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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女士与船长优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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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12.3-7
三年二班的爱趣三在游泳池里失踪了!
首先,爱趣三之所以叫爱趣三,因为她化学课上把水“H2O”念成“H3O”,还大义凛然地辩解,“我爸爸是船长,白色制服的扣子一直扣到下巴,手臂上一道道服役金线好比斑马,他才不管海水是H2还是H3,照样走遍天下!”
其次,谁都知道,她爸爸的海外邮包必须在游泳课拆封,否则就会像第一次毫无准备时那样,一头活的绿章鱼绕着教室跑步,并把触手塞进生活委员的鼻孔。后来的鹦鹉螺、透明乌贼也是如此,整幢教学楼弥漫着惨烈的蛋白质味道。
最后,就是这回的特快专递。当所有人如临大敌地摆好架势,身穿泳衣,戴着潜水表的爱趣三,像以色列的拆弹专家那样拆开了包裹,“哇——”令人丧气的是,这次是一只破猫盆!
青花白瓷,盘心画了艘破帆船,还有古怪的注解:“丹戌针八十五更,又辛戌针四十更船至加剌哈。”包括游泳教练在内,大家都感到极度失望。
“那是什么意思!”大伙气愤地喊,对航海一窍不通。
“横渡印度洋新航线!”爱趣三手舞足蹈,“取300度航行5100里,再走292.5度2400里直通阿曼的盖勒哈特!哎呀——”
由于过分开心,猫盆被失手甩进游泳池,溅起的水花不大也不小,于是她跃入水中。
等了一会儿,又一会儿,她再也没有上来。
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彻底捕捞三次,放水一次,搜集到游泳裤一条,面包渣及口香糖半斤……就是没有爱趣三!
她凭空消失了,连同那只猫食盆,像盐溶于水,无影无踪!
[第一天]
游泳池深得吓人,猫食盆闪着冷峻的光飘荡,爱趣三跟着上浮,一头撞进罗网!刷拉拉被拖上去,第一眼看到的是两口烂牙和胡子拉碴,她同带鱼一起被倒在甲板上。
“美人鱼?”水手甲吃惊地说。
“这是哪里?”她问。
“一头说中国话的美人鱼?”水手乙回答。
“好大的脚!”水手甲挑剔地一哼。
蓦地飘来一阵可怕的马粪味,一匹匹骏马被牵上甲板透气,它们牙口很老,迎着西风嘶鸣,为了那已经忘却了的陆地。
“配备马的木船!”爱趣三怀疑自己精神错乱,“得好好想想:中部四层甲板,直帆、水手是古代大伯,这肯定是快速水战与运输船,叫做……”
“飞廉号。”身后一个颇有风度的中年军官不动声色,“以风神命名,整支郑和船队最快的战船,走在混合舰队最前哨,当两百艘大小舰艇以飞翼式航行,就像一座海上城市。”
“道具挺考究,”她信口开河,“在拍《郑和下西洋》电影?”
一个矫健的身影顺着桅杆滑下来,稳稳地落在爱趣三跟前,“妖婆哪里走!”他穿了件锦袍,红得就像牛血涂过一样,外边罩了件黑披风,头上还顶着一头软趴趴的小棕熊。
“哈!锦衣卫!”她手指一直戳到他鼻尖。
于是他咬了一口她的手指。
“船长!”中年军官气恼地跺脚。
船长?穿越时空守则第一条:接受现实。船长什么样?黑黑的眼圈,皮肤粗糙,头发乱糟糟,提着一只报警用的木梆,长年缺乏维生素,所以牙很坏,有点疯疯癫癫……他很年轻,几乎算得上是个美少年。
“妖婆,报上名来!”船长一敲木梆,水手自四面八方赶来集合。
“你以为自己是孙悟空吗?”
“孙悟空是谁?”
“你这个时代的畅销小说男主角!”
“完全听不懂,”船长与中年军官(他是大副)坦诚地摇头,“你姓什名甚,哪家媳妇?”
“爱趣三。”她讪讪补充,“错误的水。”
“的确是祸水,看来我们要倒大霉。”
“满脑子男尊女卑!即使是四月一号化妆舞会,也不要欺人太甚!”她气呼呼地问,“今天算什么日子?”
