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境指南》沐淅

59、第 59 章

　　被提醒的人却依然审视地看着晏清平所造成的破坏，而他年轻的脸是联盟所有高端仿生人的模板，也曾出现在坠毁于三轨星的环资部飞船之上，如果他能让晏清平注意到他，晏清平就会想起那是洛轻鸾，真正生物学意义上的洛轻鸾。
　　而洛轻鸾也曾是一名工程师，但在晏清平进入工程部之后，他却忽然转入理事会，最终成为理事长，只是晏清平依然不会注意到他，因为没有人会想到相当于联盟最高领导者的洛轻鸾为什么会出现在航经第五星系的舰队之上，甚至是作为舰队首席工程师而操纵攻击行为。
　　洛轻鸾说： “我依然认为他并非精神力进化等级最高的工程师，如果只是因为他所创造的那些与人类意识相关的程序太过完美，就判定联盟之中没有任何一个工程师能与他相提并论，甚至为了寻找他而推迟试航，就未免太过偏离最优解。”
　　那人却收回了手，不再看向散落在宇宙空间却又在意识之中重新完整的独角鲸，说：“我知道工程部创造过最完美的评估机制，然而在任意宇宙坐标和无限随机事件之中，只要他出现，他就是唯一解。”
　　洛轻鸾似乎终于感到困惑，他很清楚自身对于联盟的意义，而所有与之相关的价值板块几乎都可以拓展成无限的宇宙空间，但他所有的价值却都在那人的一句评价之中泯于脆弱的假象。
　　然而也只是这一瞬间，控制台的防护终于有了裂痕。
　　黑色的浓雾从宇宙深处升起，被缓缓笼罩的第五星系就如一颗单薄柔软的麦穗，而所有星球都如颤抖着的麦粒，在巨物振翅的嗡鸣中被啃碎。
　　那是一直藏于星云之后的舰队终于开始穿行第五星系，当那人的防御破裂，晏清平闯入主舰控制台，洛轻鸾为了驱逐晏清平的精神力入侵，转而启动蛰伏着的舰队，蝗灾般的军舰几乎覆盖了第五星系所有具有生命活动迹象的星球。
　　晏清平也已经意识到被他入侵的星团军舰只是那支舰队的护航舰，而当他离开主舰，螺旋链条般的舰队立刻在洛轻鸾的操纵下旋转散开，避免再次陷入被晏清平一同控制的困境。
　　原本完整的舰队也随之自由分割，在分别行进的过程中重新呈辐射状聚集，李昀知道那是围猎星系的战争布局，所以那支舰队虽然很像是在偶然经过第五星系，但在前行过程中也已经做好了随时狩猎和清除星球的准备。
　　晏清平的精神力已经撤离主舰，操纵一条落单的军舰飞往棚户星，而当通过监测屏看向那些碎裂的星球之时，晏清平忽然意识到他从未在联盟之中见过这种规模和武装级别的舰队。
　　所以那支舰队绝对不会只是偶然过境，因为它本身已经具备人类在进行迁徙之时才会创造的超星系舰队规模，连足以短暂镇压“孔雀”的能量弹都能随意使用，那就很可能是将联盟武库都带在了身上。
　　虽然晏清平还不能确定那是否就是文森特所说的迁徙船队，但那支舰队的反常巡航依然表明第四次迁徙可能早已开始，只是那些落后星系却还在为人类是否应该迁徙以及哪一部分人类才有资格登上船队而不断爆发冲突和战争。
　　那支舰队就如冷兵器时代的长剑，被晏清平操纵的军舰却正对锋芒而行，穿过微热的风潮，最终降落在星球截面如蜂巢的棚户星。
　　而追击舰队随后却都被卡在了口琴般的星环之中，那是李昀侵入第五星系军队武库，发射热弹引爆星环所熔铸的防御工事，而所有撞入工事的军舰都像是在星球熔炉之中融化的音符。
　　但防御并不能持续太久，而且向内辐射的热量也让棚户星的外部环境越发恶劣，但聚集于棚户星的第五星系军队却依然没有对军舰入侵做出任何反抗，甚至在监测到李昀的精神力之后开启地面微算器进行抵御。
　　不断恶化的星球环境让棚户星上的居民终于在不确定的高温之中绝望，也在风暴和地震穿插进行的动荡之中彻底丧失理智。
　　所以当晏清平操纵那条军舰降落，意识全部被收回进机体，他再次以人类的视角看见同类奔赴死亡的画面。
　　棚户星上的居民就像是在复制在三轨星上发生过的献祭，如同将灵魂投入被S1控制的星核飞船那样，棚户星上的居民竟然在象征人类文明和梦想的观星台上纵火，而为了保持火焰不熄，他们最后一个接着一个的跳入了火海。
　　那片火海或许很快就会熄灭，因为棚户星上的居民人数也并不多，却对称着李昀所创造出的星环焰火，而晏清平就像是看着此生从未见过的陌生海域。
