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贾红楼》凸碧山人

23、大观楼煮酒论英雄 逞心机吞吐凌云志

　　且说宝玉水溶一行沿了东便道，向省亲别墅一路迤逦行来。宝玉素知他不喜兴师动众，动则微服私访，便也遂了他的心思，先去自己的怡红院换了便服。两人轻裘缓带，折扇轻摇，也不惊动众人，如同两个纵情游乐的大家公子，说说笑笑边走边看，指点江山好不快活。
　　时值深秋季节，园中本是万物萧索，叶落知秋的光景。奈何现在的大观园一则人满为患，姑娘小姐成群结队，丫鬟婆子来往如梭，燕瘦环肥衣香鬓影，花红柳绿不一而足；二则才选大会举办在即，大观楼上圣旨高悬，浩荡皇恩之下，贾家阖府齐动，主道之上,碧波池中，车船往来频频，人喧马嘶繁华如市。
　　贾府之中，宝玉就是凤凰，大观园里，宝二爷更是万花丛中一点红，加上宝玉本来就为人随和，阖府上下任谁见了，都要过来打千纳福殷勤问候。两人不胜其扰，沿了石子甬道，绕了栊翠庵，赏了菊花圃，过了沁芳闸桥，便直接上了大观楼。
　　大观楼上，檀香高烧，临水小筑，泥炉水暖，几名垂髫小鬟危襟正坐，带领她们的，正是新近回到宝玉身边的茜雪芳官。宝玉心下暗赞袭人懂事，茜雪本来就是他的贴身之人极擅茶道，芳官更是对了他的脾性唱念俱佳，眼下她们僻处下游，听不见两人低语，端茶送水则一个眼神即可，真是周到缜密。宝玉满意的点点头，一边对了茜雪等人含笑点头，一边肃客入席。
　　水溶看来也是十分满意这个安排，拣了副凭栏的座头与宝玉对坐，立时便有小鬟送了茶具上来。茜雪净了纤纤素手，亦拿滚水净了茶具，动作若行云流水；佳人如玉，新茶香氛，动静之间，赏心悦目。一时间新茶好了，初盏即是馥香浓郁，正是水溶宝玉都喜欢的大红袍。
　　两人持盏在手，相视一笑，凭栏临风，看楼下行人如织，观对岸红楼隐隐，眼前美人香茶，脚下碧波荡漾，自觉心怀大畅。水溶但笑：“难怪石兄乐不归蜀，有此佳人佳境，红颜环侧，知音相伴，便是神仙也要羡慕，不负我等青春少年。”宝玉瞧了他一眼，停杯吟道：“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愁堆解笑眉，泪洒相思带，今朝离别后，何日君再来。今朝能和水兄把盏言欢，鲜花着锦；怎知他日君再来时，能否还是烈火烹油？人生离合无常，水兄江山在手，岂是我辈可望？”
　　水溶击节应和，摇头晃脑道：“词是好词，可惜太感伤了。古人说为赋新词强说愁，石兄沉迷过甚，徒惹烦恼耳。倒是这词若是能谱了曲子，添了新愁，倒可进酒。”宝玉知他意思，一笑道，“这有何难？”吩咐撤了茶具，摆上酒馔，招手唤过芳官，将刚才的句子说了，要她一咏三叹的唱来。
　　当下芳官在廊下漫起朱唇，轻吟低哦，暗哑咿呀一咏三叹；两人推杯换盏指点江山，一时间倒是酒热耳酣。宝玉悄然挥退众人，举杯频频邀饮，不一会两人都有了几分醉意，执了手臂互道“石兄”“水兄”相视而笑。水溶笑道：“枉费你我认识了这么久，唯有今日方是喝得痛快。你我青春少年，说什么人生无常，道什么江山在手，这人生得意须尽欢，江山在心何须烦，休学了那世上扰扰之人，跟了那苦心钻营之辈。若我兄弟联手，这天下又有何忧之有？”
　　言罢看定宝玉眼神，不容他躲避道：“人人说石兄浑浑噩噩、流连花丛，却不知人间之龙，哪个不是能高能下，忽隐忽现，天下巨眼识人又有几个？古有曹孟德青梅煮酒，今有石兄一咏三叹，我兄弟何不效那古人故事，论一论这天下英雄？”
　　宝玉听他那句世上扰扰之人正觉熟悉，想起这是当年邢岫烟说过的妙玉的别号之一，心里一动就有些发呆，见他执意相问便摇头苦笑道：“水兄醉了。贾某碌碌之人，一心只想附王爷骥尾，虽然有时也会张狂无赖，奈何没有那个本事，倒叫王爷贻笑大方。”
　　水溶大笑：“你也知道你是贾某啊，既为贾某，即是藏真，荣宁二公当年威名赫赫，这天下倒有一半是他们打下来的。石兄此状，是二公藏拙本色传家，还是另有难言之隐暂且不提，就算醉后无心，你我兄弟张狂一把，论论总归可以吧。”
