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又何妨》思路难明

5、回家

　　飞机降落已是时近午夜，美国跟香港毕竟有差距。阮明正和穆鸠平提前来接人，戚少商大呼感动，“阿正，你能来我真的很高兴。”
　　阮明正双手撑在膝盖上，与他平视，笑得玩味十足，“怎麽，戚生这麽快就忘了是我把你诓去美国的？”
　　戚少商用力拍上她的肩，笑得大度，“呐，冤有头，债有主，我知道算账一定不是找你。”
　　穆鸠平斜眼看顾惜朝，心里还真为他紧张一下，“顾先生，你别介意，老大会明白的。”
　　顾惜朝礼貌地十分标准，“谢谢，我也觉得戚先生不像是不讲理的人。”
　　戚少商看了他一眼，“不错，我的确是个很讲道理的人。不过呢，没人会喜欢被骗，你说是吧？”
　　顾惜朝点点头，“我也不喜欢。”
　　两人相视一笑。
　　夜晚漆黑的机场，红眼航班的旅客来来往往，忽明忽暗的灯光闪烁在几人身上，光影交错间看不清各人的真切表情。
　　……
　　回到家里，戚少商才想起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怎麽洗澡呢？在医院的时候都是男护工帮忙，现在回了香港，又该找谁来做苦力？
　　“戚生，以后我去接阿昊放学，晚上我叫护工帮你洗完澡再走，你看行吗？”
　　戚少商发誓这是第一次觉得老八的声音如此悦耳，感激地望向他，“多谢。”
　　顾惜朝也是轻轻一笑，看着穆鸠平先行走进浴室洗刷放水。“你这老板做的还不错。”
　　戚少商转头看他，眼神闪烁不定，“他的老板，是被我害死的。”
　　顾惜朝蹙起眉，刚想说些什麽，穆鸠平已经笑嘻嘻地走了过来，“好了，进去吧。”
　　戚少商点点头，架着老八往浴室走去。顾惜朝看着他的背影兀自出神。
　　洗完澡后，穆鸠平也不多啰嗦，跟戚少商说了句“早点休息”就告辞。
　　房间里又只剩下两个人，顾惜朝抱起刚刚收拾好的衣物匆匆丢下一句，“我先洗澡”，快步走过戚少商身边。
　　十分钟后，顾惜朝顶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来，戚少商看着他的眼神似有愧疚，“我忘记让阿嫂来把客房打扫出来。”
　　顾惜朝扔掉毛巾，无所谓地耸耸肩，“我今晚睡沙发就可以了，你也不方便，明天我自己整理一下好了。”
　　戚少商挠头，“那怎麽行，我叫阿嫂来收拾，今晚你在我床上睡吧，放心床够大。”
　　顾惜朝轻笑，“那你呢？还没站起来就逞强？”
　　戚少商挑挑眉毛，“我当然也在床上睡啦。怎麽，你怕跟一个坐轮椅的人一起睡觉？”
　　顾惜朝摇头，“该怕的是你，我的睡相可算不上老实。”
　　戚少商学他耸肩，“谁怕谁？”

　　两人平躺在柔软的床铺上，戚少商确实累了，不久就沉沉睡去。顾惜朝听着他的呼吸渐趋平稳，自己也稍稍放心，侧了身子浅浅入睡。

　　梦，无止尽的梦……梦里的血，染红了一切！
　　戚少商睡得极不安稳，梦里的一切真实又模糊，看不清的人脸在眼前晃来晃去，四散的鲜血潮湿而腥气……
　　“喂，醒醒，你怎麽了？”一只温度略低的手碰了碰自己的胳膊，接着拍了拍满是汗水的脸。