大副翻翻日志,“宣德五年出海,如果皇上没改年号,今天是宣德九年正月初……”
“1434年?郑和下西洋结束了,结束了!去年已经颁布禁海令,你们是一艘迷失在汪洋中的幽灵船!”爱趣三绝望地高举双手暴跳如雷,于是被船长顺手用木梆敲了一记,当场昏倒。
穿越时空守则第二条:好奇为倒霉之本。
爱趣三睁开眼,小棕熊在舔汤盆,糨糊一样的玉米糊,玉米?难道他们到过美洲?——“猫食盆!”爱趣三扑过去,头上立即又挨了一梆子,“别打岔!”船长瞧都不瞧她,继续在海图上划来划去,“就北风而行,找到麒麟再返航。”
“可是淡水储备不足。”大副忧心忡忡。
“船长,又是无风天气,要寄泊吗?”二副也很忧愁。
“打水。”船长略一点头。
打水,就是测深。七十丈长的细纱系上涂过牛油的铅锤,坠入海底,船长提起铅锤一看,“粘不起泥沙,又不深,这是石底,不能抛泊。用橹桨继续前进。”
立刻响起螺号声,在甲板上打磨海蛆的水手钻进底舱,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水师;爱趣三可没有特别的兴趣观摩,她正同小棕熊扭打,即便小熊用热乎乎的舌头舔她,也毫不退缩。小棕熊一松爪,她便噔噔噔倒退着翻过船舷再次落入海中。
猫食盆慢悠悠地下沉,一直沉到坚硬的海底,没有银光没有奇迹,“为什么回不去?”爱趣三捶着海岩,“他们把游泳池放干啦,只有等到下周一重新注水,通道才会打开。难道我要同强盗胚一起呆两天半?!”
她不得不钻出水面。
“喂,”船长扶着船舷开心地说,“快上来,我打算把你卖给喀拉拉人。”飞廉号伸出长橹,几乎击中她的脑袋。
“呸,人贩子!”
“谁让你脚太大!”他很不屑。
“船长,前方有海盗!”旗手报告,“他们不理会我们的旗语!”
“因为他们没有旗语。”船长翘起嘴角,“这是我们制定航海准则的年代!给海盗一个教训!”汉子们呜啦欢呼,敲锣打鼓、进入战备状态。船长利剑出鞘,“用大炮轰击!上层甲板火铳手准备!”
这是场没有第二名的竞赛,第二名就意味着失败。
爱趣三被攀缘网索拉上来。“别谢我,我向来感情用事。”船长把她扔进“针房”——专门放指南针的船舱。
“你真打算卖掉我吗?”她追问。
“没有一点假起来的迹象。”
爱趣三踢开舱门,“现在指南针在我手上!”她威风凛凛把指南针伸出舷外,“如果你敢出卖我,我就把它扔进海里。”火铳手们一呆,转身把黑黝黝的铳口对准她。
“别紧张,”船长安慰手下,“船长室还有备用指南针。”
她松开手。
指南针击起一朵微不足道的涟漪。
“天哪!最后一个指南针!”船长捂住眼睛。
“你不是说还有备用吗?”大副狠狠责问。
“我想让她放松警惕!”船长一脸无辜。
“停止射击!停止射击!”大副吼叫,“我们需要海盗的罗盘!”
飞廉号猛地一摇晃,七门大炮同时开火,海平面上只剩下四分五裂的木片在飘。
“没关系,我有‘阴阳官’执照,能用‘过洋牵星术’定航向。”船长玩世不恭地托起腮帮子。最后一缕阳光沉入海底,倾盆大雨随之砸下来,他的笑容僵硬了。
“太没风度!海上规矩向来女士与儿童优先。”爱趣三被逼站在船舷上,摇摇欲坠,“我是受《妇女儿童法》保护的。”
“说得对!船长要留到最后一个弃船。”船长同样摇摇欲坠,因为水手们已经受够他了。
“那么女士与船长优先。”大副用大刀抵着他俩脖子,嘿嘿干笑。
“他们要哗变啦!”她使劲提醒船长。
“没关系,已经哗变十七次了。”他吊儿郎当。
“弱者!这样也配当船长吗?”
