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仓央嘉措》小黑猪也有春天

6、稻城的双人自行车

　　假如现代人的头盖骨可以像茶壶盖一样的揭开，考古学家必然会有惊人的发现。原来人脑也与时俱进，早已不是瓦特时代的落后蒸汽机，进化至今，都已是最先进的发动机了。
　　早上，这发动机吹着口哨出门上班，此时的他心情愉悦，因为老婆做的早餐可口，而且儿子今天也乖，自己穿衣刷牙，一点不磨蹭。但是他很快就为上高架还是走环线纠结了。其实都一样，因为哪儿都堵，他的犹豫不决只能给他自己心里添堵。终于他这台最高时速近200公里/小时的发动机历时1个半小时，成功穿越东城到西城公司所在，还好没迟到，不然老板又要发飙了。老板属兔子的，典型的严苛主义，当然，照他自己的话说，是为完美主义。他深以龟兔赛跑为耻，最不能容忍龟速、龟毛这些带龟的事情发生，他自己骂人可以除外，因为他是四川人，不是忍者神龟，”你个龟儿子”说的那是川味十足。
　　早上的好心情就这么没了，上班感觉比上坟还沉重。这发动机拉长了脸，却要装出一刻不得闲的样子，回邮件，做方案，屁颠屁颠的跑，中间偶尔怠速一下去偷把菜。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头脑昏昏沉地回家，吃完晚饭给孩子讲完作业，洗脸刷牙上床，倒头就睡。半夜醒来，脑子依旧空转着，空空如也的转。
　　但是现在王二既远离都市，绝不是一个高速旋转却周而复始的发动机。他更觉得自己像一口温泉，同样是冒着热气，却像一杯茶那样沉静。同样是早早地醒来，脑袋里却是复苏般的空明。他一点点地睁开眼，看光线一点点地照进来，仿佛林地的氤氲之气正逐渐散去，树叶子上的露珠正现出五彩斑斓，他就像一条蛇醒来，舒展了身子，等阳光把自己温暖，这过程漫长却极其享受。
　　简却没休息好，上了稻城的班车，很快又昏昏沉沉的睡去。她喜欢这种感觉，当再睁开眼时，又是一番别样的风景，仿佛正乘着时光之翼飞行。车窗外浮光掠影，自己不过是一个匆匆看客，这感觉真够奇妙。当车子越爬越高，山峦越来越明艳起来，简终于完全清醒过来。天那么近，蓝的不带一点杂质，仿佛一个倒扣的锅底，却是玻璃材质的，简的心蓦地澄净起来，仿佛自己是个神话里的巨人，伸手就可以触摸到天际。
　　王二此时也正被一路美景感染着，不停地按动快门。他和简之间并没有过多的交谈，因为简是个安静的女孩，而且他觉得简非常的独立，也许两个人静静地感受风景，会更好。
　　但是他忍不住问：你的相机呢？
　　我没有相机。
　　奇怪，很少人出门旅行，不带相机的。
　　摄在心头，不就行了？简淡淡地说，我很笨，搞不懂数码相机那些复杂的操作，干脆就不带了。
　　他们抵达稻城时，已是黄昏，两个人在街上找客栈。他们来到一幢三层的藏式楼房前，这房子看起来比一般的藏民居要高大些，也十分整洁，有一架直上直下的楼梯，露在外边，看起来十分有特色。
　　我喜欢这客栈，晚上可以爬到屋顶去看星星。王二说。
　　好吧，我们就住这地。简喜欢上了客栈后面的小院子，有格桑花开着，干柴整齐的码好堆放着。
　　晚上王二果然来找简到屋顶看星星。你上不上去？他背着三脚架，我准备去拍一张星轨照片。
　　他们爬上了屋顶，风有点大，夜的天空依然是蓝的，只不过是更深邃的蓝。简很快就喜欢上了这夜空。那些星星恍若隔世，一颗颗钻出来，在她的记忆里，只有小时候夏夜乘凉时，才有这样繁亮的星空。
　　王二架好了三脚架，用慢门拍了一张。
　　让我看看吧，简说。
　　王二把相机给她。液晶显示屏上，星星们划出一条长长的轨迹，仿佛带着翅膀飞过。
　　好美，简诧异道，但是星星不是一颗一颗的吗，怎么拖着尾巴的，难道星星真的会走啊。
　　王二觉得很好笑，女人有时候真的很傻很天真，就骗她道，其实我拍的不是星星，是萤火虫。
　　萤火虫，这里有萤火虫？
　　很多的，客栈老板养在格桑花下，用酥油茶喂着，到了晚上就放出来，好比我们放孔明灯。
