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杂货铺》林夕隐

4、第四章

　　没几天，张晓和文斌乱搞不正当关系的事从知青户里传遍了整个村子……

　　张晓明显感觉到村里的人们的眼神都变了，就连从前一直和他关系最好的兄弟也都避着他……张晓去找文斌，文斌却死活不见他，张晓心里急，却又没什么办法。

　　又是几天，村里忽然又有了新的说法——是文斌那不要脸的占张晓便宜，张晓只是被诬赖了……

　　忽然之间，村民们看张晓的眼神又热诚起来，好些还带着点歉意；那些‘好哥们儿’又亲切地和张晓勾肩搭背起来……

　　可是张晓知道后却火大地把手里的水桶往地上一摔，“谁说是文斌占我便宜的？！”

　　周围的人都被吓了一跳，其中一个知青诺诺地回答道：“七队的人都这么说的……”

　　“是我喜欢他！从一开始就是我喜欢他的！妈的！”说完，张晓怒气冲冲地直奔七队去了。

　　张晓刚一跨进七队院里就吼道：“是我喜欢文斌！你们哪只眼睛看见他给我好脸色了？！我犯了思想错误，这和文斌他没关系！”

　　一院子的人有正在打水的、正在劈柴的、正在洗衣服的……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只有七队队长深色复杂地看着张晓，许久才说道：“文斌今天请假，一大早就出去了。”

　　“该死的！”张晓一听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掉头就跑出了院子。他在村里窜了无数圈，逢人就问有没有见过文斌，可竟然没有一个人见到他。张晓也去了田里、山上、甚至去了邻村，可是连文斌的一根头发都没见着。

　　看着天色越来越晚，张晓心里又急又怕，他不敢往坏了想，可又忍不住……

　　最后，张晓一屁股坐在田埂上，两手抱着头，越想越后悔，明明早知道文斌肯定会护着他，他怎么就不早点找他说明白……
　　他越想越难过，感觉喉头堵着东西，眼睛也有潮气涌了上来。

　　这时候……
　　“你到底跟队里说了什么？！”文斌怒气冲冲地声音突然迎面而来。

　　张晓一抬头就看见文斌憋红了脸，气势汹汹地向自己冲了过来。

　　走到近了，张晓连忙抹了抹眼睛站起来，“我……”

　　“你还嫌不够乱？！这事儿摆明了是陈栋梁要给我找麻烦，我担下来他高兴了说不定就算了。你算什么东西？充什么英雄？！喜欢男人这种话是能乱说的么？！”文斌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顿骂。

　　“我……”

　　“你这种一冲动就乱说话的毛病得好好改一改了！走，回去和队长好好解释一下，说明白你是一时冲动乱说的！”文斌瞪了张晓一眼，转身就往回走。

　　张晓一把拉住文斌，认真地说道：“我不是一时冲动乱说的，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你。”

　　文斌惊讶地转过身，看着张晓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你脑子聪明、模样也好，家里还是老红军，而我又穷又笨，而且还是个男的，……我要生下来是个女的就好了。”张晓说着放开了文斌的手，低下了头。

　　“你瞎说什么呢？！”

　　“可是我是真的喜欢你，”张晓抬起头认真地看着文斌，“我只是想告诉你而已，你不用回答我，我只说这一次，以后我都会埋在心底，不会打扰你生活的！”

　　文斌皱着眉，直直地看着张晓的眼睛，许久忽然叹了口气，“你明知道我喜欢你，还说这种话……”

　　张晓一听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大，“你、你、你说什么？你也喜欢我？”

　　文斌把脸扭向一边，从侧面却仍然能看到他脸色泛红。张晓欣喜若狂，情不自禁地就上去抱住文斌，“太好了！太好了……”
　　这么着，张晓眼里又有些潮湿起来。

　　“赶紧放开，给人看见了像什么话！”文斌脸通红，在张晓怀里挣扎起来。

　　“这会儿大家伙都回村吃饭去了，没人。就算有人，爱看就让他们看去。”

　　“你！哎……”

　　落山的太阳将最后一丝金光柔和地洒在俩人身上，半人多高的庄稼绿油油地一大片随着微风轻轻摆动，两个人就这么隐在其中，心里丝丝的甜意一点点扩散开来，原来真的有东西比小时候偷吃的一整勺白糖还甜……

　　两个人还是中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慢慢地走回了村里，然后各自回了队里。当晚二人各自受到了组织的批评以及教育，第二天张晓因为生活作风问题被掉到了邻村的六队。

