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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画中仙子似相若(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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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然之间,忽见水中自己倒影之傍,不知何时,竟然多了一个黑色的影子,看那身形,依稀可以辨出还是一个男子!
看他服色并非宫监,似乎是……黑色的紧身夜行衣?阿萱毛孔突然一炸,冷汗涔涔而出!
但由不得她多想,忽听那人低低道:“得罪了,公主殿下!”只觉腰身一紧,却是那人手掌在下一托!大力涌动之处,阿萱身不由已,整个身躯已被当空抛起!
那人扭头向墙外之处低声喝道:“接住她!”
那人出手快疾,内力又是异常的沛厚,阿萱几乎还来不及反抗,便已被他抛得凌空飞出——满天灿烂的万千星辰,从她的眼前一掠而过,衬着暗蓝的丝绒般的夜幕,瞬间连成了一条莹华璀璨的光带!
星光流转之间,她整个人已是越过了宫墙,有如流星划过长空,直落向外面那未可测知的深渊黑暗中去!
在满天的星光下,她悄然松开了已摸到腰间匕首的右手。一滴清凉的泪,含着星的莹光,悄然滑落在宫墙下的泥土里。
如果……如果一个人的未来,总是未可测知的深渊和黑暗……那么,是落入宫墙之内还是宫墙之外,是落入自己的父亲还是敌国的手中,又有什么区别呢?
那极短的一句话,虽然是刻意压低了声音,但阿萱已听得出来,正是那名叫做陈轲的宋使的声音。
蓦然之间,平空闪过一道白虹般耀目的光芒!那白衣飘然的人儿,掌中幻出一片轻淡而透明的银影光网,笼罩了瑞庆宫暗沉沉的一垣宫墙。
但闻那陈轲闷哼一声,显然已是吃了暗亏,当即“呛”地一声,也拔出了长刀!墙外飞上一个人影,疾如飞猱一般,看样子正是那在外接应陈轲之人。
与此同时,阿萱只觉自己下堕之势微微一挫,另有一人自墙下阴影之中跃出,衣袖拂动,一把托住阿萱身躯,凌空一个轻轻的转折,已是带着她安然落于地上。
只听那人低声道:“公主休惊!属下救驾来迟,真是该死!”
他声音温和低沉,拂衣之时,带起淡淡的洁净的皂角香气。阿萱怔了一怔,借着星辰的光芒,已将他认了出来,叫道:“是郎大人?”
郎靖微一欠身,道:“属下方才正与江公子在侍卫处闲坐,忽然发觉有夜行人自殿顶掠过,直奔瑞庆宫方向……属下担心叫上侍卫们已是误了时辰,便与公子先行赶了过来……天幸公主无事。”
他转头看了看那片剑影与雪亮刀光交错之处,说道:“有江公子在此,那剌客定然是讨不到便宜去。”
江暮云?阿萱浑身一震,转头向那处激斗之处望了过去,那翩若飞仙的白色身影,那星光般眩目的剑光,心里却是隐隐一疼。
但闻宫墙之外脚步声响,火光明亮,却是宫中侍卫已被惊动,纷纷涌了过来!
陈轲与同伙那人见状,自知是再难得手,当即长长唿哨一声,身形陡然拔升飞起!江暮云早已猜出二人身份,其实也无留人之意,当即不再相逼,剑光乍敛,飞身跃开!
宫中向来设有神箭卫之职,当下便有十名最佳箭手张起劲弓,根根羽箭如雨般射了过去!
陈轲二人挥舞兵器,击落了直奔而来的羽箭,但那十名箭手非同寻常,其神力准星,均是一流好手。陈轲二人虽是击落了不少,但也觉臂上有些隐隐发麻。
当下二人不敢多留,好容易撑得一轮箭落,眼见原来的十名神箭卫潮水一般地有序退下,而另一轮新力军却迅速插上前来,单膝跪下,显然是施行连环箭术,不禁心头暗暗叫苦。
若是单打独斗,这二人自是一等一的好手,但如此般被箭雨围住,却是大伤脑筋。正惶急间,忽听郎靖喝道:“来者是客,咱们也不愿伤了和气!儿郎们拿出些本事来,也让这些贵客看看咱们唐人的厉害!”
众神箭卫轰然称诺,但见无数张弓弦一动,似有万千支白羽金箭嗖然射出,眼前一花,耳边但闻箭雨之声“夺夺”不绝,陈轲二人暗叫一声:“我命休矣!”
