么这块石头是从哪里来的?”
“从我出生开始它就跟着我了…有人和我说这叫做『替身』,而像我这样的被称作『替身使者』。”
和米斯达一样是天生的替身使者啊。
“你的伤是前几天一个戴着帽子的、长得很顺眼的男人打的吧,他想干预布加拉提命运的走向,还把这颗破石头摔了个粉碎。”说道此处,克洛托又皱眉踩了石头两脚,真是格外烦躁。
“对。”
“我看过你们的对话,好奇怪,为什么布加拉提的死让他有这么大反应,嗯?你和他背着我偷偷交流过什么?”
“什么都没有,女神。”
“那为什么他会忽然背叛我?”克洛托愈发生气,石头被她踩的陷进地板。
“或许…”雕刻家犹豫半晌开口,希望自己不会激怒女神,“他一直都是这样的性格。”
“你胡说!”
空气里的威压猛的提升,男人一口血吐出来。
“我不敢惹您动怒,女神,”雕刻家苦笑,“若我接下来有半句虚言,就让我活着时候生不如死,死后坠入地狱,但或许我说的会冒犯您,也请您不要迁怒于我。”
“…你说。”
“那个枪手,米斯达,他和疯了一样抱着石头从那么高的楼层跳下来,完全不顾及自己的性命。我想…他本来就是不顺服于命运的性格,”他看了一眼神明,确定对方没有发怒才敢继续说下去,“他是个疯子,和我之前遇到的任何人都不一样,在理解滚石会带来必然的命运后,他既没有崩溃大叫也没有就此颓废——虽然他的举止很冲动,可他的精神一直很理智。”
“继续。”
“他的目的自始至终都是打碎滚石,让那个叫布加拉提的男人从命运中解脱出来,没有任何动摇。滚石和他一起摔到地上…他成功了,或者说,他阶段性的成功了。”
克洛托好像明白了眼前这个男人的意思:“他走之后,这个石头又发生了什么变化?”
“有的…摔碎的石块变成了几个男人的脸,其中一个还是布加拉提,另外的我不认识。”雕刻家如实回答。
鬼使神差的,她问出来:“有米斯达么?就是那个戴帽子的男人。”
男人摇头。
她松了一口气?为什么?
“很好,石匠,你身怀神明的宝物,注定会遭此劫难。现在,我命令你把滚石供奉出来,作为我力量的源泉。”
红裙的女神降下神谕,留给雕刻家的从来没有第二种选择,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妥协。只是——
“我会死么?”他问出最令自己担心的问题。
“…石头雕刻出你的样子了么?”克洛托一脸无语。
不是,石头被您踩着连动都不敢动他怎么知道现在是什么样子啊。
“没、没有吧?”
“这不就得了。对了,你手里不是有锤子和凿子么,用上天赐予你的能力,雕刻吧。”
“您想让我雕刻什么呢?”
克洛托看着他忽然笑了一下,松开脚上的钳制,把石头踢到男人面前:“米开朗基罗在雕刻大理石时,脑海中没有任何的构思,因为石头本身已经界定出它应该被雕刻出的形状,不是么,人类。”
这是他和那个枪手说过的话,而现在,这句话被原封不动的退还给他。
石头在被踢过来的一瞬间飞起来,想做最后的挣扎逃离,却被无数金线束缚,被迫接受它的命运。它曾经被深困于不见光明的冥界千百年,日复一日被人推上山顶又迅速滑落。直到众神陨落,它逃出来流浪,滚石见证了无数人类生命的终结,它出现在一位音乐家面前,于是他知道了自己的死期,创作了《安魂曲》;它出现在德国总理府的地堡中,那个傲慢到不可一世的男人终究用他颤抖的手握住枪饮弹自尽。
只有将死之人才能看到滚石的形态,唯有这个雕塑家是个例外。但现在,它又要被神明带走,重复无休无止的工作,它也逃不过命运的制裁,所有事物都是命运的奴隶。
闭上眼睛,雕刻家坦然接受自己的命运,或许他注定要遇到这位女神,献祭自己的石头,哪怕这可能会使他直面死亡。他没有那天见到的那个男人的勇气去反抗必然的强大,因为他清楚结局是既定的事实,人类的努力在这样的事实面前显得渺小又无力。
男人挥动锤子,每锤下一次,他都会感受到自己灵魂都震颤。碎石没有掉落在地面上,而是被金线环绕吸收。他不知道自己雕刻了多久,外面时间的流逝似乎与他已没有半分关系,手里的石头也显示出经过雕琢的轮廓。
咕噜噜噜噜…咕噜噜噜噜…
……
他应该听错了吧?怎么会有肚子叫的声音。
“人类,我现在有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你需立刻回答我,不得有半点怠慢。”克洛托皱眉从沙发上爬起来,神情比刚才更加严肃。
“您请说。”
“医院食堂在几楼?”
