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杂货铺》林夕隐

1、第一章

　　什么是幸福？我的幸福不是你说‘我爱你’，而是我们‘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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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晓和几个知青终于辗转到牛家村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县里的公车只送到几公里外的邻村，他们五男两女一路走来都早就没了力气。

　　张晓穿的是他哥给的解放鞋，可他的脚丫子比他哥的壮实多了，这鞋太过贴脚，走得时间长了小脚趾头生疼。

　　到了村口，几个人才发现大约是因为到了晚饭的时候，别说没有人来接他们，就是路过的都没有一个。

　　张晓远远看见东边有个新些的二层楼，又饿又累的几个人想也不想就赶了过去。张晓人高马大的，跑在了最前头。

　　走近了，看着有个男的背对着他们正使劲儿地刷碗，瞧那身打扮，不是知青又是什么。张晓一阵兴奋，走上前去，重重地拍了那个男的肩膀一下，乐呵呵地问道：“同志，我们是八队的知青，去哪儿报道啊？”

　　刷碗的男人皱着眉，转过头厌恶地上下打量了张晓一下，又看了看旁边巴巴站着的几个人，面无表情地说道：“这里是七队，八队再往前走。”
　　这男人长得很秀气，白白净净的，倒像是个漂亮的大姑娘。

　　“啊？这村儿有两个大队啊？”张晓有些惊讶。

　　“走啦，张晓！赶紧过去说不定还能赶上吃点东西。”同来的男知青吆喝起来。

　　“来啦。”张晓赶紧跟上他们，走了几步又想起来还没跟人家道谢就又转头去。不想，他刚好瞧见那个秀气男人正厌恶地用手拍着自己拍过的地方，像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地。

　　这到了嘴边的话有生给憋了回去，张晓扭头就走，心里恨恨地呸了一声，气不过又默默嘟哝了几句。

　　最终几个人也没赶上吃饭，家里带给路上吃得东西也都早就吃光了。他们几个男同志倒是不好说什么，但是两个女同志一下子就委屈得掉起眼泪来。后来是队长想起来，早上剩了些冷面满头，才勉强算是解决了这问题。不过几个男同胞真真是都没吃饱，但知道剩的不多谁都没多说什么。

　　后来问了队长，张晓才知道，七队那个秀气的男人叫文斌。
　　文斌这人有洁癖还不爱说话，而且一说话就特刺儿，跟谁都好不了。平日里，他的东西都不许人碰，而队里公用的东西他也尽量不用。大家都能不和他说话就不说了，到非说不可的时候也是说完扭头就走，生怕听见些什么晦气话。
　　队长看张晓老实，还特地嘱咐他不要和文斌打交道。

　　张晓想起之前见着文斌的那一次，暗暗也觉得离这人远点比较好。

　　乡下地方，村民们都很朴实，相互间熟悉得也很快，大多见了面总是会打打招呼哈拉几句。只是终究是比在城里时候辛苦得多，再加上想家，甚至连不少男知青都躲在被窝里哭。张晓倒是没哭，不是他不想家，只是觉得哭没什么用而已。

　　小的时候张晓是被养在乡下老家的，没这些自小长在城里的孩子娇惯，而且农活儿他也多多少少会些，省去了不少麻烦。再加上张晓的热心肠，队里就没谁不待见他的，甚至连七队里的人提起张晓这号人也是要竖起大拇指的。

　　因为乡下老家的邻居是一个老猎户，张晓也学了些打猎的技巧。如今得了空的时候，他就做些工具借把土枪上山碰运气猎点什么打打牙祭。

　　结果这天回来，老远就见一个什么东西一条的铺在地上，走近了才发现那是一个人。张晓急急忙忙地就跑了过去，翻过来一看，竟然是七队那个文斌。他眼睛闭得死紧，脸色潮红、四肢冰凉，呼吸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了，还有些微微在抽搐的样子。

　　开始张晓还坏心地有些幸灾乐祸，一看他这样吓得赶紧丢开手里的东西扶起他，拍拍他的脸：“同志！醒醒啊！你没事吧？！说话啊！”

　　见对方没有反应，张晓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矮着身子背起他就往最近的医务所跑去。虽说是最近的医务所，可也他们在荒郊野外的，估计也有几十里地，这大热的天，又驮着一个人，张晓跑得是满身大汗，但愣是一步没歇直直地冲进了医务所里。

　　听道所里的赤脚医生——刘医生说文斌已经没事了，张晓才四处找水喝、寻了个小板凳坐了下来。

　　张晓就坐在病床的旁边，没别的什么可看的，干脆就看着文斌。这会儿文斌是安静地睡着了，脸色也好了起来，只剩下颧骨附近还红扑扑的。
　　比起一脸厌恶的表情，这样完全没有表情的文斌看起来真的很漂亮，长长地睫毛、高高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张晓看得呆了。张晓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男人，就是太瘦了，这身衣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背着他更是觉得比想象中的轻许多。

