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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今人何复歌桃叶 ...

  •   施玉安嗔目大喝道:“好胆!你可知我家小姐是何等尊贵的身份?竟敢搜查她乘坐的马车!”
      占雄身居唐国侍卫副总管之职,出入富贵锦绣之地,自然早就看出这辆马车华美异常,而这几人服饰丽都、举止清贵,绝非寻常百姓。然而德毓公主失踪之事,在宫中早已引起轩然大波,他又是身奉国主亲令,定要追查出公主下落。此时好容易寻着这条秘道追出来,又如何肯轻易罢休?
      当下微一躬身,说道:“王命在身,多有得罪了!”将手一挥,他身后几名侍卫已是一涌而上,直向马车扑了过来!
      阿萱躲在车下,将他二人言谈都听在耳中,心中只是暗暗叫苦。
      且不论一旦闹将起来,藏在车下的自己是否易被察觉;便是双方再拖延下去,依阿萱体力,如此覆于车底却也大为吃力。
      “刷”地一声轻响,但闻奔在最前的两名侍卫惨叫一声,“扑通”一声仆倒在地。腾起的烟尘之中,竟然洒落了几点暗色的鲜血。
      占雄喝道:“大胆!竟敢剌伤皇家侍卫!”语音急促,显然是又惊又怒。“呛呛”数声,金铁声鸣!透过车下看去,通过那急速移动交错的身形衣饰,却隐约可以判断出,是占雄与那名为施玉安的男子交上了手。
      阿萱虽对占雄此人不甚了解,但侍卫总管郎靖武技之高,她却是亲眼所见。这占雄既然位居他的副手,自然并非庸手。但这施玉安无名之辈,看样子只是名列婢仆,竟然一时之间,也并未落在下风。二人俱是取攻之势,出手凌厉快疾,阿萱只是勉强看得几眼,已觉有些头晕目眩。忽觉马车微微一晃,却是几名侍卫趁占雄与施玉安动手之机,飞身掠上马车!
      那锦袍男子看在眼里,竟然并未出手拦阻,忽然冷哼一声,说道:“找死。”
      话音未落,车身又是一晃,阿萱只听得“砰砰”数声,那几名掠上车去的侍卫竟被震飞下来,重重地摔落在地。那几名侍卫虽是跌落在地,但似乎并未受伤,当即便有一名侍卫大声说道:“这位姑娘,我兄弟知你身份非比寻常女子,定然是出自名门的闺秀,故此才一再相让。方才也不过是想掀开帘子,看看姑娘车内可否另有他人,然而却遭姑娘的暗算。
      姑娘固然身份尊贵,可眼下我唐国公主失踪一事何等重要?姑娘若再不肯配合,可休要怪我兄弟无礼!”
      这话说得不卑不亢,却又甚是在理,阿萱却惊忖道:“莫非刚才击落了几名侍卫之人,竟会是这车中女子?那她的功夫,可真是厉害得紧啊!”
      正思量间,忽闻那车中女子出声道:“列位大人,并非妾身自恃身份,不肯下车,实在是有妾身不得已之苦衷。大哥,你既然有证明咱们身份的印信在手,为何不尽早向他们说明,却要大家苦苦缠斗不休?如果当真伤了和气,只怕大家面上须不好看。”声音仍然低徊轻柔,却隐然有一种无名的威势之慑。
      那锦袍男子冷然笑道:“他们自要讨些苦头,却怪得谁来?也并不见有人来向我们要这些印信之物,便是说到李国主驾前,你大哥我也自是不惧。”
      话虽如此,但似乎他对其妹之言颇为在意,仍是从怀中掏出一物,扬声道:“玉安回来。占总管,此物本是出自贵国,不知占总管是否相识?”语气之中,大有讥诮之意。
      但闻占雄“啊”了一声,顿了一顿,迟疑道:“这个……”
      锦袍男子冷笑一声,说道:“若非舍妹有此身份,又怎配乘坐这等华丽的马车?她容貌高贵,纵然国主亲来,也不得予以触犯,尔等又岂能私自觑见?”
      车中女子柔声道:“大人,妾身此行是与父兄会合,入蜀探访旧族,随后便将前往汴京。妾身与长兄约好在此相会,却不知公主曾藏身于山洞之中,实属巧合之至。妾身也是知礼之人,实在不敢妄自私藏贵国公主。”
      她言辞委婉,身份特殊,占雄虽然仍有疑心,但也不敢强行搜查。当下沉吟道:“既是如此,请恕在下冒犯尊驾之罪。”
      阿萱藏在车下,心中却是有些好奇:“这女子显然乃是宋人,究竟是何来头?为何占雄等人一见印信,态度便是截然不同?咦,她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倒有几分耳熟。”

