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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领航星 ·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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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飞接近一个小时后,飞行器穿过大气层,进入太空,行驶的声音骤然被吞没,舷窗外变得昏暗静谧,掠过环绕星球的轨道卫星,群星褪去妖娆的面纱,硕大狰狞,周遭仍未开发的星球地表荒芜。
李倓回到房间时,舷窗里的封地星已经渺小得像一颗玻璃弹珠,来到封地星这几年,李倓很少出去,因此这对李倓而言已经是久违的风景,他靠在舷窗边看了很久,看着那颗在他手中愈发璀璨的星球逐渐在视线中缩小,李倓清晰地回想起自己来时它的样子,破败,肮脏,无人在意,像他自己。
当然,除了李倓,没有人真的这样认为,离开帝都,李倓的流放被解读成皇室成员的例行出访,只有李倓自己仍耿耿于怀,这大抵是一种因为无法原谅自己而产生的错误认知。
飞行器调整了行进方向,光线从舷窗玻璃上扫过,李倓从玻璃反光中看到自己的脸。
一张和李俶长得过分相似的脸。
皇室成员个个都生了一副好皮囊,李俶也不例外地长了一张令人印象深刻的脸,尤其是一双眼睛,深邃柔情,好像永远温和平静,李倓回想起来,似乎从未见李俶发过脾气,那双眼睛是李俶最大的伪装,李倓脸上与他唯一不像的地方,就是眼睛。
幸好不像,不然他恐怕自己照镜子都会吐出来。
飞行器内的密闭空间带来比地面更低的气压,即便新风系统一刻不停地运转,空气仍似凝滞一般,令人感觉胸闷,白虎吐着舌头,急促地喘气,李倓将额头贴在舷窗上,不耐地抬手解开上衣领口,仍旧不可避免地感觉到周围空气正被自己灼得发烫,心跳也越来越快,剧烈的鼓动几乎盖过耳边所有声音。
李倓对这种情况并不陌生,这是发情热来临的征兆。
从躺椅上踉跄起身,李倓呼吸急促,想要去拿放在床头的通讯器,精神力开始失控,脑袋一阵阵发晕,耳朵里开始嘶鸣,不到两米的距离,李倓两眼发黑,脚底虚浮,走得跌跌撞撞。飞行器的重力稳定系统起了反作用,他扑在床尾,差一点撞到脑袋,身后响起敲门声,李倓没问来人是谁,直接朝着门吼了一声,“进来!”
下一秒房门开了,在看到房间内情形时,来人发出一声惊呼,“殿下!”
传进耳道的声音在失控的精神力影响下变得尖锐刺耳,凌乱的脚步声里夹杂着白虎痛苦的低吼,很快,一只手按在李倓的肩膀上,精神链接如同一股清冽甘美的泉水流淌进来,疏导力度轻柔,如同在一团凌乱枯叶上拂来一只手,凉意自颈部蔓延开来,李倓眉心一跳,紧促的眉头开始放松下来。
疏导持续了接近十五分钟,李倓的呼吸恢复平静,额头上暴起的青筋逐渐消退下去,顶着满头汗珠,拍拍来人绷紧的手背。
“好了,逸飞。”
杨逸飞收回精神链接,神色焦急,额上反着湿漉漉的光,语气难掩担忧,“殿下还好吗?”
李倓摆摆手,站起来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极力想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狼狈,“没事。”
杨逸飞微微皱眉,犹豫片刻,仍旧开口劝说道:“殿下,您的精神力越来越不稳定了,再这样下去,我恐怕没办法替您疏导了。”
“嗯,我知道。”李倓对此似乎并不在意。
他的态度令杨逸飞更加焦虑,“您知道精神力失控会是什么后果——”
“——暴走然后转化为黑暗哨兵,”李倓替他说完了接下来的话,“我知道后果,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
这或许源自于高等级哨兵对自己精神控制力的自信,但如果杨逸飞没有为李倓定期进行疏导,而今天恰好按照惯例及时赶来,他也许会相信李倓的一面之词。
这种情况下继续劝说李倓是没有用的,杨逸飞不是没有尝试过,他沉默片刻,转移了话题,“听说上周封地星委员长邀请您参加了一场晚宴。”
“那个啊,”李倓回想起来,无奈闭了闭眼,按了下自己的额角,“我以为是要引荐给我什么政要,结果不知道他从哪找来一群年轻女士,白虎差点被他们摸秃。”
一旁的白虎听闻这话,似乎也回忆起那段经历,站起来浑身用力抖了抖,光尘落了一地。
难得看见李倓流露出窘迫,杨逸飞尽力憋着不笑出声。
那当然不是什么政要洽谈,只不过是以晚宴为由头的联谊会。难为委员长煞费苦心,将一批封地星高官显贵家里的单身适龄女士汇集到晚宴上,准备借着这个机会打探李倓的喜好,说不定当晚出席的某一位能得到李倓青睐,成为未来的王妃,甚至是未来的皇后,为此,晚宴的邀请函一度在封地星权贵中千金难求。
谁能想到,李倓对此毫无兴致,只在晚宴开始时匆匆露了一面,那些精心打扮的姑娘们连句话都没来得及和三皇子殿下说,李倓便离开了。
说来也蹊跷,李倓这样年纪的皇子本该早早订下婚事,可他这些年几乎将全部精力都放在政事上,连发情期都靠抑制药物和浅度疏导硬生生扛过去,简直像是在与生物本能做抗争。
杨逸飞说:“殿下总不可能一辈子不结婚吧?就算现在无暇考虑,等到我们入主皇宫,迟早也是要规划的,您现在可是炙手可热,放眼整个帝国,也找不出比您更有前途的丈夫人选了,您要是有结婚的打算,也考虑一下我学姐凤息颜,她可不比封地星的那些差。”
李倓听了,不知想到什么,露出一个揶揄的笑,目光移向别处,反问道:“是吗?”