嗯?他是不是听错了?
“回答我啊,人类。”怎么比纳兰迦反应还慢。
“哦,哦,在二层。”
挺好,她去拿点野生的盒饭,真是的,从撒丁岛飞回那不勒斯难道不耗费体力么?何况她还在被诅咒的情况下审问了米斯达,当然会很饿啊。
“你吃么?”临走前她还好心问了雕刻家一句。
嗯…他自己摇头的,和她没有关系。
不过三五分钟,女神捧着五盒盒饭回到房间,现在已经是凌晨,餐厅没有多余的食物,她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翻到这些盒饭。
嚼嚼嚼,不是很好吃啊,生病的人类就吃这些东西?怎么一大堆豆子和土豆,吃完她都感觉自己变得面面的,好诡异。
克洛托下意识把叉子上的白豆往旁边一甩,等了一会却没有任何动静。哦对,米斯达并不在她身边。
曾经她有不爱吃的东西可以直接扔到米斯达碗里,他不是挑食的人,所有克洛托的喜恶枪手照单全收。他还会把她爱吃的菜尽可能多的堆叠在她盘子里,虽然男人每次都大呼小叫,说这样下去她绝对会营养不均衡,可每次他的动作都没有停下。只要她喜欢,他从来不拒绝。
“不吃了。”
好奇怪的感觉…她感觉自己胃口都莫名其妙小了很多。
倒也不必,女神,五盒盒饭您也是都打扫的干干净净,除了豆子以外啥都没剩。
天边开始泛起破晓的光,虽然微弱,但作为黑夜的孩子,克洛托还是第一时间感受到黎明将至。
石头开始展现出它此前从未展露过的形态,直到最后一次雕琢——一把古朴而精美的剪刀横亘在一人一神中间。它锋利、坚硬,似乎能剪断世间的一切,这把沉重的剪刀除了命运没有人能够拿起,它是『阿特洛波斯之剪』,没有任何束缚,能够为女神轻而易举裁断一切生命之线。
捡起剪刀的克洛托,不,或许现在称她为拉克西丝更为合适。拉克西丝感到久违的神力的充沛,与吃饱截然不懂的饱腹感让她的身体快速抽条,她在雕塑家面前从『女孩』变成了『女人』。
拉克西丝的容貌更具有攻击性,她漂亮的钴蓝色眼睛在没有童年样貌的掩饰后毫不留情的展现出对人类的冷淡与漠视。
“干的不错,人类。”开口的女神声音略带沙哑,“作为奖励,你将以普通人的身份度过后半生。”
刚开刃的剪刀对准眼前的男人,她轻轻挥手,连接替身与替身使者之间的细线被她分毫不差的剪断,没有伤及男人的性命。
这对雕塑家来说的确是最好的结局,他再也不用被迫见证一次又一次的死亡,见证别人的命运对一个人类来说太残酷也太沉重,让一切回到摩伊拉手中,命运的纺线交由她打理,不要去试图窥探不属于他们的天命,这是她对人类最好的祝福。
雕塑家想要说些什么,可突如其来的疲惫让他连呼吸都感到困难。男人再也没忍住,直直向前倒去,陷入沉睡。
…这也太没礼貌了,她和他说话呢,怎么就睡着了?
想用脚踢一下眼前的男人,但是最终拉克西丝还是放弃了这样的想法。她感觉到巨大的不对劲蔓延在整个医院,不对,应该说是蔓延在整个那不勒斯、甚至、整个意大利。
四周太安静了,她听不到任何生物的声音,没错,不只是人类,哪怕是飞禽走兽以至于虫豸的声音都没有。整个城市陷入的安眠,安魂曲在静静的演奏,她感受到不详的气息涌动。
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睡神许普诺斯,他不会平白无故做出这种事情。这实在是太危险,难道他没有意识到这个国家已经陷入瘫痪了么?而且许普诺斯从不单独降临人世,他永远与他的兄弟死神塔纳托斯一起,在睡梦中带走人类的灵魂。
事情的严重性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她要找他们问个清楚。
女神拔下头上的纺锤,朝空中一掷:“去吧,带我找到我的兄弟,那睡梦的许普诺斯、那死亡的塔纳托斯。”
拉克西丝推开窗户,一跃而起……怎么差点没飞起来,她是不是刚才吃的有点太多了?应该不是她的问题吧?应该不是,嗯嗯,下次要不少吃一份盒饭吧,就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