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尸伴》黄晶

4、第四章

　　隔日的相约，芍双穿着白狐裁的华贵衣裳，如约而至。
　　满载浓浓情意漫步在集市里的二人，除了跟随身后的大活人贴身侍女，还有鬼鬼祟祟仿佛叶痕尾巴的白筠……
　　阳光明媚的日子里，白筠却已走得大汗淋漓，她本不该像只耗子躲躲藏藏跟随着，只因心底害怕被操纵的叶痕与心上人谈情说爱时露馅，不得已委屈自己即将病恹恹。
　　跟踪着实是一门技术活，若说白筠是此项中的翘楚那是一点也不为过。瞧，鬼鬼祟祟跟踪叶痕的同时还有另外一批唐门中人，只是，在白筠这位高手面前他们立刻暴露行踪。
　　白筠心底很是不解，为何这批唐门跟踪者并不像保护自家小姐的护卫，而是查探敌情的暗探。她不免在想难道唐门已对自己显眼的身份有所察觉？
　　这场暗地里偷鸡摸狗的事足足上演了半个多月，直到这一日，突生了变故。

　　那是一个恹恹的黄昏，本该挂在苍穹里的太阳已寻不着踪迹，明明才过了酉时，天空却是黑压压的一片，远远只能瞟见淡淡亮光，衬着屋外阴风怒号，让芍双产生了奇怪的错觉，认为正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他即将离去。
　　这种预感十分不妙，而事实证明女人的第六感，是个十分玄妙的东西。
　　成衣店里，殷勤的老板献宝似得捧出一件又一件的精致衣裳，可芍双却是心不在焉为他挑选着，只想等着他从更衣室里出来，拉着他逃离这个让自己心神不宁之地。
　　“如何？”漫步出来的叶痕依旧是挂着熟悉的微笑，可芍双却是再也移不开眼，不是因为叶痕身着这身衣裳俊美非凡而移不开眼，而是一个挂在他胸前晶莹剔透的水晶瓶，瓶子里盛满翠绿色的液体，是象征着生机勃勃的颜色。可在芍双看来，它却是一道夺命符。
　　唐门善毒，药理自是不在话下，芍双见多识广有幸识得此物，它的名字叫——存命香。断然不该佩戴在他的胸前，她不明白，也无法相信，他明明活生生地站在她的跟前，同她说话，同她逛街，同她嬉笑，难道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假的？
　　『不！』猛地扑进他的怀里，将头深深埋进他的胸膛，像是要融入他的骨血里，极度恐慌自我催眠着『这不是真的，一定不是真的，只是我在胡思乱想！』
　　从前，她日日夜夜站在梧桐树下偷偷注视着他，在他离开后，又日复一日坐在千味馆里憧憬他归来时的模样。现在，当这一切梦想都化作现实，在她可以毫无顾忌拥住他时突然发现这一切的一切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美好，无疑是当头一棒。
　　她仰起头看着他，忽然有了少女的羞涩模样，脸上带着泪痕，却弯起嘴角，素手抚在他的脸颊『你还是那个你，丝毫没有改变。而我，依旧想拉着你的手，看尽世间美景，然后一起慢慢到老。』
　　上苍是无情的，将一个个想沉寂在虚幻中的少男少女狠狠敲醒，让他们面对现实，即便这个现实是他们无法承受的。
　　存命香在世间是一项不被大众知道的东西，只有非常稀少的人群知道它名字下的含义。当然，白筠并不列于这少数人中，可跟踪的唐门众人却很不凑巧正是这少数人中的精英。