　　那些人骨成灰，最终却可填海，甚至铺成一条路，进而堆起一座城，而如果不是他和李昀横拦在这里，那支舰队轻易就能负载那些高阶进化者进入这颗棚户星，随意踩踏，任意定居或者是销毁。
　　而当他们不再能抵挡舰队入侵，最先和星环一同被摧毁的或许也将是已经被舰队锁定的李昀。
　　晏清平并非没有见过战争和灾难，也远比同时代的任何人都更清楚人类这种生物的残忍和黑暗，然而当高阶进化者已经决定丢弃这些低阶同类，却还要在丢弃的路上重复清除过程，而那已经和古文献中记载过的屠杀没有任何区别。
　　晏清平忽然再次想起仆人仿生人曾问过他，是否仍将相差悬殊的低阶进化者视作真正的同类，而从三轨星到棚户星上所发生的那一切，或许正是因为对于高阶进化者而言，低阶进化者早已经不再是同类。
　　晏清平因此感知到的是从未有过的愤怒和抗拒，连带在三轨星上并未在意过的那一部分情感记忆也在重现，强烈的心理波动让他如摔出巢穴的幼鸟，蜷缩着坠落，一直到被李昀再次接住，反应堆般的愤怒和怜悯才终于不再试图反噬自身。
　　晏清平安静下来，几乎茫然地看着接住他的李昀。
　　李昀看着呈现出极度脆弱状态的晏清平，忽然就像是不再受到任何理智的控制，收紧手臂，俯身靠近晏清平。
　　不会有人知道他想做什么，李昀却像是在撕开所有人的共同认知，而防护面罩相撞的瞬间，面罩之上倒映着的天空忽然急速收缩，就像是所有可观测星球都在被驱赶着进入同一星系圈层。
　　而整个第五星系都在被迫向内运行，骤然增加的引力和温度让已经千疮百孔的星球终于开始从内部碎裂。
　　地表之上所有的裂痕都像是在抓人生吃，而棚户星之外，无数体积较小的星球甚至在不断聚集的星球群落之中爆裂，碎片最终短暂地成为其他星球的星环。
　　最后那些星环又成为绞刑架上晃动的绳索，在军舰暴力驱动下，绞杀了无数星球。
　　将被赶尽杀绝的危险之下，李昀也再次冷静下来，他知道那支舰队正在使用的是类似星球旋梯的武器，而在确认无法从棚户星中直接抓取晏清平之后，那支军舰也终于发动了真正的攻击。
　　但那种旋梯原本是人类在定居之后，工程部为重新建造文明星系而制作的建筑工具，因为宇宙空间即使无限，人类在迁徙路上所能遇见的宜居星球却很有限，所以在人工培育星球之外，人类也在路上收集过许多宜居星球。
　　当以强力推动那些星球进入模拟星轨的旋转环道，就能以最低变量和能源推动那些星球与迁徙船队同行，然而当被塞进去的星球超过旋梯容量，这种工具就将变成集中屠杀的武器。
　　而那些被销毁的星球未散尽的热量和残骸就如浓烟翻滚，李昀甚至可以想象那架曾经被人类熟悉到如同家居用品的旋梯，此刻或许就如集中矗立在古地球之上的焚化炉。
　　棚户星已经不可能再挣脱旋梯，而当地表碎裂到如溃烂脱落的皮肉，再也无法覆盖星球骨架，藏于星核之中的微算器终于被再次启动。
　　原来那不仅仅是一个牢笼，还是一个被安装了机翼的牢笼，即使内部已有破损，整体依然是可以进行星系航行的飞船。
　　而启动这条飞船的人却是文森特，还有那另一半的工程师，而他们应该也已经意识到联盟在决定迁徙之后，甚至在如同清理人类活动痕迹一般，在试图抹杀被留下的人。
　　“你们想要去哪里？”
　　晏清平冷冷地看着他们，其实他也曾和其他所有高阶进化者一样，从意识被开启之时就一直处于绝对的冷静和理智状态，为此他可以在任何生命体之上进行极限化实验，最终获取最精密的数据，也绝不会在危险之中试图救治已经被判定为最低存活概率的人类，以此保证整体的最大生存几率。
　　所以晏清平能理解他们正在做的事，但在将人类情感也归结为褪余之后，那些高阶进化者却似乎都已经忘记了他们最初创造出绝对理智，甚至为此愿意掩埋自身情感的那部分，其实也只是为了人类，而不是为了麻木的抛弃同类。
　　“你难道还没有计算出这场清理就是从第一星系开始的吗？而你已经抛下第二星系，抛下齐不扬那个名字，但你应该知道，向下清理的速度只会越来越快，所以当你再次抛下第五星系，你还能有多少时间在第五星系之下的星系之中建造新的世界？”
　　晏清平忽然叫出“齐不扬”那个名字，而在三轨星之上，联安部代表所使用的代称就是齐不扬，所以当第一星系内部开始迁徙之前的清理，身处第二星系联安部的齐不扬其实就已经获知一切。
　　“所以除了战场，你们其实再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