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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五章 ...

  •   夜色,像一块浸透了浓墨的厚重丝绒,将榆市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
      易雪独自一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没有开主灯,只有身旁一盏落地灯散发出昏黄而温暖的光晕,在她周身圈出一小片孤岛般的宁静。
      窗外,城市遥远的嗡鸣如同潮汐般起伏,却更反衬出屋内的寂静。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微凉的陶瓷杯壁,里面早已冷掉的茶水,映出她微微蹙起的眉心和眼中挥之不去的凝重。

      这一个月,时间仿佛被无形的手拉长,又挤压得变形,每一帧都浸透着一种山雨欲来的低气压。
      一切的不寻常,都源于那起突然爆发、继而像藤蔓般疯狂蔓延的案子。

      那是一个普通的周二清晨,她刚走进法医中心,就被一股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氛攫住。
      走廊里脚步匆匆,同事们的脸上不见平日的寒暄,只有紧锁的眉头和压低的交谈声。
      很快,任务下达——城郊结合部一个废弃的化工厂发生爆炸起火,消防员在清理现场时,发现了不止一具高度碳化的尸体,以及……数量惊人的、包装粗糙的□□半成品。

      现场初步勘查结果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在市局内部激起了千层浪。
      案件迅速从普通的意外事故升级为特大制毒、贩毒案,并且,随着侦查的深入,所有的线索都隐隐指向一个庞大的、有着严密境外背景的贩毒组织。
      这不再是简单的刑事案,而是一场涉及多方、极其危险的硬仗。
      易雪作为核心法医之一,全程参与了后续的尸检和物证鉴定工作。
      那几天,她几乎泡在了解剖室和实验室里,空气中福尔马林和化学试剂的味道,混合着从现场带回的、若有若无的焦糊和毒品特有的刺鼻甜腻气,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网。
      她需要从那些被烈火和化学品毁损得面目全非的遗体中,寻找个体识别特征,判断确切死因,从细微的创伤中还原暴力发生的瞬间。
      她需要检验那些纯度不一、掺杂着各种杂质的毒品,试图从成分的微小差异中寻找来源的蛛丝马迹。

      工作的强度和对专业极致的要求,她尚能应对。
      真正让她心弦越绷越紧的,是岑晏的状态。
      他们因为这个案子,有了更多工作上的交集。
      但每一次在案情分析会上看到他,易雪的心都会微微下沉。
      他穿着笔挺的警服,坐在长桌的一端,听着各方的汇报,偶尔发言,条理清晰,指令明确。
      但易雪能看到他眉宇间锁住的沉重,像压着千钧重担;能看到他眼下无法掩饰的青黑,那是连续熬夜和高度精神紧绷的印记。
      更能感受到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近乎实质的、冷冽的低气压。这种凝重,不同于以往面对普通恶性案件的严肃,那是一种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警觉,仿佛他们面对的不是普通的罪犯,而是一头潜伏在暗处、獠牙狰狞的庞然巨兽。
      他甚至很少再像以前那样,在会议间隙给她一个安抚或鼓励的眼神,他的全部精神,都像一张拉满的弓,牢牢锁定在案件上。

      这种变化,易雪看在眼里,忧在心里。
      她隐隐感觉到,这个案子牵扯的深度和广度,可能远超她的想象。
      而更让她隐隐不安的,是另一个人的消失——迟舟。
      自从闻逢伊上次在医院跟她提起迟舟“要离开一段时间”后,这个人就真的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闻逢伊在电话里的抱怨和担忧日渐加深:“雪宝,他还是联系不上!电话永远是关机,信息也不回。他们局里到底什么任务啊,需要这么与世隔绝吗?”
      易雪只能含糊地安慰,说可能是高度保密的任务,心里却无法抑制地升起一个念头:迟舟的消失,会不会也和这个棘手的毒品案有关?他所在的“特殊部门”,处理的往往就是这种最危险、最隐秘的战线。
      这个猜测,让她为闻逢伊担忧的同时,也为岑晏的处境捏了一把冷汗。