“不,他是全舰队最杰出的船长,但他故意脱队。”大副皱眉。
“为什么?”
“因为他疯了。”大副冷静地说。
“现在他更疯了,把船越开越远。”水手气势汹汹。
“难道你们就甘心躺在床上四平八稳地咽气吗?瞧瞧这风浪海涛,多么诗情画意。”飞廉船长还有理反驳,“胆小鬼自可以到喀拉拉后沿唐僧取经的路走回去,我要再向西!向西!”
“你自己游着去吧,我们要回家。”
“回家!”呼声雷动。
大副把爱趣三、船长还有小棕熊背靠背反绑在一起,扔进海里。
[第一夜]
两人在冰冷的海水中飘,小熊像金丝雀一样吱吱叫。
“他们说得不错,在海里不是淹死,而是冻死!”船长打着喷嚏。
“我的父亲是个船长,他可不会像你那么窝囊!”
“撒谎!什么令尊是船长,所以你才半桶水就自作聪明……”
“是的!是撒谎!我爸爸只是个钓鱿鱼的民工!”她大叫。
他吓懵了。
在茫茫无边的太平洋中央建一个钓鱿鱼的平台……日复一日,运鱿鱼的船来了又去,整整两年垂钓手才能回一次家。他在那里忍受如同海一样辽阔的寂寞,而后自己成为寂寞的一部分,他甚至无法割舍,宁愿离家万里,给她寄稀奇古怪的礼物,回味这肝肠寸断的天各一方。也许,距离,是他爱她的唯一方式……
“我一直疑惑海到底有什么比我和妈妈更吸引他,为此读了一部又一部航海小说,看了一场又一场海盗电影……”
“我明白我明白。”
“你怎么可能明白?你是个疯子!”她忿忿道,“他是最好的垂钓手,钓起过四十八米长的大王章鱼!”
“哈,撒谎!”他大笑,“那是多长?”
“明代的一丈等于2.83米,连四则运算都不会你怎么当船长!”
“因为我父亲的面子,”他微微一笑,这笑容不同寻常,“他救过郑和的命,归程中他遭遇了海难,连同整条船失踪。说不定他正同我们一样,在天涯海角逍遥游。”他清了清嗓门,喊小熊,“宝贝!咬断绳子。”
“我们追不上船!”爱趣三丧气极了。
“海盗只能近海抢劫,他们的据点不会远。”两人趴上海盗船的碎片。
“这么弱的海盗?”
“世上能远洋的只有我们。”
“别吹牛,还有维京人。喏,拿着!”爱趣三脱下潜水表,“赔你的指南针!”
“真丑,有用吗?”他接过来,把外套扔给她,“穿上!”
她些许迟疑地问,“你……想父亲吗?”
“也许。”他仔细地看她,“他总翘班带我去挖淡菜。我问他‘为什么一到冬天就不上衙门?’他说‘我到冬天就不舒服。’‘那么你明年冬天还生病吗?’他笑了笑没有回答。我再也没有得到答案:第二年冬天他跟着第六次下西洋的船队出发,他没有回来。”
“那是1421年。你赶上了郑和第七次远征的末班车,擅自脱队就是为了找父亲吗?”
“不,我说过,我喜欢海。”
“喜欢海?郑和已经回家,你仍在海上流浪?拉着整船思乡的水手作流窜犯!而我,竟然跟着五百七十年前的幽灵在海上游荡?!”爱趣三从同情转向气急,嗓门越来越高,不知该恼恨谁好。
“现在我已经没有船了。”他提醒道。
“我也没了猫食盆,再也回不了学校。”爱趣三使劲地揉头发。
“喂,”他少有地正经,“虽然你脚大了点,但如果只剩下你和我的话……”
“很高兴你不喜欢我的脚,因为我正要用它狠狠地踹你!”
