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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莫将情劫问情丝 下 ...

  •   幸得兀颜胜安未曾注意,她戏谑讽剌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云中则身上。云中则的身体宛若风中枯叶一般,哪里还有先前温雅公子的模样。
      山风冰冷,隐约送来血腥的气息。阿萱终日劳顿,本受内伤,仅有的灵药又让给了江暮云,勉强一直支撑到现在;但此时眼见莹雪身死,而此事仿佛又触动自己内心最隐秘之处的伤痛,内忧外伤,陡然交集,但觉眼前一黑,本能叫了一声:“阿保疆!”身子晃了一晃,便倒在了尚有余温的莹雪尸身之上。

      仙翁、仙翁……
      仿佛有极轻极轻的琴声,自无限缥缈中遥遥传来。那琴声,淡薄轻快,宛若微风,听起来令人心底分外宁静。
      阿萱睁开眼睛,却见四下漆黑,唯前方一灯如豆,不禁惊怕,叫道:“阿保疆!”
      但闻身边有人轻轻一叹,道:“我并不是阿公子。”
      江暮云坐于她身边榻上,此时转过身去,唤了一声:“阿公子,她在叫你呢。”先前他服药之后,气色本已好了许多,但此时在灯下看去,却有几分疲惫的倦意。
      琴声立止,有人快步走过来,赫然正是阿保疆。不过此时他已换过一身白衣,灯光跳动,越发映得眉目如画、艳美异常。
      他微笑道:“你醒了?感觉好些了么?”
      江暮云伸手按了按阿萱额头,道:“看她脸上血色,应该是好得多了,也不怎么发烧。”
      阿萱惊道:“我发烧了?我不是刚刚晕过去了么?”
      阿保疆笑起来,调侃道:“姑娘,这个刚刚,已经是一天一夜了。喏,你看江公子的脸色便知,他守在你的身边不眠不休,也是一天一夜的时间。”
      阿萱心下歉疚,但不知为何,讷讷难言,竟是不敢再正眼看他。
      江暮云柔声道:“你是吓着了么?”
      阿萱摇摇头,回想那一幕时,手却不由得在被里暗暗抓紧:“我原也见过这样的场景……可是这一次,不知为何……竟会如此……”
      耳边鬼使神差的,却仿佛又响起了兀颜胜安的话语:“一个人的心,为什么不能象一棵树?一旦扎根在一个地方,除去被人砍死,从此一生都在这个地方!无论风霜雪雨,永远都不会改变!”
      她侧过头向外看去,夜已深沉,想必月上中天,窗棂上洒落了一片月色银辉。
      她低声问:“云中则呢?”
      阿保疆满不在乎道:“当然是死了。师叔不会让这样的男人活下去的!”阿萱身上一颤,不由得望了江暮云一眼。江暮云神色平静,沉默不语。
      阿萱又问:“你师叔……她一直都是这样对待所有入山的情侣的么?”
      阿保疆哼了一声,左右看看,才压低声音道:“她年轻时,与师宗份属同门,朝夕相处,二人有过一段情意。”阿萱“啊”道:“当真?”
      阿保疆更压低声音:“当然是真!可惜师宗后来另有所爱……不过那女子红颜薄命……咳,从此师宗再无其他女人了。但师叔却颇为愤恨,平生最恨,便是负心另爱的男子。”
      他拔下发上银簪,挑了挑几上的烛花,满室顿时亮了许多。他看了一眼呆呆发怔的阿萱,笑道:“姑娘,人心多变,自古有之。月亮尚有盈亏变化,何况是人的心呢?若师叔放开心怀,此生未必不会遇上强过师宗的男子,何必拘泥于一人,却误了自己终身……”
      话音未落,却听门口有人冷哼一声,淡淡道:“姑娘既然醒了,还请赶快起来。姑娘既入夷离,当会知道夷离的规矩,否则山主何必逆了天魔师宗的意思,竟将你二人活着带回来?此刻山主有请,不敢耽误。”
      山风入内,吹得烛光摇动不定。
      那人黑袍裹身,面无表情,竟然正是沉朱。
      阿萱尚未开口,倒是阿保疆跳起身来,叫道:“她才刚醒,怎么不让多歇息片刻?”
      沉朱冷冷道:“这也由得姑娘。只是江公子身上所中的‘五蕴毒’,只需多拖一刻,便多了一刻的毒害,不知姑娘可能忍得?”
      阿萱大惊失色,腾地坐起身来,幸好身上衣衫尚全:“江公子,你……”
      仔细端详,才见他眉宇间黑气隐现,果然是中毒之象,只恨方才没有看出来,一时间心如刀割,道:“你……你……你为何要……”
      阿保疆道:“若非要他服下这五蕴毒,让我师叔大动手脚,她岂肯尽心为你调治?你可知五蕴毒加上我师叔的化毒之术,当真出神入化。但寻常人士与武林高手中毒,却又不同,武功越高,化出来的毒会越多、越诡异、越难测!这些年来,我师叔很少用到五蕴毒,也就是不想浪费在普通人的身上。现在她好容易遇上了江公子,岂肯入过?先前你把那治伤的丹药给江公子服下,她也不曾拦阻,只怕用意便是要在他身上好好试一试五蕴毒的厉害!”
      阿萱只觉心里一片冰凉,仿佛沉入深渊之中,颤声道:“那……那这毒……可有药解治么?”
      阿保疆不忍看她,转过头去,道:“五蕴之毒,名列八大神器之一,哪里容易解治?更何况加上化毒之术……姑娘,我一身功力,都被师叔封住,况且我也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实在无能为力。”他的声音低了下来:“不过,若是你有三长两短,我绝计是不会独活。”
      阿萱脑中一片空白,不由得一把抓住江暮云的手,哽咽道:“那你……你怎么办……”
      江暮云淡淡道:“人在砧上,迟早要着刀锋的,又有什么要紧。”