      占雄等人果然退走得一干二净,那锦袍男子等人一时也没有说话。过了良久,方闻施玉安开口道:“三小姐,那公主……”
      那车中女子打断话头,淡淡道:“玉安,人家的事情,咱们还是少管为妙。大哥,咱们耽误了这么久,想必爹爹他们也等得急了,这位樊公子也该回去收拾行装,不如咱们这就前去码头与爹爹会合罢。”
      那锦袍男子别无异议,当下也一掀车帘,与其妹一同入坐。樊若水躬身作别,施玉安驾车,但闻车声辘辘,向城外疾驰而去。
      车速行得甚疾,显见得车中人心急赶路,阿萱心中却是叫苦不迭。她内力原不甚高,勉力攀于车底多时,只觉手足酸麻,脑中一片嗡嗡之声。若不是苦苦支撑,只怕立刻便要跌下地来。
      方才走到一处岔路口时,忽闻那车内女子发话道:“这里道路坎坷不平,不如走城东大道罢了。”
      施玉安回头讶然道:“三小姐,咱们要快些与老爷会合,老爷座舫乃是泊在桃叶渡,走城东大道虽然平坦,却要绕上一段路呢。”
      那锦袍男子此时一反常态,没有对其妹隐含讥讽之意,反而一迭声道:“三小姐愿意走城东大道,你只管走便是,何来这些废话?”
      那施玉安不敢多说,扬手一鞭,勒转马头,向右侧一条道中疾驰而去。
      阿萱听在耳中,心中却是一动:“她先前说要快些与家人会合,此时却为何定要走那远一些的大道?这女子言谈举止,与常人甚是不同,她拒走那坎坷山道,绝不为娇养之故。”猛然之间,一个不祥的念头跳入心来:“莫非她竟是发现了我不成?”
      一时无数念头,尽都浮现出来:“我先前以口技将他们诱离马车,趁机潜入车底,随后那些宫中侍卫便即赶到。四周旷野无人,侍卫们又追赶甚紧,以她先前表现出来的那种聪明心智,或许不知那些声响是口技之故,却哪里会猜不出我无路可逃,只能潜于她的车底?
      以她兄妹的暖昧身份,还有她先前大费心机的遣人关注我的行踪之举,理应对我这所谓的德毓公主下落大感兴趣;然而方才,她竟然没有设法向占雄等人问询详情,甚至还制止施玉安关于我的谈话,说对别人之事还是少管为妙,这可不太符合她的性格。
      山道之中行人稀少,我本待就此遁走,她却命马车走那城东大道。道上人来人往,我却如何方能脱身?只怕她也是料我不敢当众显形,正好被她带离金陵。”
      她本来一直甚是恬淡随意,但身为这所谓“公主”之后,身份处境已大为不同,先前无人理会的山野村女,如今却是牵制诸国微妙局势之最重要的一颗棋子。人人欲得之而后快,便是自己想要安稳度日,恐怕也是不成。然而无论落入哪方之手,都不过是殂上鱼肉而已。想来想去,心中惶急无加,几乎要落下泪来。
      忽然车身一震,速度已是慢了下来。但闻那锦袍男子声音,自车内传来道:“玉安,此处山崖临江,道路极窄,你可要小心驾车才是。”施玉安应道:“大公子放心,此处虽是名为鬼见愁,属下却也曾驾车经过数次。只须过了这一段儿,便转上城东大道了。”
      阿萱醒过神来,勉强转头向车外看去:果见车辙所辗道路,果然只有寻常道路一半宽度,眼见得车轮小心翼翼向前滚动,这马车较寻常马车要宽敞得多,因之有几次轮沿都险些越出路界。而往右边一望,唯见道路曲折,崖壁如削,脚下便是一江碧水,滔滔奔涌而去——竟然是下邻长江!果然是道路奇险,难怪得此鬼见愁之称!
      阿萱眼睛一亮,只见那路下崖壁半山之处,隐隐绰绰有道褐灰影子横伸出来,视其虬曲蜿蜒之状,竟是一枝树干模样。
      她暗暗动了动手指,但觉关节奇酸,皮肉紧痛,指尖却是一点麻木,几乎便要失去知觉。崖下江水奔涌,当真有“不尽长江滚滚来”之势,若是她估算距离有误,或是体力不支,甚或是那枝树干早已枯透萎脆,不堪承重,只怕这一冒险之势,便要将自己送入万丈江涛之中,断无生还之理。
      然而……然而若是落入别人手中,从此身不由已,任由别人操纵命运,如此苟延残喘于世间,何如就此生死一搏?
      她不肯再想,左手绝然一挥,一根肉眼几乎难以看清的银丝,自她掌心飞了出去,丝端一枚墨黑物事,以天际流星下泻之势,带动银丝,疾速向崖下坠落!但闻车中有人“呀”地一声,阿萱双足已在车底用力一蹬,整个身体猛地弹了出来,划过崖壁沿上生长的层层藤萝蔓枝,在“噼啪”不绝的枝叶断裂声中,笔直落下崖去!
      在耳边呼啸的崖壁风声之中,她隐约听到一句:“果然是好刚烈的性子……”
      “砰”地一声,全身一震,却是挟急速下坠之势的身体,堪堪碰上了崖上突出的一处岩石!石尖锋锐,刹那间便剌透了她的衣衫,皮肉破裂开去,一种难以言说的剧痛,迅速扩散到了全身四肢百骸!
      阿萱痛呼一声,左手却传来了令她狂喜不已的感觉——那根飘荡空中的银丝居然猛地一挣,绷紧成一条直线!如此说来,这根银丝蛛索,竟然真的已经挽上了那株横伸出来的老树干?
      顾不得身上的疼痛,阿萱奋起余力,左手猛地一拉,身体已借势猛然腾了上去!