[第二天]
他们得救了,但又被吊在三角桅杆上。
“他是谁?”爱趣三问。
“我雇佣的前任大副。因为不服从命令被扔下海。”
前大副是个阿拉伯人,“我不喜欢朱元璋,但你们的船实在造得好。我知道你一直在找海外仙山。”阿拉伯人打了个响指,一头长颈鹿优雅地走过。
“这就是麒麟?我看像‘长脖子鹿’。”船长歪着脑袋。
“本来就是长颈鹿……”爱趣三咕哝,我们的祖先,又聪明又愚昧。
“打开窗户说亮话,我要飞廉号!”阿拉伯人喊,“从此横行天下!”
“可我没随身携带。”船长撅起嘴。
“所以要你去抢!”
“这艘破船,只能搭乘四十九人……”飞廉船长掌着阿拉伯人的舵。
“下个五百年也不会有舰队超过郑和的两万七千人编制。”爱趣三安慰他,“一直到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
“少唧唧歪歪,船速?”
“挺快。”
“‘过更’、还是‘不上更’!难道你是木鱼脑袋!”他气急败坏。
“这么多航海术语我怎么分得清?而且是古代术语!”
“没船能赶上飞廉,除非是他乖乖躲进喀拉拉港。”船长神色凝重地望望天,喀拉拉,印度西海岸,1350年起中国人在此建港,至今沿岸中国式渔网鳞次栉比。“但风暴会切断进港航道,如果他老实减速,一切尽在控制之中。”
正午他们遇见另一艘摩尔人的海盗船。
“向您致敬!飞廉船长!”摩尔人船长打旗语,“我们正在追截飞廉号——飞廉在手,海洋我有!”
“他又是谁?”爱趣三问。
“我的前前任大副,因为不肯跟我东行而被扔在孤岛上。”
“整个印度洋的海盗都是你培养的吗?!”
台风已经降临,滔天巨浪中,船长带着九十八名乘员划小船靠近降帆缓行、巍峨的飞廉号。
“你知道碇杆是什么吗?该死!我竟然要去破坏自己的船。”船长向爱趣三解释,“硬木碇杆的顶端用铁箍束紧两个硬木爪,杆身垂直穿过一个长石条作的横棒,既有足够的重量,又保证下碇时木爪抓入海底泥沙,每发必中万无一失。”
“明白,就是海军锚的前身。”
“我们去糟蹋碇杆,让飞廉永远在海上翱翔。”他阴笑。
“老家还有人祈祷你平安返航吗?”
“当然!”他又洋洋自得起来。
“什么样的姑娘?”
“丑得像狗熊!”他摆出一副蔑视女人的架势,“所以我不得不逃得越远越好。”
这时传来奇特的呼啸,“低头,”他按下爱趣三的脑袋。飞廉号发现了他们,发射炮弹,第一发定位,第二发校准,阿拉伯人与摩尔人的主船中弹熊熊燃烧。
“你们带了太多烧酒!”飞廉船长朝倒霉的海盗头子大笑。
“飞廉号,我志在必得!”阿拉伯人与摩尔人咬牙切齿。
他们顺缆绳爬上飞廉号,火铳手开始射击。船长带爱趣三钻入了最底层囚牢。一个满脸胡子与疥疮的家伙被锁在牢笼里。
“他又是谁?”爱趣三问。
“我的前前前任大副,因为不愿考虑西行而受处罚。”船长敲碎铆头,对前前前任大副微笑,“现在考虑好了吗?”
“你的敌人都爱你吗?”爱趣三迷惑了。
他解开战马的缰绳,“该骑兵出场啦。大副,你们去升帆。妖婆,你去照料碇杆!”说完纵身上马,窜上甲板。
爱趣三只关心猫食盆,她委托小棕熊,“宝贝,你去咬断碇杆!”
阿拉伯人与摩尔人的弯刀对抗着明朝的长矛、朴刀与火铳。飞廉船长与大副一个厕身冲击,大副恨恨道,“十八次了,我们还是甩不掉你!”