      沉朱一直冷眼旁观,此时冷冷道:“若你们两心如一,又会什么要紧?”
      江暮云眉梢微动,长叹一声,低声道:“阿萱,若有来世……请容我报你这一片恩德。”他这话一说,明明便是自承心中所爱之人,并不是眼前的阿萱,已作了必死之心。
      阿萱泪眼模糊,却强自微笑道:“若有来世,只盼我能对你再好一些。”
      沉朱大不耐烦,砰地一声,推开门扇,道:“半柱香后,请姑娘和江公子去山后乱石坡,我家山主会在那里出现。”
      阿萱犹豫片刻,想要问询她是如何到得此处,谁知沉朱根本懒得再理他们,
      黑袍拂动,竟自去了。
      阿保疆却颇为机灵,突然问道:“姑娘,你可认识这个女子?”
      阿萱疑惑道:“看她模样,倒似是一位故人,但她却仿佛从来不曾与我相识一般……”
      阿保疆道:“师叔处的女子,多是来自于辽国兀颜氏的旧族,追随她多年的仆婢……这个女子,倒当真有些奇怪。”
      江暮云站起身来,道:“阿萱,你快些穿衣起来,喝了桌上那碗粥。我们先出去了。”
      二人出门,阿萱兀自呆呆发怔,陡然一咬牙,心中忖道:“那劫情丝果真神奇,难以使人隐藏真正心事。毒魔将我二人认作情侣,可江公子他……若是犯了毒魔之忌,却如何能活着回来?五蕴毒变幻莫测,不知毒魔会以何种手段,将他大加折磨?”
      想到江暮云欲生不能、欲死不得之惨状,不由得心里先已是柔肠寸断。暗暗道:“早知如此,我又何必去喜欢他?我明知他心中喜欢的是瑶环妹妹,何不让他便化为江南的一棵栀子树,扎根于乡野村间,不再移于别处宫闱?阿萱啊阿萱,你为何如此胡涂?如此胡涂!”

      乱石坡。
      此名当真不虚,一样未见草木踪影,四面皆是峥嵘怪石,形状大小不一,在月色的映照下,越显得阴森可怖,宛若群兽伏藏,将要择人而啮。
      阿萱紧随江暮云身后,一颗心砰砰乱跳,几乎要跳出腔子来。
      江暮云却是神色自如,他也换过一袭干净白衣,也不知从何处弄来的,与阿保疆那件颇为相似。阿保疆穿那白衣,仍不改妖异艳美之色;而他穿在身上,却是如此光华逼人,即使袂裾上也似有一段风流态度,留连难去。他在这满坡乱石之间,缓缓行来;其优雅从容之态,仿佛仍是那个身着锦衣华服的翩翩贵公子。
      恍然之间,又回到了最初的那个月夜。谪仙般的白衣男子,金冠耀目,飘然仗剑,破空飞来------绝世的剑术与风采,带来少女全部的梦幻。