　　宝玉亦笑，扶了石栏道：“既是水兄有心，兄弟说不得也要壮壮鼠胆，且先这依靠抓牢再说不迟。”水溶气急而笑，对他也是无可奈何道：“虽说石兄刻意作伪，但也不能做得太过了。向闻怡红公子杯弓蛇影，走不得夜路，受不得人惊，就是深夜一声猫叫，也能让你一夜无眠，做状到了你这个地步，真是叫人不服都不行。”
　　宝玉不予置辩，心道我即使做到这种地步，你们仍要探知周详，这侯门公子还真不是凡人能做得了的。当下起头道：“如今天下动荡，正是英雄辈出之时；只可怜这天命无常，到头来真主只有一名，繁华落尽，大多数不免陨落，尚不及我安乐悠游，水兄以为然否？”
　　水溶道：“那石兄倒是说说，在你心中，这真主却是哪个？只是不得虚与委蛇，你我兄弟话已至此，如此便没意思了。”宝玉正容道：“当着真主，敢不明言。依我看来，这天下之主，当今尚且为其前驱，西宁猖狂亦为鹰犬；内忧外患虽多，却只为此人练手之用，水兄且看，这天下又有谁可当得？”
　　水溶色变，厉言斥道：“石兄此言，将兄弟置于何地？当今春秋正盛，西宁重兵在握，皇子皇孙，四王八公，哪个不是一时之选；北狄西夷向来粗狂，南蛮东倭向不归心，京营风起云涌，宗室龙盘虎踞。弟乃闲散庸王，既不见喜于御前，亦不见容于忠顺，何德何能做这天下之主？即是醉言，也不容你如此胡言，陷我于万劫不复！”声色俱厉，一改初衷，雷霆之间，喜怒无常，哪里还是笑语盈盈的佳公子，分明是逆鳞触动的帝王怒。
　　宝玉见不得他高深莫测的样子，怡然应对道：“水兄做得好排场，难道也要我惊雷拾箸否？在我眼里，水兄永远是水兄，风云际会自会腾云之志，闲暇无事只是吃酒唱和的朋友。水兄需要我时，我自会鼎力相助，石兄若要治我之罪，我亦甘之若饴，只不可坏了你我兄弟情谊。”
　　水溶长叹一声，掩袖而饮，掷杯于地，一手指宝玉一手指自己道：“天下英雄，唯我兄弟二人耳！我今掷杯为志，今生弟若助我，我定当保兄弟一门富贵；若弟立意与我为敌，也请兄弟去了这般伪装，你我兄弟生为男子，自当鼎立天地之间，执掌权柄杀伐决断，断不可做小女儿状。纵然成事，又有何趣？”
　　宝玉见他一副慷慨激昂，心下不觉好笑，自己若是原来那宝玉，只怕现在就要俯首称臣，不计任何屈辱的继续装了下去。自己既没了那番心志，心中倒觉坦然，当下一脸的感动状，走上前握住水溶的手臂道：“兄弟一生只求一个情字，唯一所想就是与心爱之人共度一生，些许富贵倒并未放在心上。只可怜我那心爱的林妹妹，天生弱病体质孱弱，断离不了这富贵之地，受不了那离别之苦，宝玉今生只想保她周全，外间之事想来帮不了王爷太多，这内里刺间纵横之事，王爷但有吩咐自会尽力。”
　　水溶原也不过想利用他抓住八公一脉，这番见他倒也乖巧，不仅自动送上了人质，就是八公最核心的情报也愿坦露，满意之余却仍是疑心重重。虽说皇父与自己一直怀疑这个宝玉刻意作伪，很多事情似乎都有他的影子在背后，但却始终抓不到任何把柄。这次如果不是因为前线军需紧张，急于找到那笔盐政巨款的去向，也不愿打草惊蛇，主动暴露对他的怀疑。
　　这边宝玉也在考虑自己的得失，虽然暴露了自己参与贾家核心事务之事，却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明年他就要加冠了，参与家族事务是早晚的事，以他的身份自然是核心事务，而不是像贾琏那样当个跑腿的。至于林黛玉跟他的痴心相恋，本来就是对外放的烟幕，里面几成真假或许只有他和黛玉两人知道。上一次同榻相试，他已经证实黛玉的身体并不是想象中的孱弱不堪，从她反抗的力度看，说她身负高强武功可能言之过早，至少是一个十分健康的少女。别的可以假装，身体的发育和反应可是瞒不了人的。
　　两人各怀心腹事，这酒喝下去就有些味道不对了，正好贾母派了鸳鸯前来探视，便让茜雪撤了酒席，两人用了些吃食就各自佯醉散了。此时天已过午，宝玉半醉微醺，一路扶了鸳鸯芳官两个径自往怡红院而去，剩下的事自有茜雪负责善后。

作者有话说

　　水溶是谁不用猜了吧，还看不明白的去墙角画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