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仓央嘉措》小黑猪也有春天

4、雨崩初遇

　　简在飞来寺已经第3天了，依旧不见卡瓦格博的真容。但是她并不着急，承蒙老板开明，准了她的请假，加上年休假，她拥有一个悠长的假期。她的朋友都对她的旅行路线感到不可理解，在她们看来，爱琴海的地中海浪漫，或者普罗旺斯的薰衣草风情，才是最佳的旅行目的地。一个女孩子家家，跑到高原去晒紫外线，简直是疯了。
　　但是简是个不同的人。她向往西南，甚于那些温柔之地。幸好不是知识青年下乡的年代，不然她肯定会跑到西双版纳去做一个傣女。她的闺蜜们吃够了她疯狂行为的苦头。有次她从甘南带回来一个牦牛头骨，挂在床头正上方。她们进她房都吓得逃出来，据她们说，那家伙如牛魔王附体，好色地看着她们，好像她们都没穿衣服似的。在她们的强烈抗议下，她只好把这头骨请出屋外，恭恭敬敬地供在门上当照妖镜。
　　总之，简就是这么一个外表与内心不符的女孩。她外表乖巧，工作得力，深受老板的器重，但是心里却时不时会冒出古怪的想法，比如，这次的独自出行。
　　简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下定决心出行。也许这几年，心太累了，也许住在城市里，越来越感觉失去什么，她很想给心灵来个放牧，看它能游荡到哪里，也许有个水草丰美的地方，能让她有所触动。
　　她去了拉萨，在大昭寺里，看着四面八方而来的人们五体投地的匍匐朝拜，突然觉得自己像《天下无贼》里的刘若英，任凭自己下跪的姿势如何虔诚，都比不上这些忠实的信徒来的幸福，他们至少还能给心找一个朝圣的方向。可自己呢？就好像一面湖水，被堤坝围起来，虽有微波荡漾，却再不能像小溪水那样欢畅流淌。在八廓街转角的玛吉阿米餐厅，她吃着藏餐，听着《仓央嘉措情歌》，那男女声对唱着：恰似东山山上月，轻轻走出最高峰。仓央嘉措和玛吉阿米，他们真的约会过么？
　　简逐心灵而栖，她离开日光之城，沿川藏公路东行，到了林芝。鲁朗秀美的牧场，让简的心却越来越平静下来。南迦巴瓦在树丛后面忽隐忽现，像莲花的昼伏夜出。简听着iPod里的梵文歌曲，开始越来越享受这旅程。
　　到了第四天，梅里群峰依然不肯露一小脸。飞来寺聚满了望山兴叹的摄影者。飞来寺没有寺，就好比灵隐的飞来峰也不是天竺飞来的灵石，只是一块假山似的溶岩，但是这并不妨碍它成为观赏卡瓦格博的最佳地。简在餐厅里喝完咖啡，决定不再等待下去，先去雨崩吧，也许回来的时候，卡瓦格博终会被自己感动，现出真身的。
　　王二他们却是出奇的好运气，他们风尘仆仆地一赶到，就看到了日照金山。按那寡言的队长的话：那真是人品大爆发了。他激动得喋喋不休，语无伦次，比玄奘取到了真经还兴奋。太子十三峰在金色的夕照下逐次展开，如拍卖会上一幅名油画被揭下帷幕。王二也被震撼了，他觉得那像一部史诗巨片的开场，或者暴雪游戏里的资料片，所有的人都忘记了按下快门，屏住了呼吸。卡瓦格博就在那远端立着，云端的太子呵，你俯瞰人间芸芸众生，可知他们向你膜拜是为了什么？
　　王二第一次听到雪山的故事是很小的时候。他有一位博学的邻居。这老头参加过抗美援朝，知道来是come去是go。这在当时称的上学问了。夏夜乘凉的时候，这老头喜欢找王二的父亲吹牛。他们从斯大林吹到尼克松，后来越吹越冷，不知怎么就吹到喜马拉雅和珠穆朗玛了。据那老头说，这珠穆朗玛是飞机也飞不过去的，因为太冷，发动机都得冻住。但是人倒是可以爬上去的。王二模糊的记忆里，好像记得那老头说登山的人是通过一条无风的管道爬上去的，也不会有雪崩，总之那是条十分安全的线路，但是一般人找不到。这证明那老头还是个老科学家，因为有学者就建议过，在喜马拉雅山上凿一条管道，让印度洋的暖湿气流吹入青藏高原，从此荒原变江南，处处稻米香。
　　但是那时候王二还小，他听得崇拜死那老头了。攀登雪山，多有趣的事情，简直比美国人登月还要有趣。美国人脑袋不开窍啊，他们要是用一根软管把月球和地球连接起来，人一钻过去不就完了，哪里还用得着发射宇宙飞船。
　　后来王二稍微大点的时候，第一次在广播里听到梅里雪山，新闻里说：中日联合登山队向梅里雪山发起挑战，遇到雪崩，全部遇难。
