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姐》一夕风月

7、丘比特

　　人在大部分时间产生的杂念，都是闲出来的，比如我现在。

　　如果不是因为失业，我绝对不会站在全身镜跟前，打量自己到底长什么样。

　　有人会不熟悉自己的长相吗？这绝无可能。

　　但为了一雪黑色短袄之耻，我找出了所有能穿的衣服，衬衫、马甲、外套，对着镜子一件件试穿。

　　捯饬了一小时，勉强搭出来一套能看的。

　　戴上新买的黑羽耳骨钉，将碎发别至耳后，我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脸皮有点发烫。

　　对比几天前的短袄套装，我今天的这套穿搭，可以说是非常刻意，非常用力过猛。

　　我只替自己羞耻了一秒，然后就坦然接受了自己的用力过猛。拍下照片，发给钟爱雪花啤酒的那位朋友，配文：「搭了一套。」

　　屏幕上弹出一串「色」的表情。

　　雪花姐：「天呐沈珂，你今天这是怎么了？好老钱的穿搭，我都要爱上你了」

　　“……”

　　我沉默了一下，一个钱包里连新钱都没有几张的人，居然跟老钱沾上了边。

　　雪花姐：「哇哇，还细节戴了无框眼镜。细说一下，你这是为了什么，邂逅真爱了？」

　　我自动忽略她最后一句话，回复：「为了装。」

　　如果不是想装一下，哪有正常人会闲得没事干，把衣柜里的衣服全找出来穿一遍。

　　越照镜子，我越发觉得自己装得有点过头了。

　　长发齐胸，一身冷色调穿搭，单边悬挂黑羽耳骨钉。有人倒是夸过我的眼睛和鼻梁的形状挺漂亮，只可惜刚病了一场，我的脸色有些苍白，眉眼间始终笼罩着一股厌倦之意，活人微死感满满。

　　这些元素组合起来，让我产生一种错觉，仿佛我正在cos中世纪长着獠牙的某种生物，随时会面临被十字架和大蒜驱逐的危险。

　　已经21世纪了，我真的该这么穿吗？

　　我的内心天人交战，好几次要脱掉这套神似吸血鬼的着装，换一套更阳间的穿搭。但最终还是没脱下，因为穿都穿了，木已成舟，覆水难收……我实在太想装了。

　　我深吸一口气，怀揣着一颗有点紧张又有点想装X的心，走出了房门。

　　从门口到陆予家的距离，用地板砖来丈量，最多走十多下，但我每一步都走得沉重缓慢。

　　外面阳光灿烂，我却莫名生出了一种视死如归之感，仿佛我即将走进的不是一扇门，而是世界破灭后的深渊。

　　我确信这扇门出现的意图，一定是想让我死。但我细想不了，死就死吧，鬼才在乎。

　　抱着必死的决心，我抬起手指，按下门铃。

　　两分钟后，那扇门依旧沉默伫立。

　　我的脑袋被什么东西重重敲击了一下。

　　天杀的！沈珂，你这个蠢货，今天是周一，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赖在家里不上班吗？

　　手机屏幕映出我的表情，我觉得自己真的是疯了，站在原地看着那扇门，甚至笑出了声。

　　笑了两下还是三下我忘了，反正我整个人疯疯癫癫的。从电梯走出来的老奶奶对我侧目而视，回头看了好几眼，那眼神感觉像在叹息这一代年轻人已经没救了。

　　临近傍晚，陆予家的灯依然没有亮起，投出去的简历也石沉大海。

　　我厌倦了像只老鼠一样躲在家里，戴上蓝牙，含着根彩虹棒棒糖下了楼。

　　一直走，走进小区，作为一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和一群熊孩子抢游乐设施玩。

　　坐在秋千上，我仰头望天，夜空很暗，只零星散落着几颗黯淡的星。

　　秋千晃荡出弧度，整片天空漆黑又美丽，在我眼前摇来晃去。

　　耳机里放着《Cupid（丘比特）》，一首谁来了都能哼几句的情歌。

　　我性子急，听什么歌都喜欢听节奏明快的。调整至1.1倍速，整首歌给人的感觉就变了，爱神丘比特射箭的动作都显得有些匆忙，急不可耐。

　　所以，爱情到底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嚼着棒棒糖，啃钢蹦儿的声音在我的耳膜边嘎吱作响。

　　不知道爱神之箭射进心脏到底会发出什么声音，反正绝对不是这个声儿。

　　歌曲在耳边单曲循环了十多遍，口腔里的甜味腻得让我厌倦，小区里熊孩子的嬉闹声也是。

　　有一句话说得很对，只有出了门，才知道宅在家里有多爽。

　　我悟了，准备离开。

　　下秋千的的第一个动作，先用手抓住扶拦，脚尖再着地。

　　我做出了抓住扶栏的动作，脚尖还没来得及点住地面，寒风先从脸颊边刮过。

　　空气寂静，依稀送来一股微冷的清淡松针香。

　　细高跟划过地砖，那声响清脆得裂冰，我的身体陡然陷入僵硬。

　　转过头，陆予正坐在秋千上，我的旁边，轻轻对我笑。

　　她含笑望着我，嗓音沉静，咬字清晰，用陈述句这种句式，平淡说出一句话。

　　“沈珂，你也在这里。”

　　丘比特之箭没入心脏，先前只是一场演习，此刻我的心跳声剧烈疯狂，才真正开始接近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