      案件攻坚阶段,易雪抱着一叠刚出来的毒物化验报告,快步走向刑侦支队的大办公室。
      推开门,里面烟雾缭绕,白板上画满了错综复杂的关系图,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
      岑晏正站在白板前,背对着门,手指点着其中一个名字,声音沙哑地跟几个队员分析着什么。
      易雪走到他侧后方,轻声开口:“岑晏,最新一批样品的化验报告出来了,纯度比之前的高,添加成分也有变化,来源可能不同。”
      岑晏闻声转过头。
      几天没近距离看他,易雪心头一刺。
      他脸颊消瘦了些,胡茬泛青,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但那眼神却锐利得像淬了火的刀锋,看到她时,闪过一丝极快的、几乎无法捕捉的缓和,但立刻又恢复了工作状态。
      “给我。”他伸手接过报告,快速翻阅着,眉头锁得更紧,“来源不同……说明他们的渠道比我们想的更复杂,或者……内部起了冲突?”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队员讨论。

      “易雪,”他抬起头,目光重新聚焦在她脸上,但完全是公事公办的口吻,“这批添加剂的成分,能和之前码头截获的那批货对上吗?”
      “需要回去做详细图谱比对,初步看,有相似处,但不完全一致。”易雪冷静地回答。
      “尽快给我准确结论。”岑晏将报告递还给旁边一个负责物证的同事,语气不容置疑,“这可能是关键突破口。”
      “明白。”易雪点头。
      整个交流过程,不到两分钟。
      没有一句多余的关心,甚至没有一个超出同事关系的眼神。
      但易雪却从他疲惫而专注的侧影里,读到了巨大的压力和不容有失的决心。
      她默默转身离开,心里那根弦,绷得几乎要发出嗡鸣。

      就在案件调查进入最胶着的阶段,一个如同鬼魅般的声音,悄然钻进了易雪的耳朵。
      那是在一次内部协调会后,她无意中听到两个其他支队的老刑警在走廊角落里边抽烟边闲聊。
      “哎,老张,你说这次这案子,牵扯这么大,会不会和以前那些‘老人’有关系?”
      “难说……这行事风格,有点眼熟。记得十几年前那桩‘冰糖’大案吗?当时也是闹得满城风雨。”
      “怎么不记得?那会儿咱们还是小年轻呢。说起来,当时有个叫易兴德的,也算是个人物,可惜啊……后来好像卷进什么事里,消失了吧?听说他当年手底下经手的‘冰糖’,纯度那叫一个高……”

      “易兴德”三个字,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猝然劈中了易雪。
      她端着水杯的手猛地一颤,热水溅出来烫到了手背,她却浑然不觉。
      血液仿佛在瞬间逆流,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让她四肢冰凉。
      易兴德……那是她生物学上父亲的名字。
      那个在她童年记忆中留下巨大创伤和耻辱,几年前还曾像噩梦般回来纠缠她们母女的男人。
      冰糖?纯度高的冰糖?
      她父亲……曾经和毒品有过关联?

      这个认知像一条毒蛇,骤然缠紧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踉跄着退到墙边,倚靠着冰冷的墙壁,才勉强支撑住发软的身体。
      混乱的思绪如同被飓风掀起的巨浪,在她脑海中疯狂冲撞。
      那些尘封的、不堪回首的记忆碎片——激烈的争吵、易兴德狰狞的嘴脸、母亲绝望的眼泪、以及后来易兴德落魄归来时的无耻纠缠——全都涌了上来,与“冰糖”、“毒品大案”这些词汇可怕地交织在一起。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办公室的。
      坐在电脑前,她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
      一种强烈的、不祥的预感像浓稠的墨汁,迅速弥漫了她整个心房。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利用工作的间隙,开始隐秘地、近乎偏执地查阅一切她能接触到的、与十几年前那桩“冰糖”案相关的、非保密的档案资料和旧闻报道。
      她像一个在黑暗迷宫中摸索的囚徒,凭借零星的关键词和模糊的记忆,一点点拼凑着那段她从未了解过的、属于易兴德的过往。
      资料有限,语焉不详,但足够让她勾勒出一个令人心惊的轮廓:易兴德,当年确实曾是一个颇有“能量”的药品经销商,人脉复杂,一度风生水起,后来似乎卷入了严重的非法交易,具体细节不明,最终销声匿迹……
      “冰糖”……在某个特定的语境下,有时会被用来指代高纯度的□□。
      这个联想,让易雪浑身的血液都冷了下去。
      难道……她身上流淌的血脉,竟然和眼前这起滔天大罪,有着某种她不愿深想、却又无法忽视的隐秘联系?
      这种可能性,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穿了她多年来努力构建的心理防线,让她感到一种灭顶的羞耻和恐惧。

