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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衣不解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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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震荡山谷,即刻便有士兵沉不住气,在顾长辰身旁道:“顾先生,不能让这种话传到皇上耳朵里去!”
顾长辰万万想不到朱邪执竟然来这么一招,赵肃的脾气瞬息万变,根本摸不透,天知道这话被他听见,是会怒还是会恨,反正是不会高兴。
可眼下也管不了这许多了,能够成功撤退才是当务之急。
顾长辰低声对众人吩咐:“按计划悄悄撤走!”
命令一层层的传叠下去,埋伏在靠后的士兵开始悄悄回撤,朱邪执在谷外,等待所有战马蹄上捆好稻草。
太阳一点点的从天空中缓慢移过,顾长辰的额头也浸出细汗,看着带来的八百人,已经撤离大半,正准备自己也带人悄悄撤走时,忽然听得山谷口号角声连起,紧接着又是漫山遍野的号角声迭起,却原来是朱邪执发挥兵多优势,兵分三路,左中右向着山谷中的顾长辰一齐发动攻势。
朱邪执一马当先,冲进山谷,另外分别包抄顾长辰左翼和右翼的人马也已交手,山野间杀喊声一片,高空白光耀眼,顾长辰亦策马冲入谷道,朝着朔州方向,边战边走。
朱邪执在后追击,毫不放松,众军被黑羽军死死的咬着,难以甩掉。
混战之中天水朝军士又已死伤,顾长辰俯身马背之上,箭矢从他身旁嗖嗖而过,偶尔回头,只看见漫山遍野全是黑羽军,剩下的尚未撤走的那三百多士兵就好像入了汪洋大海一般,顷刻间便被黑浪吞没。
朱邪执在马背上看得清楚,顾长辰武艺平平,除了骑术精湛,没有别的长处,他知道顾长辰是想要奔回朔州,更不放过,数次射箭,都被顾长辰身边的人给挡了去。
眼看着朔州县城的城楼渐渐出现在视野中,朱邪执再次张弓搭箭,连珠三发,一箭射下顾长辰身旁可能帮他挡箭的士兵,一箭射下顾长辰坐下的马匹,还有一件,则直逼顾长辰的后背心,要让顾长辰逃无可逃!
顾长辰听得背后有破空之声,知道又是劲矢射到,急忙低身,却不料身旁的士兵哎呀一声,中箭落马,那士兵尚未落地,顾长辰坐下的马也一声嘶鸣,四蹄扬起,将顾长辰抛到半空中。
朱邪执心头得意,眼看着自己那一箭就要插入顾长辰的后背心,却不料破空一声清响,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枚羽箭,将自己射向顾长辰后背心的箭生生从中劈开,落在地上。
那支箭却余劲不止,直插入地下,箭尾羽毛颤动。
顾长辰跌下马来,就地打了个滚,抬起头来,朝前方看去,直看见朔州城北门大开,伍不凡一身是血,手持弓箭从城门中冲出,却原来朱邪执射出的那一箭,是被伍不凡拦下。
众位奔逃的士兵见到有了救兵,都精神大振,不再回逃,纷纷掉转马头,朝黑羽军杀去。
伍不凡纵马到顾长辰身边,伸出还带着血的手,沉声道:“上来!”