      百余级灰白石阶,自碧绿的秦淮河边一直延上岸去。岸上丛生的绿草之中,立起一方高约半人许的长形石碑,碑面坚硬无声的刻字,是飘逸而不失儒雅的一笔行楷。然而其中所蕴含的馀香雅韵,却是千古流传不绝:
      桃叶渡。
      此处乃是十里秦淮与青溪水道合流之处,旁边便是淮青桥。
      据说东晋王羲之第七子献之,深爱侍妾桃叶。每次桃叶归宁回来,他总是在此亲自驾船,渡她过这烟波十里的秦淮古河。那时河面甚阔,水流又极是湍急,桃叶心中有些害怕,献之便随口吟诵这首小诗,来安慰她受惊的芳心:
      桃仙复桃叶,渡江不用楫。但渡无所苦,我自迎接汝。

      一身素衣的阿萱伫立碑前,突然想起当初盛泽山村的茅屋之中,母亲斜倚木桌,以手支颐,轻声吟诵这首小诗的模样。当时她年纪尚幼,只顾在旁玩耍,全然不能体会母亲吟诗之时,萦绕在心头的那种凄凉与惆怅。
      相比于那涉江采摘芙蓉,然而却无人可以赠怀的女子;由爱郎献之亲自驾船迎归的桃叶,该是有着何等的幸福。想必在她的心中,该是早已忘怀了此处河面的波涛险恶,而只充满了衷心的喜悦罢?

      她自那崖下树枝之上,侥幸逃出生天,幸喜包袱不曾遗落,当下取出新衣换上。正收拾之间,突然从包袱内衣物之间,落下一卷书来。
      她随意瞟了一眼,见是青无颜的《百草新篇》,心头一动,便拿起来翻了翻。前面俱是药草采炼配制之方,并一些药物习性之类;翻到最后一篇,却是讲的易容之术。青无颜名动江湖,虽是武功并非奇高,但江湖中人一直对他礼敬三分,便是因为他神奇的医术及易容之术。
      此《百草新篇》以医药术识为主,那最后一篇文章,也不过是青无颜随笔所记而已,所述内容主要是青无颜于易容一道的大致见解。
      药石、机关、易容、追踪等技,武林中人称之为“淫巧之术”,向来不大被瞧得起,总以为真刀真枪才是走正道的好功夫,武林中也极少有人修习。
      山西秦家以毒药暗器闻名,武林中人惧如蛇蝎,掌门秦兴内功深厚,用毒如神,一双判官笔直臻化境,实是江湖上一流的高手。秦家虽也算是武林世家,且势力雄浑,隐然凌驾于其他世家之上,然而江湖地位却颇有些微妙。那些德高望重的名宿耆老们,还是觉得这山西秦家修习毒药暗器,终是有些不入正流。
      阿萱天性之中,却对这些诡奇之事极感兴趣。儿时便常常以各色面泥改善容貌,戏耍同龄幼童。及至稍稍长成,无师自通地练成了口技之术,与这易容术配合起来,更是相得益彰,往往扮神弄鬼,将伙伴们哄得晕头转向。她兴趣益浓,下的功夫愈多,正经武技虽是差劲之极,倒是这些旁门左道的技术,却大有后来居上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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