      半个月后,在付出了巨大努力和代价后,这起特大制贩毒案件终于宣告侦破。
      主要犯罪嫌疑人在一次精心策划的围捕行动中落网,相关的制毒窝点和重要销售网络被一举端掉。
      市局召开了隆重的表彰大会,媒体进行了铺天盖地的正面报道,整个系统都沉浸在一种如释重负的胜利氛围中。
      易雪站在台下,看着岑晏和其他立功人员上台接受嘉奖。
      他穿着熨帖的警服,胸前戴着红花,接受着掌声和荣誉。
      他的脸上带着适当的微笑,但易雪却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深处那抹凝重并未完全散去,反而像是被一层更深的疲惫所覆盖。
      庆功宴上,他礼貌地应酬着,但易雪感觉到,他的心思似乎并不完全在这里。
      偶尔,他的目光会掠过喧闹的人群,与她对上,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关切,有安抚,但似乎……还藏着一丝她看不懂的、更深的东西。

      案子破了,压在心头的大石似乎挪开了,但易雪却丝毫没有感到轻松。
      相反,一种更诡异、更令人不安的感觉,像潮湿阴冷的藤蔓,悄悄缠绕上了她。
      开始是在下班回家的路上。
      她像往常一样,步行回离单位不远的公寓。
      初冬的夜晚,寒风萧瑟,路灯将光秃秃的树枝影子投在地上,张牙舞爪。
      起初,她并没有太在意。但连续几天,她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在暗处死死地盯着她。
      她猛地回头,身后只有空荡荡的街道和匆匆而过的行人。
      她加快脚步,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如影随形。
      她故意绕路,走进24小时便利店假装买东西,透过玻璃窗观察外面,却什么异常也没发现。
      没有具体的威胁,没有可疑的人物,只是一种纯粹的感觉。
      但易雪相信自己的直觉,这种在法医工作中锻炼出的、对细微异常的高度敏感,曾多次帮助她发现关键线索。
      这种感觉,冰冷、粘腻,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像一条隐匿在草丛中的毒蛇,吐着信子,耐心等待着致命一击的时机。
      它不同于几年前被易兴德纠缠时那种明晃晃的、令人作呕的骚扰。
      这是一种更阴险、更狡猾、也更令人毛骨悚然的窥探。
      它来自哪里?是那个刚刚被摧毁的贩毒组织的残余势力?
      是因为她参与了案件侦查而招来的报复?
      还是……与她最近查到的、关于易兴德和“冰糖”的往事有关?

      各种可怕的猜测在她脑海中翻腾,让她夜不能寐。
      她甚至不敢把这种模糊的感觉告诉岑晏,案件刚结束,他看起来已经疲惫至极,她不想再用这种“莫须有”的担忧给他增添压力。
      而且,万一……万一是她多心了呢?

      可是,那种如芒在背的冰冷视线,一次比一次清晰,一次比一次持久。
      它不再仅仅是感觉,而是渐渐变成了一种实质性的压迫,扼住了她的呼吸。
      在这个她以为一切尘埃落定、可以稍稍喘息的时刻,一种新的、未知的恐惧,正从黑暗中悄然浮现,将她重新拖入更深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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