顾长辰伸手握住伍不凡的手,紧紧握住,飞身上马,稳稳的坐在伍不凡的身后。
伍不凡在前张弓搭箭,射杀远处的敌人,顾长辰在他身后舞动长枪,刺杀靠近的黑羽军,原本驻守在朔州的一万守军除去城楼的两千防御,剩下的人都被伍不凡调令出城,城楼上炮火四起,城下兵戈刀剑,双方形式逆转,朱邪执一看形势不对,即刻掉转马头,下令众人撤退。
奔到半路,猛然回身,又是连珠三发,朝着伍不凡和顾长辰射去。
朱邪执箭法精准,劲力又大,三支箭好似流星赶月一般,伍不凡挥剑打落一箭,铁剑外荡,再要回挡已是不及,手一拉马缰,马前蹄扬起,生生挡住一箭,哪知朱邪执似乎算准了伍不凡的一切动作一般,最后一支箭正好朝着伍不凡的心窝。
伍不凡微一侧身,想要躲避此箭,却碰到顾长辰在后的身体,自己若闪了,顾长辰势必中箭,紧急之中不及多想,胸膛前送,那支箭生生的穿胸而过,疼痛袭来,伍不凡手中的铁剑再也握不紧,哐当一声落地。
随着铁剑落地,伍不凡也觉得眼前一黑,却还记得顾长辰在身后正与黑羽军交手,不朝后倒,用尽最后的力气超前扑去。
顾长辰在马蹄上扬之时,便拖枪向后,他记得伍不凡曾和自己说过,自己力气不够,回马枪需身体后仰,将身体重心压在枪尖,方能刺死劲敌。
他双手送枪往后,枪尖刺入敌人心脏的一刹那,却听见哐当的铁剑落地之声,一回头正好看见伍不凡为自己挡了一箭,还怕压倒自己,向前倒去。
马蹄再次落下,一切都只一瞬,两人滚下马来,已有士兵趁胜追击,顾长辰从地上跃起,扑到伍不凡身旁,大喊:“不凡!不凡!”
伍不凡睁开眼,对着顾长辰露出一个笑,便又昏死过去。
黑羽军铩羽而归,朱邪执丢了弟弟又赔了不少兵马,返回驻地,灌下一大壶烈酒,朝着大帐走去,正遇见巫医从自己帐中出来,巫医忙了大半夜救人,尚不知发生了何事,见朱邪执前来,迎上去道:“三皇子,那个人救活了!”
朱邪执掀开大帐,看见床上躺着的人,重重的哼了一声,怒道:“这个人,坏我兄弟情义,本王不会再碰他!把他丢到沙牢!”
顾长辰抱着伍不凡,他身上已经中了三箭,前两箭尚未伤到要害,被他随手折断,可最后这一箭,却射的十分深,直穿透他的胸膛,顾长辰只觉得怀中昏迷着的伍不凡在不停的发抖,他抱着他,一声接一声的喊着:“不凡!不凡你醒过来!不凡……”
伍不凡却只是发抖,身体渐渐变得凉起来,顾长辰抱着他缓缓的站起,此刻朱邪执已经看不到影子,余留的沙陀军也已经被捉的捉,杀的杀,夕阳西下,血红天际下,两个人的影子拉的无比的长。
城中有士兵赶来抬着担架,七手八脚将伍不凡抬入城中,顾长辰起身,握着伍不凡的手,他的手也在不停的抽搐,走行两步,忽然觉得眼前一黑,他晃了晃脑袋,又跟着担架走上两步,却双腿发软,一头栽倒在地上。
直到这个时候,众人才发现,原来这位顾先生的背心,也被敌人划了一条大口子,白色的战袍都被染成了红色。
顾长辰忽然觉得自己又陷入了那个梦中,梦中白鸿飞在月下吹箫,瞬间,白鸿飞的形象变得无比可怖,风华绝代变成了血淋淋的骷髅,虫蚁从那血骷髅中爬出,那血骷髅朝着自己咬牙切齿:“顾长辰,我恨你!顾长辰,我恨你!你说过要帮我照顾母亲,你说过会永远在我身边!我恨你!”
顾长辰浑身一个激灵,从梦中惊醒,才一动,就觉得背心剧痛,回头看时,自己的背心也不知被谁缠了绷带。
他环顾四周,是在一间普通的房间内。
才一动身,门口便进来两名士兵,顾长辰认得都是白天跟随自己作战的,顾长辰心中稍安,问道:“这是在哪里?”
那两名士兵道:“是朔州县的县衙中,顾先生你受了伤,歇息歇息吧!”
顾长辰从床上站起,他动了动手脚,倒是无碍,看来并没伤到要害,顾长辰走了两步,才将梦中的不快挥走,问道:“伍将军呢?他怎么样?”
那两名士兵对望了一眼,脸上出现黯然之色。
顾长辰看到那两人的神色,心中咯噔一跳,跨出门去,却看见所处之处,是一个小院,规格同白鸿飞的府衙差不多,另外一间房,灯火通明,有人捧着血盆进进出出。
顾长辰疾走过去,才到门口,便有一名官员模样的人拦住他,喝道:“乱跑什么,伍将军在里面!”
