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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碧血丹心总相若 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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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煜伏在地上,远远对着湖面,脸上抽搐,欲哭无泪。
“ 窅娘姐姐!”传来一声惨呼,一个少女跌跌撞撞地从后面室中奔出来,风一般奔向湖边。
那依稀相仿的眉眼,甚至是家常着的月白衫子,让张谦只觉有如雷亟,不由得站起身来。刹那间,仿佛是那个荷花中的少女,巧笑嫣然,又来到了他的面前。
郎靖张臂拦住那少女,急道:“小姐!不要过去!”少女哭道:“可是窅娘姐姐她……她……”郎靖柔声道:“已经有人去了,小姐,你此时要好好劝劝侯爷,劝他节哀。”少女一怔,转身跑到李煜身边,一把抱住了他,痛哭起来:“父侯,我听说窅娘投湖了,就跑了出来。她好好的为什么要投湖?早上还说要教我描花样子,做春秋衣裳呢。我们来汴京的人中,又失去一个亲人了,父亲呀……”李煜抱住那女子,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来,低声道:“环儿……”
赵光义一怔,道:“是瑶环小姐?”
张谦这才认了出来,眼前这酷似阿萱的少女,正是曾经的德敏公主、江暮云之妻、现今违命侯府的小姐,李瑶环。
看她已卸去一切的富丽闲妆,素淡装束,实难将其与当初瑞庆宫那位集千万宠爱于一身的德敏公主形象,重为一体。显然如今违命侯府之中,确实已经颇为窘迫。当初曾感叹阿萱身世飘零,如今看来,反而是阿萱境况,要远胜她这个亡国公主了。
瑶环与李煜父女相抱,哭成一团。
一旁的阿萱,也不由得在心底长叹一声,一拉樱桃,向众人施礼道:“事已至此,婢子们也只得回宫复命了。”她看了一眼李煜父女,低声道:“违命侯节哀,小姐节哀。”
她顿了顿,对着那孤独立于池畔,瘦如梅鹤的郎靖,终于说道:“郎大人也要保重。”朗靖看着她,眼中有一种说不出的神情,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回宫向花蕊夫人禀过此事,花蕊夫人也怔了半晌。忽然冷笑一声,道:“果然贞节烈女,哪象我们这样无耻苟活?”
众侍女触动心怀,哪里敢答言,全都低下头来。阿萱却摇摇头,道:“慷慨就义易,苟且偷生难。志向节操如何,原不能以世俗的评定为准,但求无愧于心,也就罢了。”
花蕊夫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几眼,忽然道:“红栀,你随我来。”言毕居然也不等她上前,就起身往后殿而去。
阿萱心中一惊,知她向来行事出人意料,也不知方才那句由衷之言触动了她何等的心事。当下只得跟了上去。
但见花蕊夫人当前行去,竟然是进入那间供奉张仙神像的殿中。她候阿萱进来,便道:“掩上门,不要教外人进来。”阿萱依言行事,垂手立好,静候她的吩咐。
花蕊夫人却拈了一柱香,在那神像面前拜了拜,神色肃静,也不祷告,便将香束插入炉中。
她双手合什,站了半晌,目光始终停留在那张仙神像之上,脸上神情,似乎无悲无喜,仔细看来,却又似乎有万千悲喜,都是暗涌的波涛,藏匿于心室之间。阿萱不解她为何这样神情,但只得站在一旁,也不敢开口。忽然听她叫道:“红栀,你也来上一柱香。”
阿萱一怔,但依言上去行礼上香,花蕊夫人瞧着她将香束插好,又听她祷告道:“婢子红栀,祈求张仙保佑夫人青春永驻,芳龄永继。”不禁一笑,道:“我有什么好让他保佑的?我告诉你罢,若他真个有灵,只怕恨不得我立时死了,老丑才好。又怎会让我青春永驻,芳龄永继?”
