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贾红楼》凸碧山人

115、剖心意宝玉慰颦卿 太湖水见证两世情

　　祭扫完毕，冷子兴带着一应族人告辞退下，林家的墓园里只留下黛玉姐弟和宝玉——按制，宝玉作为女婿，至少要守陵三天以尽半子之孝，期间还要布衣孝服粗茶淡饭，黛玉姐弟作为直系亲属也是如此。这陵园里面自有备好的房屋，一日三餐自有家族派人送来，而且这陵园就在太湖边上，即便是深冬的江南，也是烟波浩渺风景如画，还有大红二红和三侍女她们一起陪伴，倒也并不寂寞无聊。
　　“二哥哥，烟玉的事情，接下来你打算如何处理？”
　　黛玉一身孝服，更见清丽动人，即便是伤心父母，因为有了亲弟弟在身边，精神倒还不错，可是一想到弟弟还要在这里孤零零一个人度过，她就有些愁绪满怀：按照旧例，烟玉作为他自己的替身，只有满了十五岁成年才能决定去留。从父亲的安排来看，这样确实能够最大程度保证烟玉的安全，她也不能向族人直接说出烟玉的真实身份，可她又怎么忍心继续抛下烟玉在这里受苦？
　　宝玉有些神思不属，瞧着不远处的太湖恍如梦中，前世的一切历历在目，唯有这太湖水似乎一点都没变，听到黛玉的话随口道：“既然好不容易找到了，当然要把他带回去，这有什么好想的？”
　　黛玉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气道：“我当然是想把他带在身边。可是一方面他离加冠还有四年的时间，我们没理由带他离开，另一方面就你们家那样子，单我一个陷进去还不够，我可不想我弟弟也去受那些人的气！”
　　宝玉转回目光，瞧着不远处跟芳官玩在一处的烟玉，不答反问道：“好妹妹，你先瞧瞧你那个好弟弟，你有没有感觉到他很像一个人？一个我们都很熟悉很亲近的一个人。”
　　黛玉下意识的转回身，瞧着远处的弟弟，俊眉修眼，长挑身材，鸭蛋脸蛋，举止从容有度，即便是在玩闹之中，也能显示出跟芳官她们不一样的才情风度，心中一动道：“你是说，烟玉很像你的那个三妹妹？只是长得相似罢了，我们家烟玉的脾气性格可是出了名的好，哪有半点三妹妹的精明犀利？你说这个做什么，难道你想让他也来一次易钗而弁不成？”
　　宝玉点点头，又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一份邸报递给黛玉道：“瞧瞧上面的事情。这个本来是三妹妹的差使，眼下估计又要轮到我出面了。”
　　黛玉接过瞧了瞧，满脸的疑惑道：“这上面说的是南疆苗人造反的事情，看这上面的意思朝廷是要招安，为什么说是三妹妹的差使？这又跟我们烟玉有什么瓜葛？”
　　宝玉神秘一笑道：“眼下是没什么关系了。若不是情况有了变化，不仅三妹妹，你和宝姐姐都会列入这次和亲的人选呢！既然中原已经容不得你们林家，我想现在倒是一个比较好的机会。”
　　宝玉这话说的虽然依旧云里雾里，黛玉却是聪明绝顶，上下的一联系，再想想宝玉给她讲的那些金陵十二钗的故事，很快就明白过来，有些难以置信的瞧着宝玉道：“你的意思是李代桃僵，树上开花？可那样是不是风险太大了？”
　　宝玉摇摇头道：“这本来就是绝处逢生：如果烟玉留在这里的话，那风险比起这个来还要大！我虽然不知道三侍女跟你说了些什么，可我知道只要我们离开这里，这里的一切都会像梳子一样被人篦上几遍，你想烟玉能躲过这一劫吗？眼下朝廷那边西北那边都应付不过来，南疆又是新败，除了和亲别无他途，如果这个时候我能利用自己的身份解开这道难题，不仅有利于巩固我们家的地位，也能给烟玉一条生路。苗人那里根本就是官逼民反，最后得到好处的也只有那些头人，只要我们用心治理，倒不失为一个极佳的退路。”