仿佛只在一刹那间,四周安静下来,陈轲二人似乎感觉身上并无痛感,小心睁开眼睛一看,但见所有的侍卫、包括那个看似乡村塾师的侍卫总管,似都被一阵风起,吹得无影无踪。
冷冷的夜风之中,只见身旁一株两人合抱方能合围的古树的树干之上,密密麻麻,插满了那些代表了唐宫御前神箭卫标志的白羽金箭。
仔细一看,那些美丽的密密相挨而生的白羽,居然组成了一个雍容端贵、然而又气势磅礴的大字:“唐”!
二人面面相觑,自然也明白,郎靖与江暮云二人,早已看破了已方身份,否则不会如此轻易放过这胆敢闯宫掳人的“剌客”。
郎江二人均为李煜近臣,自然也明白此时与宋撕破面皮,实是有害无益。然而经此一役,那些英武精良的神箭卫、那个看似奔放实则充满警告意味的 “唐” 字,却昭示了处于一个软弱无能的君王统治之下的南唐,依然有着令人不敢轻视的力量。使得今日这冒失的劫掠之举,显得实在是愚蠢之极。
陈轲二人不敢恋战,当即几个起纵,已自殿顶瓦面飞奔而去。
瑞庆宫中诸人,自然是一直没有出来。女英自闻讯之时起,便调来身边所有随从,将自己与瑶环围在中间。又将瑶环搂在怀中,轻轻安慰。
然而,只是一墙之隔,那同样被封为公主的女子,却是独自一人,伫立在淡淡的星光之下。
江暮云犹豫了一下,终于缓步走了过来。阿萱心里一阵紧张,向四周一望,才发现不知何时,郎靖已带着众侍卫悄然离去。
想起郎靖方才说话,甚至是包括宋使在内,显然都将自己认作了那个德敏公主。她,也当是今日金殿之上,李煜亲口许婚的江暮云的未婚妻子罢?
惊痛之间,她突然有了几分好奇,当下默不作声,想看上一看,面对自己的未婚妻子,江暮云会说出什么样的话语。
他在离她七步开外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身边一处假山石的隙缝里,有几只蛐蛐突然此起彼和,鸣唱起来。在这夏日的夜晚,声音异常清脆悦耳;她的脚边,生有一丛茂盛的晚香玉,花朵也慢慢开放了,散发着清幽的香气。
心“砰砰”直跳的声音,连自己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终于开口了,还是那样温柔的语气,却让她惊得险些跳了起来:“德毓公主殿下,你若独自在此,只怕还会有别具用心之辈,将殿下错认为他人。公主千金之躯,再不可孤身一人出外了。”
阿萱身子一颤,垂下头去,道:“你……你认出我了么?”
江暮云点了点头,忽见阿萱抬起头来,一张小脸上满是泪痕,又听她呜咽道:“我……我也不想独自在此……可是他……他们要将我许嫁到北汉国去,我却是至死都不会相从的!”
江暮云微觉讶异,他虽不知先前李煜许婚北汉,致使阿萱投湖遁走之事,但以他的聪颖心性,随即便明白过来,道:“怪不得方才宫使连夜召北汉使臣入宫,原来……”但见她泪流满面的模样,心中也是一阵绞痛。忍不住脱口说道:“你不愿意在宫中,那么便随我回府,好么?”
阿萱恍恍惚惚,不知是什么时候,已被江暮云拉在了怀中。二人翻身跃出花丛,跳上宫墙,穿过重重屋脊,如履平地一般。到得后来,阿萱功力实浅,赶不上江暮云的步伐,江暮云索性便将她完全抱了起来,展开绝世轻功,一路飞奔而去。
阿萱只觉耳边风声呼啸,脚下飘浮之极。明月之下,江暮云的白色衣衫在风中飞起,当真有如一片飘逸的白云。宫殿顶上金色的琉璃瓦,在二人脚底箭一样地向后掠过。阿萱觉得自己和他就象是一对仙人,驾起白云,御着清风,正飞过无边无际的金色的大海,飞向远处虚无飘渺的蓬山仙岛,飞向那人间没有的美妙景地。仿佛又回到了初见江暮云的那一刹那……天地之间,再也没有别人,只有她、还有他。
江暮云对宫中地形颇熟,知晓侍卫设防之处,不多时已来到宫外,他生性谨慎,唯恐有人跟踪,又在金陵城中绕了个大圈,确定无人在后时,这才跃进自家府中后园。
他将阿萱的手轻轻放下,屈膝跪在阿萱身前,行礼道:“公主殿下驾临,微臣不胜荣幸。”
阿萱泪眼朦胧地望着他,他极小心的、不让自己的眼神流露出除恭谨以外的任何神情。然而他的脸上神色,显得非常复杂。当初他只想给国主带回心爱的玉箫,因为国主总是说,宫中宝贵的箫虽多,可没有一支箫比得上宝莲箫,可是,他还带回了国主一个心爱的女儿,一段永难释怀的旧情。国主说没有一支箫比得上宝莲箫,那么,应该也没有人比得上宝莲箫的主人罢?