阿萱心中奇怪,道:“夫人何出此言?”却不由得想起那晚赵匡胤与老宦官在此的谈话来,便问道:“不知这张仙是何方神仙?听说是求子得子最灵验,夫人是想求他保佑得子么?”
花蕊夫人冷笑一声,道:“得子?我恨不得宋人断子绝孙才好!谁要得他们的子!”
她看一眼阿萱,道:“红栀,我并不清楚你的真实来历。但我也知道,你就算不是蜀人,也绝计不是宋人,说不定和我们一样,是哪个亡国之民。可是你跟我们,又有些不一样的地方,但我并不想知道你究竟是谁。”
她眸光如电,在阿萱面上转了几转,渐渐柔和下来,道:“我不知道在你心中,我费花蕊,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物。我将那姓孟的男子,软禁在我的宫中,你又亲眼见过他跟那个春姓女子相会,想必其中内情,也都猜到几分。你是否会觉得我太过毒辣,心如蛇蝎?甚至连蜀中旧人,也全无人情,全然不放在心上?”
阿萱不料她单刀直入,也只得微微一笑,道:“婢子只知道做好夫人交待的事情,其他细微曲折,夫人自有用意,婢子无须胡乱猜想。”
花蕊夫人点了点头道:“这正是你最聪明的地方。若你留在这宫中,以你心智,假以时日,只怕也会因缘际会,风云成龙呢。只可惜,”她露出一丝奇怪的笑意:“只可惜我时日都不长久了,又怎能提携你?何况宋人于我蜀人有灭国亡家之恨,我怎肯将你留给他们所用?”
阿萱心中一跳,花蕊夫人却将她淡淡扫了一眼,道:“你放心,我并不会对你下毒手。红栀,我今日召你一人前来,便是要问你,若有机会出宫,你走是不走?”
“出宫?”阿萱失声道:“夫人何出此言?婢子蒙夫人搭救进宫,正有安身之所,如何肯舍下夫人,独自出宫呢?”
花蕊夫人凝视着她的眼睛,微笑道:“你说话倒也动听,可惜这天下无不散之宴席,而我让你出宫,也须办好我交待之事。到时我自会赠你金珠之物,以备你下半生所需。”
阿萱暗暗生疑,只得顺她话头道:“婢子但遵从夫人的吩咐。”
花蕊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我之所以让你出宫,而不派遣别的侍女,是因为她们追随我多年,无论生死,是决不肯离开我一步的。再者你江湖经验颇足,此事交由你做,我最是放心。”
阿萱问道:“不知夫人有何吩咐?”
花蕊夫人转过头去,望着那尊张仙神像,轻轻道:“你可知道,这张仙神像,究系何人?”
阿萱见那神像清秀飘逸,但颇为眼生,也委实不知来历,答道:“婢子见识浅陋,从未听说过这位仙人,想必是蜀中当地神祗?”
花蕊夫人伸出手来,轻轻抚上那神像面庞,指尖温柔,眼中似有柔情无限,缓缓道:“蜀中神祗之类的胡说,是我糊弄他们的。其实我们蜀国,也并没有这样一尊神像,只不过因为我思念他的缘故,又怕被人发觉,所以才假借仙人之名,日夜祷祝。”
阿萱不由得也将目光投向那尊神像,迟疑道:“那他……他……他是……”
花蕊夫人答道:“他自然就是后蜀国主……亡国君王,我曾经的丈夫,死于宋人之手的可怜虫!孟昶!”
