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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心如乱石荒无寂 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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兀颜胜安冷笑一声,打破了难言的冷寂:“嘿嘿,小姑娘,你小小年纪,却说出方才那样冷漠的话来;原本是好端端的少女情怀,怎么会象眼前这乱石坡一般,荒凉无际?偏偏这样的话语,都是出自于你的真心,连劫情丝都试不出你是否说假。”
她轻轻一叹,便是这样狞恶的毒魔,这一叹之中,也仿佛蕴含着不尽的苍凉:“唉,小姑娘,心如死灰,当真到了如此的地步了么?”
阿萱低首不语,嘴角微微含笑,牙关却是紧紧咬死。生怕支撑不住,刹那间整个人便会突然松散成满地的碎片。
江暮云淡淡道:“兀颜前辈,阿萱并没有说谎,你堂堂前辈,也应该不会难为她罢?”
兀颜胜安冷笑道:“只可惜我是说,如果她认为,能给她幸福的男子即是你,我才能放你们离开。现在她根本不要任何男子,少年郎,你说,我该拿你们怎么办?”
江暮云暗暗运气,但觉四肢百骸,仍然是酸软无比,但幸得他先前一直在暗中运功驱毒,此时尚有一缕若有若无的真气,于丹田处幽幽生出。心下稍安,厉声道:“你想怎样?”
兀颜胜安眼睛一翻,掌中鳞蛇剑的蓝光,在月下越显诡异。她冷冷道:“我想怎样?哈,一来是你娶了这小姑娘,并发誓此生此世,只能娶她一个。”
几乎与此同时,阿萱与江暮云异口同声道:“万万不可!”
兀颜胜安眉头微皱,面上讶异神情一闪即逝,道:“不可么?嘿嘿,少年郎,我倒要问问,你想怎样?”
你想怎样?
这四个字,如重锺巨石,每一块,都是狠狠砸在了江暮云的心上。
想怎样?心底深处,怕是也有过那隐约的梦想罢:为什么不可以都拥有呢?不管是不可推卸他已负上责任的瑶环、还是眼前这个对自己一往情深的少女……可是,每次这个念头如同炭中的火苗刚刚冒出来,又被自己残酷地踩熄:怎么能够如此亵渎她们?一个是自己心心念念才娶之为妻的画中仙的化身,一个……又是如此不同寻常,士大人三妻四妾并非异事,可是他江暮云做不到!
他从小自律极严,样样都要追求完美无缺,他的武功、他的学识、他的风度甚至是生活的品质与品味……乾坤阴阳,构成这整个世界,他也只要两个人,成就那一对神仙眷侣……等啊等啊,终于等到那画中的紫衣人,那样娇美高贵的公主,与他成就了夫妇。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对她的感觉,甚至远远比不上那不言不语的画像呢?原该是万分满足的呵,为何还会对眼前这个少女,萌生一种连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隐约还有恐惧的情意呢?
兀颜胜安却再也没有猫玩耗子的耐性,她只是轻轻弹了弹鳞蛇剑,仰首望向天边的明月,漫然道:“嗯,你们看,月色灰蒙蒙的,只怕乌云就要来了。”
仿佛是应合她的话语一般,天际突然暗了下去。果然有团团乌云,自另一处山峦背后冉冉生出,直向那轮明月掩了过去。
灿银般的明月清辉,刹那间被裹入了浓重的云中。
但亦只是那短短一瞬,清风吹过,那云层重又散开,露出半轮明月、夜空如洗。
阿萱素日不曾看过这奇特的景观,遥遥见那青天明月,不禁心旷神怡。耳边却听得兀颜胜安轻轻道:“小姑娘,世人反覆无常,对那天地自然的美景视而不见,盖因早就中了五蕴之毒了。”
“五蕴之毒”这四个字,甫入耳中,阿萱陡然一个激灵,蓦地回过头去,却见江暮云不知何时,已跌坐在乱石之中。他脸色异常苍白,双眸紧闭,却有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凝结于唇角眉梢,映在月色里,当真有说不出的诡异。
阿萱失声道:“前辈!”身形一动,便待要扑上前去!
兀颜胜安遽然探手,一把捉住阿萱手腕。阿萱挣了几挣,她的手爪却如钢铁般坚固而冰冷,居然挣之不脱。
兀颜胜安冷哼一声,用力将她摔开,笑道:“你就这般心疼他,方才为何又坚持说他不能给你带来幸福呢?口是心非,世人多是如此!”
阿萱踉跄几步,复又立稳,心知不是兀颜胜安对手,但眼见江暮云的笑意越来越是诡异,忍不住焦心如焚,连声道:“前辈!你对他……你对他……到底是怎样了?”
兀颜胜安笑道:“也不怎样,不过就是催动了他体内的五蕴毒而已。你这样冒然冲过去,连听我说话的耐心都没有,说不准倒会轻易断送了他的小命呢!”
“五蕴毒?”阿萱眼前一黑,几乎要站立不稳,只得生生停下来:“前辈!我们并没有…… ”
兀颜胜安打断她的话语,冷笑道:“你们并没有违反我山中的规矩,是么?哼,切莫忘了,是我从我师兄手底抢了你们的小命回来的,难道我是日行一善的大好人么?我又没有将你们两人都杀死,不过是下了他一人的毒,再者,”
她格格轻笑,笑声苍老中愈显娇媚,只是衬着那一头银丝白发,满目乱石,这“娇媚”的笑声却是阴森入骨:
“你说他不能给你幸福,是因为他不爱你的缘故吧?哼,看着心上人跟别的女人在一起,那心中的滋味……放心好了,他不是不爱你么?我定然会用这种毒的奇异药性,让他爱你铭心,永不相忘。”
阿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叫道:“前辈!你胡说什么?他心里喜欢的人根本就不是我,你又何必这样折磨他?”