仙人的梦做完了,阿萱的双足又踏上了尘世的泥土。她当初之所以愿回品荷轩,实是想让他得知自己也是金枝玉叶,与他身份相称。现在他虽然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她的心中却没有一丝喜悦,就算自己是玉皇大帝的女儿,也没有用了,自己心爱的人,却是自己妹妹未来的夫婿,她应该恨他们么?还是应该恨这捉弄人的老天?
不过,如果他的心中,对她竟然还有一点点的真心的爱怜……也足以让她回味一生了罢?
园中不远处,设有一张石桌,上有数道纵横交错的深深剑痕。江暮云见阿萱驻足观望,淡淡道:“此时当初与沈尉动手所留。”
沈尉,那江南剑派的第一人。阿萱想起杨宗宁讲过的,江暮云与沈尉那神秘的、无人得知的一晤。
杨宗宁说,无人得知那一战,是谁最终赢了。可是沈尉毕竟还是走了,作为名扬一方的大派宗主,他最终选择默然地离开,离开了自己扬言要前来教训的那位少年公子,完全不同于最初的意气风发。
只有这样的少年郎,才真正配得上——那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德敏公主罢?
门扇“吱呀”一声关上了,关门时带进来一股微风,吹得烛火不停跳动。江暮云派来侍候她安寝的侍婢已经走了,阿萱站起身来,最后一次看了一眼这间屋子。
从来金陵的那一天起,她就一直住在这间屋里,江暮云知晓她的喜好,江府虽富丽堂皇,她这屋里却没半分珠光宝气,布置得分外淡雅宜人:窗下放着酸枝木桌椅,搭着月白色椅披,桌边缘和椅的扶手处,都雕刻着精致的花纹。一边的长几上,置了一只半人高的银瓶,瓶中清水里养着一束新鲜的莲花,香气清淡怡人。
再看过去,只见罗帐高挽,床榻整洁,妆台上胭脂宫粉、簪环钗珥一应俱全。靠西的窗下,还有一张七弦古琴,因为年代久远,琴身上的明漆都有些斑驳了,更增加了几分古意。
她过去无事时,常常信手弹几支曲子。她于乐曲一道只是粗通,江暮云倒弹得一手好琴,偶而他来了,也会在旁指点一二……进宫之前,她住了有将近半月罢,一心只想快点进宫,竟没留意到这屋子原来是那样温馨惬意。
早知如此,她又何必进宫?如果她没有进宫,便不会发生这许多事,她和江暮云,应该还是如以往那样,她也许还会度过许多温馨的时光罢?
她心底深处,隐隐约约有另一个声音在说道:“就算你不进宫,你难道一辈子呆在他家里么?就算你一辈子呆在他家里,他一辈子对你这样好,他的心,难道跟你的心在一起么?这府第的女主人,难道就一定会是你么?”