      一人静静地立在乱石堆中,白发黑袍,手中持有一柄怪模怪样的长剑。
      阿萱心中一跳,却听江暮云举手一揖,朗声道:“晚辈等参见前辈。”
      那人旋风般转过身来,一头白发随之拂起,在月色照映下莹光闪动,更显诡异,果然正是兀颜胜安。
      她发亮的瞳孔死死盯住二人,冷笑一声,道:“很好,很好。你们倒是识相得很,全部都过来了。”
      江暮云踏前一步,道:“前辈相召,不敢不来。不知前辈有何见教?晚辈恭候已久了。”
      毒魔兀颜胜安仰起头来,看向暗蓝的天际上,那轮分外惨白的圆月。月光清冷凛冽,洒落在她灰白的长发上,仿佛镀上了一层银色的光芒。
      无边的月色之中,只听她幽幽道:“少年郎,你的模样,着实生得俊俏可人,想来我少时若是遇见了你,也一样会神魂俱迷。你定然,亦是伤了无数女人的心肠罢?
      江暮云咬了咬牙,道:“相貌美色,只是优伶之辈所趋,大丈夫家国为重,何论其他!”
      兀颜胜安冷哼一声,道:“果然不愧是建业侯!”
      江暮云身形微震,但知兀颜胜安精明过人,便是那久历江湖的阿保疆不说,只怕也早就瞧破了他的身份。
      当下淡淡一笑,道:“亡国臣子,早就不该活下去了。前辈若是有兴趣,将我送到大宋,只怕还有一笔极厚的赏赐。”
      兀颜胜安一怔,随即格格笑道:“我兀颜氏是辽国贵族,宋蛮子的东西,却还入不得我的眼睛!”
      她瞳中亮光,在江暮云身上扫了两扫,道:“你也不必激我,只怕那五蕴毒的苦处,要远远胜过落在宋蛮子的手中呢,小姑娘,你心痛不心痛?”
      最后这句话,却是问的阿萱。
      阿萱又惊又怕,喉头哽住,竟难以言语。
      兀颜胜安却也不逼她回答,桀桀怪笑道:“你也不必怕,我来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回答得令我满意,我这劫情丝又不曾动上分毫,我便让你二人平平安安地离开!”
      阿萱心中扑通一跳,忖道:“来了来了,她终于要问到这个问题了。”心下更是忐忑,唯恐一言不合,这个魔头便会大开杀戒。
      兀颜胜安呛然一声,拔出掌中那柄怪模怪样的长剑!
      一种冽人的寒气迎面扑来!剑身弯曲,如蛇蜿蜒。更奇的是剑身如银,但隐然起伏不平,便如蛇身上生了无数鳞片一般,看上去更是诡奇可怕。
      她悠悠道:“小姑娘,我平生几乎不杀女子,先前说的话,不过是吓吓你。至于他么……放心罢,五蕴毒是天下最美的毒药,所以我决舍不得一剑便要了他的性命。我呢,”她轻笑一声,瞳中异光更盛,口中却婉然道:“我会用这剑剌破他的心口,可是我自有独特的法子,叫他一时半刻没有性命之忧。你们看,我这鳞蛇剑是件宝物,剑身更是中空如管,一旦插入他的心口,那心中翻腾的热血呵,便会顺着这鳞蛇剑的剑尖,一滴、一滴、一滴地流出来……殷红如梅,繁落如星……格格格,那才当真算作是最好看的呢!”
      饶是江暮云见多识广,此时也不由得脑门一阵阵发紧;阿萱更是紧紧抓住他的衣衫,骇得几乎屏住了呼吸。
      兀颜胜安手腕一扬,江暮云但觉腕上一凉,原来那束劫情丝,已是牢牢地缠上了他的腕处。阿萱“啊”地一声,脸上顿时变得苍白,想要上前,却是眼中一酸,已先滴下泪来。
      兀颜胜安满意地弹了弹鳞蛇剑的剑身,发出嗡嗡的颤声。
      她缓缓转身,回眸凝波------那样的动人神态,恍若还是二八好女,嫣然问道:
      “少年郎,你这一生之中,最爱的女子,是谁?”

      回答她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江暮云紧闭双唇,有若石雕一般,双手负后,冷冷地站在夜风月色之中。
      静默片刻,兀颜胜安冷冷道:“我老了,可没有丝毫的耐心,来等待你的开口。现在我的剑将要剌入你的心口,若在最后一刻,你仍能叫出你心上人的名字,我便饶了你的性命!”
      鳞蛇剑蓦地一扬,剑风凌厉,寒气剌骨。
      阿萱失声叫道:“前辈,且慢动手!”
      兀颜胜安银白的眉梢微一上挑,道:“哦?他终于想起来了么?少年郎,那女子,是谁?”
      虽然忧急如焚,阿萱的心,竟然有一刹那停止了跳动:“他……他一生中最爱的女子,是她?还是她?还是……”
      剑风如针,江暮云只觉心口剌痛,眉梢不由是微微一蹙。阿萱在旁看得分明,当下连连向他使眼色,示意他莫要强项,以免惹恼毒魔。
      江暮云见她神色惶急,心中一软,望向毒魔鳞蛇剑的剑尖,淡淡道:“江某一生之中,自然有最为心爱的女子。只是江某眼中看她,有如天上明月,圣洁无瑕。岂可有受你这邪魔威逼,便要将她的名讳说出之理?”
      兀颜胜安不意他如此刚强,定晴向他一望,只见他虽然形容狼狈,但风度仍是沉静安然,毫无惧怕之色。心中微觉诧异,便笑道:“如此说来,你是宁可一死了?”
      江暮云淡淡一笑,月光之下,沉默如亘古的玉像,再也不发一言。
      兀颜胜安狞笑一声,手腕一抖,剑尖吐出暗蓝一缕光芒,直逼向他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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