　　简扑哧一下笑了，好吧，那你去抓几只来，我放在床头当睡灯。
　　他们的话题一下子多起来，不知不觉竟然在寒冷的屋顶聊了快2个小时。
　　那明天我们去哪里玩？简问王二到。
　　我们去租自行车骑，骑到哪儿就玩到哪儿。
　　但是我不会骑车啊。
　　你连自行车都不会骑？王二惊奇的喊道，我真服了你了。
　　我说过，我很笨的。
　　好吧，我们明天去问问，有没有那种双人自行车。
　　第二天他们居然在租车处找到了双人自行车，20块一天，他们就骑着车歪歪斜斜地出了县城，沿着公路，两边是牧场，他们不知不觉骑上了小路，望着一座小村庄而去。那村庄靠着远山，前面是一条小河，有一片白杨林，阳光下金黄金黄的，他们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了。
　　一个藏族妇女背着一个小孩子，正在赶一群牦牛。孩子的脸还没有被高原的阳光晒黑，他伏在妈妈背上，好奇地看着简和王二。他的眼瞳是淡蓝的，假使你仔细去观察小孩的眼睛，你会发现其实他们的眼底都是淡色的，绝不像大人那样，他们有的是猫眼绿的，黑夜里泛着
　　凄厉的光，有的是猫头鹰似的鸡蛋眼，大而无神，看着耗子在面前溜过却无动于衷。更有些是死鱼肚一样的白，如一个韶华不再的女人失去光泽的皮肤。这女人背着孩子，赶着牦牛去自家的牧场，它被一段低矮残破的石墙围着，就像这孩子的眼神那么简单。
　　两人朝着远处的山坡骑去，因为他们发现半山的灌木丛后，竟然隐着一座寺庙。上坡路并不好骑，王二很快就觉得呼吸有点急促起来。他努力地调整着蹬车的频率，让心跳平缓下来，但是他做不到，因为他感到后背暖暖的，简把脸贴在他背上，看上去就像那小孩伏在他母亲身上。
　　王二虽然是个程序员，但他的脑袋却不是理性的。有次我和他喝酒吹牛，我说，你这人，要是去做生意，肯定都是亏本的，幸好你没走这条路。王二不服地怒视着我，我不理会他，继续说，要是做生意也别遇到我，你会死的很惨的。这话激怒了他。他差点跳起来，你丫也不比我强多少。我就分析给他听，我说，你看似深沉，其实很容易激动的，这是生意场上的大忌。你总是被这样那样的理念感召着，其实却是被束缚了。那时候的我侃侃而谈，配上个烟斗，我就是个洞察市场的经济学家。可王二说我那时像灰袍巫师甘道夫，但是却不慈祥。我自己却不认同这点，因为据我所知，那老头其实是个gay。
　　最终王二泄了气，像失败的斗牛一样耷拉着尾巴，趴在桌上嘟嚷到，好吧，照你这么说，我就这么苦命的娃了？
　　但是现在王二不苦命，他内心错误的感性正熊熊的燃烧起来，仿佛一群回流的鱼，遇到了一股营养丰富的暖湿洋流，幸福地张着嘴巴。王二觉得浑身充满了劲。
　　简靠在王二背上，觉得整个世界都是红色的。这感觉仿佛小时候躺在紫云英的田里，闭了眼睛，太阳还是能照进来。那是早春的艳阳天，紫云英们都开出了紫色的小花，简躺在那儿，就像一个小小新娘在拍婚纱，她其实并没有穿婚纱，她穿着碎花衣裳，赤着足，但是这并不妨碍她做新娘的幻想，在中国，紫云英就是薰衣草。简躺在紫云英上，闭着眼，不时动一下眼帘，外面的太阳就给她闪出七彩的颜色出来，像彩虹一样的颜色，却全没有彩虹一样的真实。她现在把头靠在王二背上就是这样一种状态。她其实是骑过自行车的，和男朋友一起，她也头靠着他的背，像一条洋流里的幸福的鱼，这点和王二现在的感觉有点相似。
　　王二终于骑不动了，我们下车吧，走着会省力很多。他转过头来，看着简的脸色潮红，你怎么了？
　　我不知道，胸闷，想吐。
　　你高反了，快坐下休息，别太剧烈的呼吸，保持平稳的节奏。
　　他们丢了自行车，在草地上坐下来。紫色龙胆花星星点点的开着，他们是高原薰衣草，但是现在两人都无暇顾及。
　　简喝了点水，脑袋依旧昏昏欲睡，她很想躺着睡上一觉，但是王二制止了她。
　　不行，你不能睡着，王二说，我们赶快下撤吧，海拔低了会好些。
　　于是他们放弃了寺庙，沿着原路慢慢地回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