　　黛玉心头狂震，声音有些发颤道：“我们？你的意思是说你要带我一起去吗？那老祖宗那里你如何交代？”
　　宝玉显然成竹在胸，笑眯眯的将黛玉拥到怀里道：“这个是自然！不然我这一路的又是帮你找替身，又是督促你习武干嘛？我说过我们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这辈子你都别想离开我身边；更何况离了你，谁来帮我治民整军，谁能给我去惑解忧呢？”
　　黛玉脸一红，下手轻轻掐了他一下，却没有挣开他的怀抱，道：“我就知道你又在算计我！打从才选开始，又是帮你理家又是帮你练兵，这会子好不容易脱出身来清闲了半个多月，你又合计着给我找事做了，你自己倒是每次都优哉悠哉的享清闲。话说回来，我又哪里有那些个本事，不如还是找你的宝姐姐过来的好！”
　　她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是乐开了花：若是真能如此，那么她一直以来的那些个烦恼可都一扫而空了，既不用担心宝玉还会跟姐姐妹妹们藕断丝连，也不用去理会她向来最讨厌的家长里短，整军治民的虽然劳心劳力，以她的所学却是足以应付。
　　宝玉正容道：“要说虚与委蛇场面应付，宝姐姐自然要远胜于你。只是她的心里只有自己的家族利益，跟世俗的那些官吏虽有些区别，也只是程度上大小而已，偶尔发些善心，也只是怜悯而已，从某方面讲，她恰恰是我们最大的敌人，将来说不定有敌我分明的一天。妹妹你却不同。如果说宝姐姐所学驳杂渊博，那么妹妹你却总能在所学之上精于创新，管家管到凤姐姐佩服，理事理到云淡风轻不挂于心，不会武功却能指点高手，从未上过战场又能接连创建出失传的阵法，要说我在武学上有点天分的话，那妹妹你就是一个全方位的天才！可惜的是，之前你的这些个天分只能埋没在闺阁之间，至多不过是写几首好诗，画几笔好画而已，真可谓是暴殄天物圣所哀——”
　　黛玉听得有些发愣，她以往做的那些事情，原只是想着为宝玉分忧而已，说不上动了什么脑筋，所花的心思远不及在诗词歌赋上面，想不到在宝玉眼里却是这么的出色。如今听宝玉这么一夸，她心里除了开心，不免也有些惭愧，听到宝玉说将来会有跟宝钗敌我分明的一天，心里却是有些不信道：“宝姐姐虽然老于世故，平时想的是比别人多些，可如今对你也算得上是真心真意的，你怎么可以这么想！”
　　宝玉沉默了一下，抬手指着眼前的湖水道：“林妹妹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水是好还是坏？”
　　黛玉被他问得有些莫名其妙，顺口道：“人人都说水火无情，可偏偏谁离开水都不能活着，又怎么能分辨出它的好坏呢！”
　　宝玉继续问道：“那妹妹你觉得：凤姐姐，妙姐姐，湘云妹妹，宝琴妹妹她们是好还是坏？我们有事，是不是都能跟她们商议？”
　　黛玉奇道：“她们当然好了。而且一直以来，你不是也跟她们都是无话不谈的吗？如今又怎么问出这样的话来？”