　　戚少商一个激灵，终于醒了过来。
　　睁眼是台灯映射下顾惜朝轻微担心的俊脸，戚少商擦擦额头的汗，“没事，做梦嘛。”
　　顾惜朝坐起来，“想起以前的事了？”顺手把自己那边柜子上的水杯捞过来，他有晚上喝水的习惯，很多年了，也改不掉。
　　戚少商也撑着身体坐起来，接过水杯，轻声道谢。仰头喝下去后，黯然地叹口气，再开口语调变，听起来有点沙。
　　“其实从小我就非常不喜欢爸爸的生意。人家的爸爸会带孩子出去玩游乐园，会带孩子去吃乳鸽，会教儿子打电动。”苦笑一下，“可是我爸爸呢，他会砍人，然后叫别人去砍人！生意，他把这叫生意。人说子承父业，你说这样的‘父业’我要怎麽接？”
　　顾惜朝没说话，他知道戚少商只是想说出来，有个人听就可以了。
　　果然，戚少商自顾自地接下去道，“没有小朋友愿意跟我玩，他们的父母怕我爸爸，所以他们就怕我。我从小就爱讲话，就算面对的那个一言不发，我也可以一直不停地说下去。小朋友不敢在我说话的时候跑掉，其实我只想找个玩伴而已。后来呢，爸爸不知道哪天想通了，竟要走回正道。可惜，做过就是做过，没人可以逃，不想他活的人实在太多。那天我回来时他已经躺在那个好大的棺材里。”
　　顾惜朝拍拍他的肩，还是不说话。戚少商顿了顿，“大哥接手，一心要重振当年的盛况。我看着他一步步地陷进去，我不想他跟爸爸一样。我找过他，可他不听，他笑我幼稚。可我总相信世界不是按照他的思维来运转。劝不了他，那就结束好了，社团里那麽多人，每个身后都有一大家子，不是每个都适合过砍人的生活。我真的不想再看那麽多人去死，很无谓的死亡。呵，你别笑我傻，我真的相信人命是很珍贵的。我跟你们合作，虽然这样会把大哥送进监狱，但总比他以后被哪个连姓名都不知道的混混一枪爆头的好！那天我把他们的行动地点告诉你们，我以为从那时起一切就都结束了，没想到结束得这麽彻底……诸葛说大哥持枪拒捕，还劫持了一个人质，他们没办法，就开了枪。这算大义灭亲？我哪有那种情操？”
　　半晌沉默，两人默契地保持静止。忽然戚少商笑了出来，用手肘撞了顾惜朝一下，“我讲了这麽多，你也不要太小气吧？”
　　“嗯？”
　　“看你的样子大概小时候也没吃过什麽苦，不知有没有做过什麽糗事？说出来让我开心一下吧？”戚少商冲他眨眨眼。
　　顾惜朝身体后仰靠在床头，微微闭起双眼，“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小时候在福利院长大。一个大慈善家捐助的福利院，也不过如此，没有真正关心孩子的看护。他们说我是被一个漂亮的女人送过来的。我猜她很富有，不然怎麽会给福利院那麽多钱？小的时候我想过自己的身世，后来发现再怎麽多想也没用，就不再浪费脑细胞了。我的童年……喂，你有没有看过《雾都孤儿》？”
　　戚少商下意识地点头，“你不是吧？”
　　顾惜朝轻笑，语调平常，“是没那麽夸张，不过我倒希望跟他一样，至少还有个老姑愿意要他。可我？没人知道我的父母在哪里。十二岁那年，有一对中年夫妇过来挑孩子，我很幸运，跟他们回了家。我想自己还不至于那麽可怜，他们对我很好。后来我念大学，有一天正在打球，好像还是什麽联赛，我们赢了，全队的人都很高兴……还没等到出去庆祝，我接到电话，他们出了车祸，两个都没了，都不知道是不是我命太硬。”
　　戚少商忽然说不出话，顾惜朝睁开双眼，“我撑着念完大学，本来想出国，结果没钱，先找工作。警察的福利比较好，你知啦。本来想做谈判专家，薪水高一点嘛，谁知道没做成，倒是进了特工部，这下是出不来了。”
　　戚少商叹气，很文艺地说，“看来每个人有不能说的过去。”
　　顾惜朝笑，“戚先生，现在你知道了，我的青春，也不是没伤痕。”
　　戚少商看进他的眼底，“你不觉得我们很像？我也只剩一个人。”
　　顾惜朝摇头，“你还有个侄子要照顾。”
　　戚少商摸摸鼻子，半天哼出一句，“以后你也会有老婆孩子要照顾嘛。”
　　顾惜朝重新躺下，“跟你说了这麽多，这下你心里平衡了？可以睡觉了吧？”
　　戚少商也躺下去，心情平静不少，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