　　所以梅里到现在也还是座处女峰，不仅梅里是，玉龙也是，看来这群山之颠的处女峰，远比人间的处女多。
　　王二他们三生有幸地瞻仰完卡瓦格博，也开始向着雨崩进发了，他们到西当村雇了骡子。女人和背包上骡，男人们都要逞强，只肯徒步。但是他们很快就后悔了，这进雨崩的路简直叫人崩溃。只有唐僧一马当先，王二和老摄影家他们都叫苦不迭。这路不但泥泞，而且出奇地窄，对面要是有骡队过来，人就只好肚皮贴背的立在路边，给它们让路。偏偏这来来回回的骡子中，有许多对是情侣，它们见了面，忍不住要耳鬓厮磨，卿卿我我一番。这就苦了王二他们了，因为骡子们不会打情骂俏，却很会打屁，见了心上人一高兴，忍不住就放个响屁，王二他们只好掩着鼻子忍住呼吸。哎，天堂虽好，通往天堂的路却难走啊。
　　王二渐渐失掉信心的走着，对面又来了一匹骡子，王二哨兵般地站好，准备给骡子让路。那骡子却脚下一滑，骡背上的女孩尖声惊叫，差点没掉下来。牵缰绳的藏民赶紧扯直了缰绳，喝住骡子，扶那女孩下来。
　　那女孩惊魂未定，脸吓得惨白。
　　没事了，没事了。那骡夫和王二安慰那女孩道。
　　那女孩还戴着耳机，脸色渐渐平静下来。
　　真吓死我了。
　　王二注意到，那女孩背着个GG的骚包。
　　背包真不错，王二赞道，雨崩美吗？
　　美，太美了。那女孩又被骡夫扶上骡子，回过头来对王二笑道：加油，天堂的入口不远了。
　　她露出一个浅浅的酒涡，让王二想起梦里那朵带着酒涡的梨花。
　　呵，再见，天堂归来的人。王二挥手和女孩作别。
　　王二回味着这酒涡的微笑，脚下渐渐也不觉得累了。他总是羡慕有酒涡的人。小时候他弟弟长着两个酒涡，大人们见了总是很喜欢，而且拍照片还上照。王二于是在镜子前鼓了腮帮子用手指掐了半天，终归掐不出那两个坑来。
　　王二他们到达雨崩村时，果然被迷住了。这村子背靠着雪山，俨然世外桃源的景象。那真是只可远远地望着，不可走近亵渎她的绝美风景画。江南的烟雨太迷离，塞外的草原太苍凉，只有在这圣洁的雪山脚下，风都停止了脚步，只有阳光静静地洒着，照着成群的牛羊和草地，小木屋在不远处散开着，这一切，都足以使人的心沉淀下来。
　　王二甚至想，要是海子还活着，得劝他改改诗句，改成“面朝雪山，春暖花开”才是。这才是劈柴喂马的理想地啊。顾城也不用移民新西兰了，让老婆牧羊，情人汲水，两女侍一夫，和和美美，多好的事情，哪用得着后来杀妻又自杀，上演人间悲剧。
　　王二他们在一间木屋安顿下来，开始享受天堂时光。当洗脸刷牙撒尿的时候都能面对着雪山，还有什么不是天堂？
　　但是人真是奇怪的动物，有的时候喜欢群处，有的时候却只想独居。王二就是这样的怪胎，以前没有女朋友的时候，想找个人可以对他撒娇。后来有个女友老是黏在他后面，他又不乐意了，觉得失去了自我的空间。人都是不知足的，王二现在就只有着甩开女朋友的心情，谁都不要和我来抢，我只想独享受这雪山。
　　王二独自一人走出村子去看风景的时候，遇到一个赶着牛羊的大孩子。
　　那孩子脸黑黑的，头发有点微卷，他朝王二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王二觉得这孩子很亲切。
　　你多大了？王二问他。
　　我17了。那孩子回答。
　　你不念书？
　　我不念了。
　　那你就帮着家里放牛羊？
　　我想出去，看外面的世界。那孩子忽然笑开来，骄傲的说：我马上要去赶骡子了，就是你们走的那条路。
　　王二看着这孩子的脸，忽然觉得有点悲哀。这孩子的天堂肯定不在这小村子里，他有更广阔的天。他们不远千里地来到雨崩，只为朝觐那圣洁的雪山。而这生长于斯的孩子，他心里的天堂，或许却是大城市的高楼大厦，车来车往。人和人一比较，就会觉得人心真是奇怪。自己厌恶的却是别人追求的幸福，而自己朝思暮想的天堂，别人却也早已麻木了。
　　好比仓央嘉措，他翻越布达拉宫的围墙，去和玛吉阿米幽会。而即使他见到了自己的情人，又能带她远走高飞么？
　　王二程序员的榆木脑袋纠结了，他对仓央嘉措的质疑，不如说是对自己的质疑，他身处天堂，却妄想作佛陀的苦思。他不明白，佛无迹可寻，决不可用if-then语句给程序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