　　宝玉摇摇头道：“除了妹妹你之外，我并没有跟她们无话不谈，哪怕是跟老祖宗，跟父亲母亲，也是一样；这句话在我十三岁的时候就跟你说过，如今我再说一遍。她们对我而言就像这水一样，谈不上是好是坏。因为不管是爱是恨，我的一生都离不开她们，可是有时她们也会像水火一样对我无情，一样可以扼杀我。好妹妹，我知道你对人向来是真心真意，可也要懂得人心难测这句古话。就拿宝姐姐和袭人来说吧，无论府里大小是谁，都会说她们对我是真心真意，我自己也这么觉得，可是一旦触及到她们更在意的事情，她们一样会舍弃我。能够一直真心对我的，我只相信妹妹你一个！”
　　黛玉听得心神激荡，将身子紧紧偎在爱郎怀里，下意识的道：“你又怎么知道我会对你一直真心呢？你也知道的：我有一些事情的确是瞒了你的，我们家的秘密就是——”
　　宝玉一把将她的嘴捂住道：“我说这些并不是想从你这里知道什么。不管你信与不信，你们家的事情我可能比你知道的还要多，所以我并不在乎你向我隐瞒了什么，关键是你对我隐瞒的那份心意。我知道你是因为一些承诺，还有就是不想给我多增加负担，害怕我会被那些事情吓到。你聪明绝顶胜我十倍，很多事情只是在装糊涂不想计较罢了，唯一缺乏的就是跟人交往时需要注意的一些事情，总之就是一句话：有目的的真心不值得珍惜，那将造成摧毁我们的最大伤害。不管是凤姐姐宝姐姐妙姐姐，还是湘云妹妹宝琴妹妹她们，她们最在乎的东西绝对不是我们，她们的真心也需要有选择的对待知道吗？”
　　黛玉将头藏进他怀里，低低的道：“我知道了。不过，真的对凤姐姐也要这样吗？我们的底牌她可基本全都知道啊！又一向对我们照顾有加的。”
　　宝玉坚决的点点头道：“一样对待。凤姐姐以往做的那些个事情你也不是不知道，她要是心狠手辣起来，可要比宝姐姐厉害多了。不过凤姐姐最在意的是钱财，她又不通文墨，隐蔽性较小，这也是我一向对她最放心的缘故。所谓有选择性对待，就是说我们一样需要她们，却又防止她们被其他东西左右的意思——”
　　“知道了知道了，不就是说对待她们就像对待水一样吗？用得着你这么着反反复复的交代，好像我不懂似的！”
　　黛玉忽然有些情绪不高，瞧着那一片汪洋的太湖水，心里有些疲惫，懒懒的靠在宝玉身上道：“我们不说这些个好吗？感觉上这样背后说人怪怪的。你说的这些我都懂，只是要适应下来怕是没那么简单，你不要催我好吗？”
　　宝玉也觉得说这些很累，明白要让黛玉一时接受他这些个“血泪教训”并不容易，便也撇到一旁，指着远处湖中三岛模糊的影子笑道：“据说这岛上是当年北宋时杨幺盘踞的所在，岛上四季分明，瓜果飘香，更盛产你喜欢喝的碧螺春。将来我建一座大桥将它们连起来，等我们老时在上面养老，你看可好？”
　　黛玉也是一片神往之色道：“打小父亲就跟我说，那岛上有个缥缈峰，据说上面有仙人居住，说是瓜果飘香或许是有，倒没听说过还有什么好茶，你莫不是骗我的？再说了，那湖里那么深，又怎么可能将它们用桥连起来。我只希望着以后老了还能在这里住着，每日里再听着你给我讲些仙人的故事就满足了，哪会会有那么多的奢望！”

　　宝玉笑着刮了一下她的小俏鼻道：“还说没有奢望。是谁早先还说做个渔婆就足够了，眼下又要隐居太湖，做个神仙夫妇？是不是还要你病老归西的时候，我再去你坟前驮上生生世世的石碑才行！”
　　黛玉羞不可抑，作恼道：“都是你刚才说起我才接着说的，你这会子反倒说我，是谁刚才还要建座大桥给我来着？再说了，那驮石碑什么的，本来就是你欠我的好不好？”
　　宝玉大笑：“是了是了，这原是我欠你的。我愿意生生世世的驮着你，你也要生生世世的要我驮，耍赖的是小狗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