　　走的时候，张晓没有去找文斌，文斌也没有来送他。只是当他走出了老远之后，再回头，整个村子变得小小的，村口的老树也变得小小的，老树下面隐隐约约有个瘦瘦的人影站着，站着……

　　其实只是邻村而已，一开始两人都是这么想的。
　　可是，因为两村并不近，两个队的田地也不在一个地方，基本每天都有活儿要干，实际上两个人要见面很困难。就算好不容易张晓偷到个闲却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去队里找文斌，只敢躲在牛家村口的路边，看看能不能碰上他。或者有时候知青刘医生出诊或者要去县城里买药，会路过村子给张晓带来两句话，张晓就拜托他给带个回音。

　　也是因为刘医生，张晓才知道那天他死活找不到文斌，是因为文斌进县城买药了。好像是平日里吃的药忽然找不到了，可医务所里又没有，所以他就请假进城去了。

　　不过即使不容易见面，张晓还是总偷偷去找文斌。而且因为张晓被调走到了新大队里，虽然和新同志们不是很熟，倒也没谁给他不好过。
　　牛家村的事情也应是渐渐过去了，见到文斌的时候，他眉头皱得都少了许多，有时候表情恬淡得甚至像是将要微笑一样，只是他肩上的补丁总是不结实，一补再补。张晓总说要帮他补，却一直也没寻着机会。

　　时间像村边潺潺的小溪里的水一样静静地流淌着，偶尔映着阳光闪现出点点的光辉。

　　又是一年春，天气一点点地暖和起来，只余下早晚还是渗着透骨的凉意。

　　张晓因为技术先进要被派到市里学习一个月。
　　头天饭后，张晓撂了碗筷就往牛家村赶，老远他就看见文斌已经等在约定好的老树下了。

　　见了文斌，两个人隔着一点距离默默地往村外小溪边走去，张晓照例先看看他的眉头，担心他受了什么气却不肯说。而文斌近来一直是舒展着眉头，似是也没什么不顺。不过今日，明显能看出文斌很高兴。

　　文斌从怀里掏出一顶帽子塞给张晓，“最近还是有些凉，去了市里要多注意身体。”

　　“恩。”张晓接过被捂得暖烘烘的帽子，欣喜地立刻戴在头上，“好看么？”

　　“你多大的人了，跟个小孩子似地。”文斌抬手帮张晓把帽子戴正，拢了拢两片护耳给他盖好耳朵，看见张晓盈盈地看着自己，低了低眼眸说道：“好看。”

　　张晓贼贼地看了看四下无人，轻轻抱了抱文斌又立马放开，文斌却还是因此红了脸，咕哝着说了他几句。

　　因为第二天就要去市里了，两个人不知不觉说得晚了，张晓才急急忙忙地往回赶。可回到队里，张晓却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明明才刚刚见过面，可是心里头就是特别想他……

　　最后，张晓抹黑穿上衣服偷偷溜出了队里，借着月光，张晓步伐轻快地一路往牛家村走去，他想去文斌常等在那里的老树下面坐坐，想去牛家村里转转，想在挨他近些的地方多停留一会儿……

　　走到近了，张晓却忽然看见文斌抱着膝盖坐在那棵老树下面，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去，心里先是惊喜、后是担心。

　　“你怎么坐在这里？”

　　文斌见到张晓的一瞬间脸上闪过一阵惊慌，立刻又恢复如常，“你明天要走了，我忽然觉得很想你就来这了……”

　　张晓这才放下了心，笑道：“咱们想到一起去了，我也是想你就来了。不过虽然快到夏天了，早晚还是有些冷的，你怎么就穿这么点衣服？！”说着，张晓就要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

　　文斌急忙按住张晓的手说道：“我出来的急了，没管那么多。你别脱衣服，着凉了天亮就走不了了。”

　　“不会，我身体壮实着呢。”

　　“不然你抱抱我吧，这样就不冷了。”说这话时候，文斌低垂着眼愣是没敢看张晓的眼睛。

　　张晓也是一愣，这是文斌第一次那么主动，说来这晚上他的确有些不寻常，也许是因为将要有段时间见不到面了，心里舍不得吧？

　　张晓靠着老树坐了下来，怀里抱着文斌软软的身体，胸口有些躁动不安。
　　文斌的几根头发擦着他的耳朵，文斌喘息的热气微微拂过他的下巴，文斌交代的话好像温热的开水暖着他的心房。

　　张晓想看清文斌的表情，一转头却忽然感觉到文斌的鼻尖擦过他的脸颊，冰凉凉的……

　　文斌抬起眼看着张晓，眼神温柔得像那初春早晨唤醒万物的第一缕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