兀颜胜安置若未闻,自顾自地说下去道:“小姑娘,你听说过五蕴毒的名声。须知这五蕴毒可不是寻常的毒药,它包含色、受、想、行、识,取五蕴无常、苦、空、无我之意,一念毒生,一念毒灭,空识无识,变幻万端,所以才脱去药物的微名,跻身于神器之列。”
她瞥了一眼阿萱,得意地道:“人心为神识之源。是心中有了因,意识里才会有果。心因只是一颗种子,五蕴之毒,便如春雨滋养万物,又如狂风吹折草木,欲生欲死,欲灭欲度,不是都看施毒者之作为而已。”阿萱越听越惊,生平未曾有如此恐惧,几乎要全部崩溃,颤声道:“前辈,求你放过他,只要你放过他,我什么都肯做!前辈!”
兀颜胜安幽幽道:“要救他性命,原也不难。小姑娘,只怕你是做不到。”
阿萱心中惊喜,但浑身发抖,连牙关也在击击相磕,呜咽道:“我什么都做得到!只要他……他…… ”
兀颜胜安微微一笑,那笑意中却仿佛有极深的寒气:“他中毒之后,受毒性的引诱,已是将以前的神识幻作昏乱,而必然会将眼前的你,看作平生最爱的女子。他会跟你倾诉他的爱意,真情挚性,令你喜不自胜。只可惜,”
她微笑,一字一顿,道:“你偏偏不得答应他。因为只要你一动心,接受他的爱意;则他只当自己一片痴心被纳,于欣喜若狂之际,周身血液自然升温,却将那毒性在体内化为另一种毒素,分散游走于他的经脉之中,血液燃烧沸腾,直到最后,他血管中所有的鲜血都将自燃而尽,活活干涸致死。那时,他其实是死于你的手中,死于你对他的痴爱,死于你的情不自禁!”
忽闻江暮云轻轻呻吟一声,身形微动,仿佛正要苏醒过来。阿萱心中一喜,正待上前去时,兀颜胜安却轻声一笑,这笑声已退去了所有造作的娇媚,还原成女子苍老的原声,道:“他一醒来,便会将眼前唯一存在的女子,当作是自己倾心所爱之人。哈,小姑娘,恭喜你夙愿得逞哪!”阿萱自知她旧事以来,一直对她颇为怜惜,又顾忌江暮云所中之毒,不得不虚与委蛇。哪晓得这魔头终归魔性深重,竟狠心下了这样的奇毒!
想到江暮云不知要受到多少折磨,心中又恨又痛,再无顾虑,怒道:“你这个顽固不化的恶魔!人生何其广阔,少年情事,何苦要束缚自己这些年,害人害已,死不悔过!”
“胡言乱语!”
兀颜胜安眼中凶光一闪,鳞蛇剑尖快如疾风,已顶在阿萱咽喉之处,一股寒意贯肤而入!阿萱怒火填胸,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当下将双眼一闭,只待就死。
兀颜胜安突然又格格一笑,铿然一声,鳞蛇剑已然回鞘。她一手捏住阿萱下巴,强她抬起头来,悠悠道:
“你若再敢激怒于我,我便挑个又老又丑的女人过来,管教这天下闻名的玉剑公子也照样爱得如痴如醉,如何?”
“你……”阿萱怒目而视,果然住口,但觉心中愤急无限,只恨不得要哭出声来。
兀颜胜安松开她下巴,道:
“婆娑是五浊恶世,色身是五蕴毒聚。情爱之物,本属虚幻;哼,情意一萌即生,相爱却未必那么容易。我于这五蕴毒中,最擅化毒之术共有五种。这是其中最毒的一种,叫做……忧哀乐。中此毒的人,心中所有的忧愁,都会在毒性的影响下,自动拼凑出另外一番完美的说法,从此心中忧无哀,只有喜乐。忧哀乐、忧哀乐,我忧世人多哀乐,哈哈哈!哈哈哈哈!”
阿萱站在当地,看那乱石丛生,便连自己心里,也仿佛有无数的乱石搁在一起。
兀颜胜安犹自仰首大笑,满头银白长发也随之颤动不已。
不知是否她的笑声惊动了江暮云,他呻吟一声,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似乎即将醒来。然而,就在那似醒非醒之间,却听他喃喃道:“阿萱……阿萱……”
阿萱浑身一震,遽然回头,几乎不敢相信地低语道:“在……叫我?”
兀颜胜安眉梢一挑,也颇为诧异,脱口道:“他怎会叫出你的名字?莫非……”
白发拂过,却是兀颜胜安跃起身来,足尖只在石上点上数点,便飘然而去。但闻她声音远远传来:“十日为期!你与他必须呆在这乱石坡上,我会令人送食水过来。若你能克制心魔,忍耐十日欲爱不能的痛楚,使他不死,我便放了你们出山!”
月色如水,照在卧于乱石之间、那个男子俊美的面庞上。
阿萱强压内心的激荡,一步一步,向着江暮云走了过去。四周寂静无声,唯有风吹过乱石林,偶然发出一声短促而尖利的啸音。
他闭眼睡着的模样,是那么安宁美好。
多少次,是在自己的梦里、在最隐秘不被人觑见的深处,曾憧憬过会有一天,这世上一切,都如潮水退去,空留自己与他二人。
可是,如今……如今……
她双腿颤抖,发现自己再也无法走下去,只得闭一闭眼,瑟瑟地抱住了自己的双肩。
一只温柔而滚烫的手,突然放在了她的肩上!
她吓了一跳,本能地想要跳开,却先撞见了那同样炽热的一束眸光!
是江暮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