　　过了会儿，刘医生又走了进来，对张晓说道：“小张你先回去吧，文斌他这中暑有些严重，就算醒过来也一时半会儿走不了。”

　　张晓想了想说道：“我走了，他一会儿一个人回去万一又出事儿咋办？我还是在这儿等他吧，一会儿送他回去了我才安心。”

　　刘医生笑着说道：“都说你小张是世上第一的热心肠，今天我看还真是。你放心吧，我也是七队的知青，因为会点医就分到这里当赤脚医生了，等到了下工时间我跟他一道回去的。”

　　“哦，嘿嘿，那就好。”说着，张晓道别了刘医生就往回赶，他还惦记着那被他丢在路边、好不容易才打到的野兔呢。

　　这年代最大的好就是质朴，真真儿是路不拾遗的时候。本以为连工具都丢了的张晓垂头丧气地刚回到队里，就听说有老乡捡到了他的东西和野兔，都给送队里来了。张晓那一个感动得啊，晚上煮好了兔肉，专程给人家送了过去，可那老乡还说什么都不肯收。

　　没办法，张晓又只能端着碗小心翼翼地往回走。结果老远就见着八队大门外站着个人，瘦瘦高高的，一直往里面探头探脑地找什么。

　　张晓几个大步走了过去，试探性地问道：“文斌？”

　　这一声吓了文斌一跳，转身的时候差点撞翻张晓手里的碗。文斌眉头一皱有些生气：“你这人怎么总是鬼鬼祟祟的？”

　　“对不起、对不起，呵呵，吓到你啦？真的是对不起……”

　　“以后注意点！我……”文斌凶了一句又忽然禁了话音，底下头支吾起来。

　　张晓看了看手上的大土碗，以为文斌是饿了，赶紧递了过去，“来，今天打到的野兔，可鲜了，你吃吧。”

　　“我不吃。”文斌把碗推了回去。

　　“你就别跟我客气了，白天还昏倒了呢，吃点荤的补补身体！”张晓又把碗推了过去。

　　“不用，我不吃这个。”文斌觉得有种恶心的感觉，厌恶地又推开了碗。

　　张晓却以为他是再客气，所以强硬地推倒他面前：“刚在厨房煮的，不脏！还热乎着呢，你闻闻，香吧？”

　　闻着碗里的兔肉飘出的味道，文斌被熏得难受，生气地用力推开张晓的手，怒道：“我说了我不吃！这么恶心的东西叫人怎么吃得下去！”

　　结果文斌用力太大，张晓又没料到，碗就这么摔了出去。所幸掉在了杂草堆上，碗只磕破了一个口子，不过里面的零星的几块兔肉却是全撒了出来。

　　“好、好，不吃、不吃。”张晓心疼地蹲下去捡起碗，检查了一圈，见没有什么大问题才松了一口气。然后又心疼地在草堆上仔仔细细地找掉了的那些兔肉。其实因为肉很少，切的都是极小的肉丁，这一大碗基本上都是汤而已。现在汤洒了是找不回来了，不过肉再小也还是能寻的，张晓自然是舍不得浪费一丁点。

　　文斌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但看着张晓蹲在地上找。这年头有点肉不容易，张晓让给他吃，他就这么给打翻了……看着张晓的样子，文斌忽然觉得有些难过，小声地道歉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没事儿，你先回去吧。明天就要联合收割了，你早点休息！”张晓一边把地上的小肉丁一点点捡回碗里，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

　　“我、我是来…来跟你道谢的，谢谢你送我去医务所……”

　　“恩。”张晓还是不抬头，两只眼睛盯着地上直勾勾的一遍又一遍来回看。

　　见他这样爱答不理的，文斌以为张晓是因为自己打翻了他的兔肉所以生气了，着急地解释说：“我刚刚真的不是故意的！因为我不吃兔肉，所以才挡开，我真不是觉得你的东西不好。”

　　“恩。”张晓随便地应了一声。

　　这次文斌是真急了，蹲到张晓旁边。张晓来不及阻止，就见文斌捡起碗里还沾着草屑的兔肉就送进嘴里，直接吞了下去。

　　张晓只来得及说了句：“脏！别吃！”

　　“很好吃……”说着，文斌的眼泪就哗啦啦地掉了下来。

　　“你你你……别哭啊……”张晓也给他吓得不轻，在衣服上蹭了蹭手就去给他抹眼泪，文斌也没阻止他。

　　“我没……呕”文斌刚想说什么，一阵呕吐感传了上来，他立马用手捂住自己的嘴，站起来就跑到一边吐了起来。

　　张晓也赶紧追过去给他拍着背，文斌挣扎着想说什么，终究被一波又一波的呕吐给掩了过去，一边呕他还一边咳，连腰都直不起来。

　　张晓就一边帮他拍着背，一边给他捋了捋被汗水浸湿了的头发，看着他难受的样子，心里竟然有种被针扎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