“我早就说过在此不宜抛锚!”船长再催马步,大副一个急卧,砍掉了马的前蹄,它痉挛着落入波涛。
直帆高张,飞廉号被吸进风暴,在浪尖飞行。
船长与他的前三任大副被火铳手团团围住。
“相比海啸,”大副把铳对准船长,“我们更害怕疯子。”他扣动扳机——
哑枪。
他向船长垂下了铳口,“现在,我们已经耗尽家乡带来的所有弹药。飞廉号听候您的吩咐。”暴雨冲刷着他饱经沧桑的面孔。
“为什么不是我们?”阿拉伯人与摩尔人怨愤地质问。
“因为只有这个疯子才能驾驭飞廉。”
“起锚!海狗们!”飞廉船长命令,抱起泪眼汪汪徒劳地在碇杆上磨牙的小棕熊。
在船长室摸到猫食盆的爱趣三甩掉黏糊的鱼汤,盘底露出一艘船,还缺了点什么。
“玩忽职守,”船长揶揄,“我早就说过不是你的猫食盆,这是小熊妈妈从泉州带来的。”
“小熊妈妈呢?”
“哎?”船长眨眨眼,摸了摸肚皮,“她与我们同在。”
“我无法回家了吗?”
“看来我们难舍难分……”他低声道,轻柔的嗓音让她心脏收缩,血流减慢。
“别用宋代的优雅表情,明朝是市井文化的滥觞!”她朝他的耳朵尖叫,“21世纪的祖国花朵是不会上你花言巧语的当的。”
“哈哈。真得没想过留下吗?”
“等我再长大一些,更聪明一点,我会爱上别的人。哼!”
外边是无尽的夜与海的叹息。
[第二夜]
“台风在增强。”阿拉伯人哀号,“没有避风港,我们只有作废的海图!”
“没有罗盘,没有星象,我们要靠小妖婆不指南的指南针横渡大洋!——帆橹并用冲过风暴!”
“啊?我情愿死!”摩尔人喊。
“那么死吧。”船长抽剑捅进他的肚子。
“应该降帆!”大副要冲过去脱开绞车锁机。
“你的天职就是无条件服从!”船长当胸抓住他,“即便是飞廉号,也逃不过飓风,后退只有死路一条。”
“主桅杆已经断了两根,你该怎么办!”爱趣三也在质疑。
“前后六支小桅还有四支可用,配合推进引风,协助主舵跳转方向——下降大主舵,启用三副备用舵!”船长命令。主舵潜入深水区,摆脱船尾乱流和漩涡,减弱横向漂流,稳定船身。
“摇橹手!给我往死里划!”
“跟我来,小妖婆!”他捉住爱趣三的手,钳得她生疼,“篷帆锚舵没有两百人动不了,我们得同舟共济!”他的脸上升腾起爱趣三从未见过的圣洁光芒。
“你会见到父亲的!”她突然喊。
“什么?”他回喊,虽然贴得这么近,但几乎听不到对方的声音。
“因为地球是圆的!终有一天你们会在地球的另一边见面!”
“不!”他斩钉截铁道,“我可以等,飞廉等不了那么久!没有船坞,没有工匠,再行驶二十五年就会报废!”
无论是威尼斯、葡萄牙还是西班牙的无敌舰队,都没有能与之媲美的造船技术,就像所有超越时代的天才一样——失踪是唯一的结局。
“二十五年?那就是1458年!”爱趣三停下脚步,吃惊地盯住他。
他也瞪着她,猛地抱住她的脸蛋,狠狠啃了一口,几乎让她窒息;而后又把晕乎乎的她一举推到绞车锁机上。
“为什么!”她的脸红得如同锦衣袍。
“因为你招人喜欢,这是我赏你的!”
海水泼进嘴里,又辣又苦,她早就知道,电视漫画上白白净净的少侠都是假的,真正的英雄是伙粗野邋遢的亡命徒!
他又是那副狂暴口吻,“给我牢牢地绞紧帆,否则我叫你后脑勺开花!”
从福建到云南,从越南到菲律宾,从印尼到新加坡、马来西亚、泰国,从斯里兰卡到印度,从也门到肯尼亚,重重怒涛之中,只剩下这叶孤帆在对抗天庭的震怖。大航海时代已经到来,但皇帝让大家降下帆、收好桨,回家去睡觉。这是我们第一次做错了历史的选择题。
但闪电划破夜幕之处,他在那儿。
他屹立于翻腾的甲板之上,纹丝不动,握着那简陋的潜水表,嘴角浮现冷笑,“尽管嘲笑吧,老天爷。我要在你的剑刃上跳舞!”