顾长辰将那位官员上下打量了一眼,只见他约莫三十多岁,留着两撇胡子,身穿着七品县令的墨绿色官袍,看来这个人就是朔州县的县令了。
顾长辰尚未说话,便有伍不凡的亲兵上前对着顾长辰道:“顾先生醒了?”
那名县令开始时摆了架子对于顾长辰随意呵斥,此刻听到顾先生三个字,即刻满脸堆笑,让开道路,引着顾长辰往里走,一面走还一面说:“原来是顾先生,久仰大名,刚刚冒犯,还请恕罪。下官名叫黄善,还请顾先生在伍将军面前美言两句~!对了,顾先生身上的伤下官特意找城中最好的大夫看过,没大碍,不必担心……”
顾长辰微微皱眉,对着黄善随便点了点头,径直走入伍不凡的房间。
只看见伍不凡躺在床上,身上的衣袍已经换过,胸前全是绷带,一双嘴唇泛白,十分吓人。
黄善在外,见机极快,伸手就开始赶人:“顾先生和伍将军有要事商量,都下去,都下去!”
待众人都走了,黄善又凑过来,弓着身子对顾长辰陪笑道:“顾先生年纪轻轻,就成了伍将军身边的红人,不简单啊!真是英雄出少年。伍将军的伤口,已经请城中最好的大夫包扎过了,就是伤得重,恐怕要在这里多养些天,顾先生有什么吩咐,尽管同下官说!”
顾长辰心想,我都二十多了,还少年!你这马屁拍的……
黄善把自己的功劳提了一遍,又奉承了顾长辰几句,便也转身出去。
顾长辰坐在伍不凡床边,伸出手,握住伍不凡的手,只觉得他的手滚烫,又去摸了摸他的额头,额头也是烫的吓人。
顾长辰知道此次留在城中的,就是前锋营剩下的几百名士兵,领头的王虎带着朱邪念回了萧关,朱邪执打探到消息,随时都可能进攻萧关。
而萧关的主将,顾长辰回头看伍不凡,此刻正昏迷不醒,生死未卜。
顾长辰叹了口气,低声道:“白痴,为我挡箭做什么,我又不是避不开!”
却冷不丁听见伍不凡低低的声音传来:“长辰……长辰……你别死……你们这些混蛋!你们不能杀他,他不能死!”
顾长辰见伍不凡双眼紧闭,显然是昏迷之中在说梦话,他轻轻的拍了拍伍不凡的脸,却并未将伍不凡拍醒,反而看见伍不凡的脸上,显出了迷离的神色,手却又变得冰冷,手上的青筋暴起,昏迷中声音却变得激烈起来:“他没谋反!你们污蔑他!长辰,你快走,你不要回来!你们这些卑鄙小人……你快走……别回来……别回来……”
伍不凡的声音渐渐的低沉了下去,最后悄无声息,显然又陷入了另外的梦境之中。
顾长辰呆呆的看着昏迷中的伍不凡,他当然知道伍不凡那些话是什么意思,那是在游戏中,无数次的背叛,无数次的出卖,他都相信自己。都是在最危急的时候,为自己挡去所有的刀剑。
顾长辰的心,在那一瞬间,变得无比柔软,他伸出手,轻轻的握住了伍不凡的手,又摸了摸他的头,低声道:“别傻了,那只是个游戏……我也不是,什么忠义无双……”
房中的灯渐渐的暗了下去,顾长辰起身,拿油灯旁的挑子将灯芯剔亮了些,一回头,却看见伍不凡正缓缓的睁开双眼。
顾长辰心中一喜,走上前去,温言道:“你醒了?”
他看见伍不凡眼神尚且呆滞,知道是重伤之后醒来的那一刹那空白,伸出手将伍不凡的被子掖住,道:“黑羽军退走了,你好好休息休息吧!”