阿萱收拾起自己的东西。宝莲箫、还有那些宝物,她早送还李煜了,心里也轻松了许多。
她背起包袱,吹灭案上的烛火,走出门去。
不知什么时候,月亮隐去了,天上下起了小雨,门外的石阶上一片湿润。阿萱走在园中的小径上,四周一个人也没有,不时有径边的树的枝叶擦过她的雨笠。有雨丝飘在她的脸上,她的脸上也是一片湿润,不知是雨,还是泪水。
就在江暮云所居住的听雨居外,她停住了脚步,室内灯烛辉煌,他还没有入睡。
她早听阿锦讲过,听雨居是江暮云的起居之处,也是他的禁地,那里供奉有他的三宝,任何外人不得涉足。江暮云虽然对她客气,但她向来知情识趣,一次也没要求进去。
当年李煜怀念蕙娘,令人在宫中遍植了香溪山中最是常见的栀子花树。众大臣为投其所好,府中也多植此树;所以听雨居外除种有芭蕉翠竹外,也种了许多株,开满了白色的花朵。
阿萱站在栀子树旁,正靠近听雨居的廊下。栀子花的香气掺杂着雨的清新之气,扑鼻而来。雨渐渐大了,打在阿萱头上的雨笠上,一股股小水流,顺着笠边滴下来。她的肩上一片凉意,原来肩上已有一大块被打湿了。
阿萱仰起头来,忽然身子一震:听雨居的碧纱长窗上,映出了江暮云修长俊伟的身影。隐约可以看出,他倚窗而立,手中举着烛台,不知在照着什么,身子一动也没有动。
过了许久,他放下烛台,双手负在背后,在室中踱了几步,又停了下来,突然伸出手来,“喀啦”一声,推开了窗格。
阿萱以为他发现了自己,她本来想偷偷离开,不得不准备江暮云一问,就走出来向他辞行,谁知江暮云站在窗前,只着一件白色便服,望着潇潇细雨出神,有几根雨丝经风一吹,飘到他的脸上,润湿了他的脸颊,他也丝毫没有发觉。
阿萱想:“他为什么这样地出神,是想到了公主么?有没有一丁点儿想起我?唉,这样下雨的天气,他这样站在窗前,穿得又单薄,或许会生病的呢。”
良久良久,江暮云一直怔怔地望着纷飞的细雨,身子动也不动,犹如一尊俊美的汉白玉的雕像。他是背着灯光的,看不清他的脸上神情。但阿萱自然想到:“他年少高才,文武双全,门第本来高贵,又即将尚主。可为什么他还会这样的失意?为什么还会的这样的忧伤?”
江暮云转过头来,向室内望去,阿萱的目光顺着他的目光,落在一轴挂在壁上的三尺长,一尺宽的画卷上。阿萱已在窗下,灯光正照在画上,看得颇为清楚。
画上是一望无际的旷野,空中乌云堆积,似有闪电轰鸣。旷野中站着一个女子,不辨形貌,只有一个若有若无的背影。虽看不清相貌,但女子长发飘飘,身形窈窕,体态曼妙,身着一件紫衣,也是如烟如雾,在风雨中飘缈不定,当真非红尘中人,大有神仙之态。
阿萱想道:“这女子是谁?为什么这样眼熟?他为什么这样看着她?她这样美丽,可是天上的神仙?”越看越觉那画上女子虽只有背影,但丰鬓雾鬟、削肩纤腰、风质气韵,无一不是美绝人寰,更有一种说不出的灵异之气,使人眼光驻处,一刻也舍不得离开。偶然一瞥,只见画轴左上方,写有三个俊逸的小楷:“画中仙”。
阿锦说,江暮云有三件宝贝:承影剑、明月环、画中仙。三宝中又以画中仙为首,他简直就像当成性命一样,奉在室中,早晚一柱香,连阿锦这样的爱婢也不准入内,原来都是为了这个画中的紫衣女郎!
阿萱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身上的紫衣,陡然间想起一事,顿时如受雷击,怪不得自己觉得画中人那样熟悉,怪不得江暮云深夜入宫,原来,瑞庆宫中的那位公主,她就是这画中的仙子!
正自神痴心碎,忽然另一扇窗格“喀啦”一声,也被人推了开去,只听一男子声音笑道:“暮云如此痴情,实让我等自愧不如。只是少白有一事不明,暮云你既是如此爱慕德敏公主,眼下国主不是正把公主许配与你么?又何必如此郁郁寡欢?”
阿萱听那男子说话,正是向与江暮云交好的丹青国手卫少白。这段时日以来虽然都是住在江府之中,但卫少白为人风流狂放,大有魏晋名士之风,成日里带着他那群美丽侍女,在外游山玩水、赏花饮酒,简直是不亦乐乎。
而阿萱因听从江暮云的主意,冒充是蜀地舞伎才好入宫,天天只有跟教坊司的人习练白绫舞。便是有时在府中遇上,也只是点头为礼。此时听他言语,似是对江暮云之事知之甚详,想道:“他、他果然是对她爱慕甚深……”
因卫少白之问也正是她心中疑惑,不觉又有几分好奇,实是欲知江暮云会如何回答。
只听江暮云长叹一声,叹息声中带着说不出的萧索和自伤,道:“卫兄,你我交好久矣。我的心思,你有什么不知?那画中紫衣女郎的模样,你我是一同见到的。那样的风神如仙,绝非世上的寻常女子啊。”
卫少白“唔”了一声,语中似有赞同之意,道:“不错,我卫少白凭着一枝画笔,得蒙天下人看重。一生之中,无论金枝玉叶,豪门闺秀,也不知见过了多少女子。但就风姿之美,那紫衣女郎确是无人能及。”
江暮云道:“当日咱们一时兴起,想去见识见识巴蜀风物,便乘画舫逆江而上。那日黄昏,刚过枫林渡不久,突然下起了一场大雨。那雨来得又疾又猛,我只记得当时天上乌云密布,闪电雷鸣更是无片刻间断。”卫少白道:“是啊,那样的雨势,怎么还能行船?”