他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说得也轻,不像在问杨逸飞,反而像在问自己。
不过尚未订婚的皇子也不止李倓一个,杨逸飞有些感慨,“说起来这皇太子还真是可惜,我记得很多年前公众对他的评价极高,他要是分化了,肯定也是帝都交际圈里的明星,不过那样的话,也没我们什么事了哈哈哈哈……”
此话不假,李倓还没有离开帝都时,身边就充斥着对李俶的夸赞,那时李俶几乎是皇室中最受公众欢迎的人,上皇退位前就经常将李俶带在身边,后来上皇厌倦了政事,将皇位的重担往他们的父亲李亨头上一丢,自己当起了甩手掌柜,却唯独指定李俶当皇太子,公众对他的印象总是谦和有礼,他们对李亨没什么好感,却推崇李俶,甚至夸大其词,说李亨是因为李俶受宠才得以坐上皇位,否则太上皇那么多子嗣,也轮不到李亨即位。
倘若李俶分化,杨逸飞推测的情形恐怕真的会成现实,谁不想做皇太子妃呢?当然这事也并非没发生过,只是最后以一种不能公开的方式结束,而且李俶并非没有分化迹象,因此被寄予厚望,李倓也曾坚信李俶必定是下一任皇帝的不二人选,可惜命运的丝线暗中牵绊,夺走了一些东西,又赠与一些东西。
好像有熟悉的气味钻进鼻孔,白虎耳朵抖了下,抬起头,在半空中嗅了嗅,李倓怔住,他问:“……你闻到什么没有?”
杨逸飞一头雾水,仔细分辨,没觉得周遭气味与他刚才进门时有任何区别,茫然摇头,“没有……”
李倓忽然笑了,他笑得苦涩,杨逸飞从未在他脸上这样惆怅复杂的神色,那表情和他太不相称,他生来就该是骄傲得意的,这样的神色压根不该出现在他脸上,让人很想努力帮他扫平前路一切阻碍。
李倓慢慢地说:“可能是我的错觉吧。”
其实不算是错觉,那股味道来自于一个遥远夏天的玫瑰和阳光,李倓甚至隐约听见溪水潺潺,听见树叶婆娑,听见自己和另一个人喉咙里发出的畅快的笑。
都怪哨兵的感官过于敏锐,刺激了他的神经,余韵经年难以散去。
身为皇子和封地星的最高统治者,要获得什么都太轻易,可离开帝都以后,李倓极力用情爱以外的事情填满自己的生活,却好像再也没体会过超越那时的快乐。
不过随口而出的玩笑话,反倒叫李倓的脸色更加阴沉,杨逸飞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那句话没说对,心道难不成那该死的皇太子抢了李倓的心上人,才叫他流露出这种情绪,李倓什么都没说,他心里倒是演起了几场大戏,虽然好奇,但碍于面子不敢再细问,怎么也想不到令李倓失落又烦闷的对象正是皇太子本人。
“时候不早了,刚做过疏导您应该很疲惫了,请好好休息,殿下。”
李倓回神,朝杨逸飞颔首,等人退出门外,一屁股坐在床尾,白虎靠过来,温顺地蹭他的小腿。李倓抄起通讯器,看了一眼屏幕,没有任何消息。他定定看了几分钟,通讯器始终静悄悄,将通讯器往一旁一抛,卸了力向后倒,陷进柔软的床垫,李倓翻过身,抱着胳膊合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