[最后一天]
旭日东升,阳光立刻刺得爱趣三眯起了眼,甲板上下响起震山的欢呼,他们胜利了!
只有他俩默不作声,筋疲力尽地靠着缆绳,“我可以送你去父亲的鱿鱼渔场。”万里无云,他静静地说。
“那不可能,他在太平洋,”她微笑,“而我们正穿越印度洋前往非洲红海,南辕北辙。”她在他油垢的领口上摩挲着发痒的鼻尖,“多有趣,现在哥伦布还没有出生,五十八年后他才会起航;然而,你们与风浪海盗的搏击却没有回报……皇帝禁海,大航海刚刚开始就草草落幕……”望着那高出视野的碧海晴天,她觉得自己在发抖,这是一种面对崇高与卑微并存,光荣与黑暗共舞时才会有的颤栗。
他缓缓松开手,“是真的吗?……小妖婆?”
明明是历史书上写着的!
“那又怎么样?”他笑起来,“我的归宿是葬身鱼腹而不是死在床上。”
“可惜……”她已经习惯了他身上的汗臭,但这永远只属于大海彼端的另一个人,“二十五年后,飞廉号会触礁沉没,你们将于1458年在东非登陆,与当地人结婚生子,向西垦荒,五百年后的‘法茂人’就是你们的后代——你最终还是回归大地。”
“那么,”他沉吟,“我将来的妻子漂亮吗?妖婆你也帮我算算!”
“脚大得像船!”
看着她再次暴跳,他几乎笑出了眼泪,而后以一种狮子任人爱抚的神情垂下眼帘,温存地娓娓耳语,“您让我感受到了一种类似幸福的东西……走吧,我的世界里没有您的位置;只有等到老得发不了脾气,我才会抛锚,那时我不是死了就是脱胎换骨,我会爱上别人,如同我为失去您而永远爱您那样爱她……这就是大海赋予的命运。”
“北越西洋的航线,”他拔出剑,捋开小熊,在汤盆心刻下:丹戌针八十五更,又辛戌针四十更船至加剌哈——他把汤盆递给爱趣三。
戛然而止。他向她抱拳,比任何一个梁山好汉都富有男子汉气概;潮湿的海风把泪水送进了她的眼里……
“再见了,毕竟你还是配不上我。”他眉毛一挑,抱起小棕熊。
“吓!你这个自大狂!”
[星期一]
“爱趣三的爸爸是远洋船长,常年不在家,我们得每天派一个人去安慰她妈妈!”班主任义正严词地号召。
“不干!”同学集体反对,“她妈妈有洁癖,任何人进屋都要脱掉外裤!”
“谁在说我家坏话……”一个哆嗦的声音冒了出来,浑身湿漉漉的爱趣三吐着海带摸索进来,怀里抱着猫食盆。
“噫!”大家惊骇地瞧着面色发青的她,“你去了哪儿?”
“印度洋。”她冻得发抖,扫视全班。
“……外套不错。”班主任拍拍她的肩膀。
“出海文物,手工刺绣。”她机械地回答,然后踌躇了一下,“我爸爸是鱿鱼钓手,他从来不是什么船长。”
“噢,”同学木然地叹气,“没关系,重要的是你回来了。”
“那么再见,我先回趟家。”
“再见。”大家平静得如同做模拟试卷。
再见,五百七十年后再见!爱趣三抚摩蓝釉白瓷上的如丝裂纹,仿佛又听到了海的咆哮,当世界变革的序幕尚未揭开,在虚空的飞沫之中,那艘注定要撞碎在暗礁上的飞廉号破浪而行:藐昂尾高,船头两侧的龙目炯炯生灵,船身水线的舭龙骨红绿相间,防蛀的白色底壳、升降舵与四爪铁锚稳健地探入水中,海神胡鳅和飞鹰图腾反射着烈阳,还有如林的帆樯、斑斓的旗帜、挥汗如雨、以及那颗骄傲的心灵——“来吧!”孤独的船长向着无尽的波涛呐喊:
“海外仙山,我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