　　所以，这一日入夜，唐门家主唐戬便已得到属下汇报存命香的消息，早早等候在叶痕必将返回的客栈。
　　客栈外明明下着大雪，可客栈的大门尽数敞开，唐戬便是坐在正厅中不惧严寒，瞅着空旷雪地里骤起的狂风。
　　雪花纷纷扬扬洒落一地，似在下一场轻软无终的雪，芍双与叶痕便是撑着油纸伞徐徐归来。刚抵客栈，眨眼之间，一排排黑衣人齐刷刷地持剑蓄势待发排列芍双三丈外，声音整齐划一，想来他们已历经多少次实操，才能达到如此完美的默契：“小姐既知白筠是谁，若还妄想包庇她，恐是性命堪忧！”
　　白筠，这名字在江湖中无人不知，那是一名杀手的名字，这名杀手当初名声大振着实是因为她的独门秘术——画魂。近日，唐门收到消息，白筠来犯，唐戬吩咐下属将进城之人盘查个遍，也未找到可疑之人。直至今日，下属来报，叶痕身上挂着存命香却还能如活人一般生活，便知这是谁在捣鬼。
　　唐戬手心一拍桌案，震得木头咔咔作响，想来他是气得不轻：“那叶痕明明是个死人！你还要自欺欺人？”
　　死人，这二字怎能不让人头皮发麻？可惨白面容的芍双一瞬间又强装镇定看着他，固执地摇了摇头，紧紧抱着叶痕不肯松手。
　　隐在漆黑深巷的白筠显然没有常人那般镇定，不顾埋伏站出身来，质问道：“什么死人，你给我说清楚！”
　　唐戬的眼眸里闪过一丝阴霾，似早已料到白筠身处之地：“你在同我说笑？这人是你操纵的，莫不是你要告诉我，你不知道操纵的是活人还是死人？”
　　白筠眼中的冷光闪了闪，不死心道：“你胡说，若叶痕是死人，他的身体怎会死而不僵，完好地站在这里。”
　　慕白解释着：“那是因为他的胸前挂着存命香，这存命香并非像它的名字一般是为了续命，而是保存死人的尸体不朽。”
　　“什么？”白筠喃喃念着，恍惚间又忆起那个异常幽静的夜晚，叶痕将她叫至跟前，嘱咐了一大堆话，那时的他就如燃烧殆尽的红烛，璀璨的光芒越渐暗淡，已近湮灭。
　　窗外的风愈大，摇得床头纱幔上的饰物哗啦作响，明晃的烛火在纱幔上投下他的影子，明明每一声咳嗽震得虚弱的身子恹恹若绝，可他还是不愿意停下说话声。她还记得那时他说得话：“若是时间能够停止，那该多好，我一定会停留在这场重逢的大雪里，牢牢抱着她，再也不愿松手。”
　　只可惜，那时的白筠以为是他感慨良多，不曾察觉那是将死之人的不甘心。明明他已赶到了蜀地，见到了心爱的姑娘，终于可以在一起了，却要面临生离死别。
　　不明所以的白筠默默返回了自己厢房，今儿个得知叶痕死讯，才后知后觉，他死的那个夜，异常幽静，且冷。

　　唐戬再也沉不住气，纵身一跃，刚劲的掌风劈向叶痕。到不是他心狠手辣不愿给叶痕留个全尸，而是江湖中人人皆知白筠的能耐全靠操纵的傀儡，傀儡若毁，她便再无反抗之力。
　　他的动作快得没谱，处在思绪中的白筠自是没有反映过来，可叶痕身边的芍双反映过来了，而且反映极快，毫不犹豫用着瘦弱的身躯为叶痕挨下这掌，以望保全爱人的尸骨。
　　事与愿违，命运弄人，纵使这一掌唐戬最终收回数分内力，亦还是击得芍双整个身子飞了出去，间接将身前的叶痕连带地震出数米。
　　那个盛放着存命香的水晶瓶受不得重力终是啪地碎裂开来，叶痕就在芍双面前，像失去支柱般，倒在地上，整个尸身，跌成粉碎。
　　风愈大，一瞬间将尸骨上的粉末吹得不见踪影，唯独留下一具枯骨。
　　她死死盯着，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苍白的脸血色褪尽。颤抖的手指抚过那具枯骨，紧紧握住，现出泛白的指节，忽地身子一倾，吐出一口殷虹的血。尖利的“啊……”声在这寂空中响起，她的痛苦无人能够体会。
　　狂风呼啸而过，将蓬松的雪花卷得漫天飞扬，让人睁不开眼，待众人反映过来，白筠、叶痕再也寻不得踪影。无人知道白筠是在何时动手，又是在何时将雪地中的枯骨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