江暮云又叹息了一声,轻声道:“是啊,船便靠在了岸边,你雅兴不浅,掀起座舱帘子,还要跟我欣赏江上雨景。咱们便是在那个时候,才看到她罢?”卫少白轻声一笑,略带戏谑说道:“谁知便是这雨中奔过的一个紫衣女郎,竟然让朝野江湖中都是赫赫有名、为无数女子深闺梦里之人的玉剑郎,从此便是情根深种,不能自拔。”
江暮云苦笑一声,道:“卫兄,你又何必调笑于我?情之一物,实在是费夷所思。虽然无形无色,却自然能使人心魂失散、了无生趣,远远胜过这世上一切惊世骇俗的高明武功。”
他停了一停,又道:“自那以后,我便苦苦求你,愿以天下至宝,换取那女郎一幅小像。”只听卫少白笑道:“暮云,你可不要怪我。你知我有一怪癖,向来只为天下美人作画。那女郎背影固然是美丽之极,可你我都没能看到她的像貌,谁知她是美如西施,还是丑赛无盐?若不是我的菖蒲将要离开我一段时日,我又对她向来爱怜,只盼送她一件世上罕见的珍宝聊以为念,莫说只是一件映冰环,便是加上你的承影剑,只怕我也未必应允。”
江暮云苦笑道:“这个我自然明白。只是你向来视美人如画,把这世间情爱当作是束缚你才情的绳索……你虽宠爱菖蒲,不过是如赏鉴好画一般,又怎会感受得到那刻骨铭心的相思之苦?”言毕轻轻吟道:“绿草蔓如丝,杂树红英发。无论君不归,君归芳已歇……”
他吟的是南朝谢眺所作《王孙游》中的四句诗,前两句描述春景之美,后两句却意为不要说你不回来,即使你归来了,只怕春天的芳草香花都已凋谢殆尽了,尽言相思使人老之意。诗语高妙,意极蕴藉。
阿萱听到这几句话,只觉话语之中,当真蕴含了无尽相思与苦痛,不觉有些痴了。
只听江暮云缓缓道:“那一年的花神节日,我随国主入后苑之时,见到了正在做花神供礼的德敏公主。当时她正躬下身来,往一株牡丹上系上五彩丝线。我只看到她穿着紫衣的背影,心头便砰砰乱跳,国主跟我说了些什么,我一句也没听到。”
卫少白奇道:“她的背影……她……”
江暮云道:“她的背影我不知看过了多少遍,在你的画中仙上,在我日日夜夜的梦魂之中。当时我一看到她的背影,就知道她即使不是画中人,也与她必有关系。因为世上人虽多,这样相像的却并不多见。后来我曾试探过国主,德敏公主在半年前,确是微服去过江南游玩。可是她究竟有没有出现在那个江滩上,在那个暴风雨的夜晚?”
他又停了一下,阿萱听出他声音微微颤抖,大异平时镇定之态。只听江暮云又道:
“我不只一次地想要问她!可是我害怕,我怕她没有去过,我怕那日所见不过是你我的一场春梦!我怕我好不容易找到了画中仙子,又轻易地失去了她。可是我也经常在想,那件如烟如雾的紫纱衣裳,一见便知并非凡品,若不是天上神仙所有,定是出自人间帝王之家。
阿萱有一件绿衣,质地与那紫衣颇为相似,据她说来,是国主当年所赐她的亡母。我想国主既是赐给了阿萱的母亲,若有相同衣衫,必是赐给他最为宠爱的德敏公主,公主偏偏是最爱紫色。我只恨当日没有看清那仙子的容貌,仅仅是记得了她的背影。这些时日以来,我日夜心中煎熬,身为堂堂江府公子,我竟然每晚都潜入宫中,躲在瑞庆宫外偷看公主,就是想确定那紫衣女郎,究竟……究竟是不是她呢?”
说到最后一句时,声音极轻极轻,仿佛是害怕惊醒了自己的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