“啊!”虽然心中早有猜疑,但经花蕊夫人亲口说出来,却令阿萱不由不大为震惊:“张仙神像,居然是……是……”
“是啊。”花蕊夫人还是淡淡地一笑,道:“奇怪么?人人都说我委身事敌,是最不知廉耻的女人,可是蜀国的大臣武将,降归宋人的那么多人,他们个个都好好地活着,人人都委身事敌,可有谁会象我一样,居然还会记得前国主呢?我不但记得他,我还记得……”
她突然停住话头,道:“红栀,我年轻的时候,曾因一时之气,犯下过不可饶恕的错误。幸好上天垂怜,总算没让我错得更远。那时,我自负美貌,又得到君王的宠爱,一切都仿佛得到了上天的眷顾,得到太容易,便以为天下的一切,都会来得这样容易。我没有想到,有些东西,我居然也会得不到。关于那个姓春的女子,还有孟……”
阿萱心中已经明了,花蕊夫人所说,正是春十一娘年少被逐的那段往事。
花蕊夫人咬了咬唇,似乎在强迫自己回忆那一段过去般,继续说道:“如今他们重逢,我心中……我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嫉恨,种种思绪天人交战,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的心。我明明是让他们相会,却又故意将那春姓女子的去向,透露给一向爱慕她的白清霜,若论起我的心里,似乎是隐约盼望着,白清霜能够将他们……幸好后来无事,我又将那孟姓男子软禁起来,迟迟不肯放他们再会。我跟他说,是因为春姓女子得到晋王宠爱,不易离宫而去。其实我是有办法的……我有办法让晋王都留不住她!”
阿萱听到此处,突然心中狂喜:“那晚赵光义来到春姐姐住处,说如若她再不顺从,便要将她处死。这几天我忧心如焚,谁知花蕊夫人竟然有放她走的法子!真是天可怜见!”忙问道:“夫人有什么好法子?竟连晋王都无计可施?”
奇怪的微笑,在花蕊夫人如花般娇艳的脸上,再次浮起来:“我当然有法子……红栀,我需要你来帮助我,完成这个计划。我要放他们走,从此江湖广阔,他们便可以比翼双飞,再不分离。”
阿萱听到此处,对眼前这个女子,突然涌起一种怜悯哀伤之意:“夫人,你既然能放走他们,为何不设法自己也离开宋宫呢?我陪你一起走,找到一个宋人也无法涉及的地方,可以让你容下身来,江湖广阔,你也一样可以展翼飞翔啊!”
“我不能走,”花蕊夫人平静地说道:“当初蜀国灭亡,我就该死了,可是我还是活下来,活了这么多年……眼下我若走了,他们就走不成了。红栀,我约了一个人过来,稍后便至,就在后殿见他。你帮我守住殿门,不准任何人入内。到他来后,你就会明白,我会什么走不成,我又会用什么样的法子,才能放走他们了。”
阿萱疑惑地望着她,几经犹豫,还是问了出来:“夫人,听你所言,似乎放走他们,你要冒极大风险。可你为何突然下了决心,一定要放他们离开呢?”
花蕊夫人苦笑一声,道:“我的确一直犹豫不决,然而之所以下定决心,大概,是因为窅娘的缘故罢。起初我让你们去迎她入宫,未必是安什么好心,不过是藉她之事,让官家兄弟不和而已。我哪里知道,那个女子,金莲舞毕,一死酬君,是何等的壮烈!她不过是个舞姬,但这一死,却教南唐人永远记得她的英名。而我呢,我费花蕊受尽天下人唾骂,终有一天,要教让天下人都知道我的心意,也让他……让他知道……碧血丹心,绝非男子所独有!窅娘她有,我费花蕊也一样有!”
她眼中闪动着灼热的光芒,甚至连脸上也浮起绯红之色来,越显明艳不可方物。阿萱怔怔地看着她,只听她厉声喝道:“来人!放香汤,取官家新赐的锦衣珠冠来,服侍我沐浴更衣!”
阿萱奉命先行赶往后殿,远远便见廊柱之间,有一个挺拔壮健的身影,只是极不耐烦地踱来踱去,显然已有些心焦。
阿萱一见那身影,不禁怔住了!
那人似乎听到了脚步声,抬起头来,厉声道:“有何急事,鬼鬼崇崇叫了本王过来,却又累我久候!难道本王是让你们消遣来着?”
他身着锦袍,头戴貂帽,因天气较冷,还在外面披了一件鹤氅,远望毛羽泛彩,颇为华贵。
竟然是魏王赵光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