伍不凡听见黑羽军三个字,猛然惊醒过来,他想要开口,却因受伤十分的重,力气不济,顾长辰知他心中所想,道:“这是在朔州府衙内,当天晚上。”
伍不凡沉沉的嗯了一声,他的胸被朱邪执最后的一箭刺穿,伤了肺叶,此刻连呼吸都觉得疼痛,更是浑身无力,脑袋昏沉,刚刚要闭上眼,却又猛地想起一事,猛地睁开,忍着疼,断断续续道:“不能……不能在这里……”
顾长辰道:“是,我们要尽快赶回萧关……我刚刚已经让他们准备了大车,拉你回去!你先睡吧,等会我喊你!”
伍不凡对着顾长辰露出一个笑容,想要说些什么,却听见顾长辰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不会有闪失的!”
一个时辰后,顾长辰拿着虎符,重新安置了城中一万驻军,只留下两千人在此,剩下的八千人星夜兼程,赶往萧关以备不测,朔州县令黄善平日难以见到伍不凡一面,此刻有机会表现,更是下足了功夫,将四顶轿子改装成一辆大车,他察言观色,早知道顾长辰虽然身份低微,不过说话十分管用,更是使了劲的拍马屁,说了许多奉承之话,又求半昏迷中的伍不凡记得给皇帝上折子的时候不忘自己的功劳。
伍不凡重伤之中懒得和黄善聒噪这许多,胡乱应了,被抬上大车。车中颇为宽敞,众军士自有留在此处的守将遣发,顾长辰坐在伍不凡的大车中,他自己也受了伤,此刻正静静的靠着车背,掀开车帘,前一日来的雪尚未化去,便又有小雪飘落。
伍不凡睡的沉沉的,官道并不十分平稳,偶尔会有颠簸,此时大车又是一震,伍不凡从梦中疼醒,顾长辰即刻发觉,问道:“怎么了?震疼了?”
伍不凡道:“还好,我只是担心,朱邪执万一真的来攻萧关,我这个样子,怎能指挥战斗。”
顾长辰道:“副将还有王坚等人,不必过于担心。”
伍不凡摇头道:“王坚不行,他过于谨慎,又有些胆小,更加不是朱邪执的对手。”
顾长辰道:“别去想那么多了,总是有办法的。你刚刚一直在做噩梦……”
伍不凡茫然道:“做梦?噩梦?”
顾长辰见伍不凡的头发落下一缕,便伸出手替他理好,温言道:“你每天都做这种梦?”
伍不凡重伤之中,想要避开顾长辰的手,却没有成功。
只得在心中不悦,道:“我很少做梦。不过奇怪的很,之前有段时间天天晚上都做梦,内容好像还挺奇怪的,不过醒来都不记得了。”说着,脸上便不自觉的流露出惆怅之色。
顾长辰道:“不记得就好,一个梦而已,不用那么当真。”
伍不凡却并未再多想,他盯着顾长辰看了片刻,忽然道:“长辰,如果朱邪执当真前来攻打萧关,王坚能顶住便好,若是他决策有误,而我又刚好不在……”
说道这里顿了一顿,从腰间解下一块令牌,递到顾长辰面前,沉声道:“你要阻止他!”
顾长辰却不去接那块令牌,马车扎扎的行走在官道上,压碎冰渣,车帘随着风摆动,偶尔有小雪飘进来,过了一会,他猛然问道:“不凡,你替我挡箭做什么?”
伍不凡道:“你身子弱,一箭过来,还不要了你的命么?怎么婆婆妈妈的……问这些,我见你今天指挥军队,调度有方,不仅比王坚强……虽然不愿……承认,可很多地方,比我……比我也要强,我是怕我这次受伤,不能亲临阵地,你帮我看着点,我也安心……”
顾长辰回过头来,看着伍不凡,对方的唇直到此刻都是惨白毫无血色,一双眼睛却带着些焦急看着自己。
顾长辰缓缓的伸出手,接过伍不凡的令牌,道:“好,我帮你看着,如果王副将有失误的地方,我劝他!”
伍不凡心中一块大石落地,露出一个笑容,闭上眼,道:“昨天你骂我的话,我全都听见了。我虽然不敢同皇上相比,也不不算‘是个什么东西’,你不敬主帅,待我好了之后,要和你算账才……”
一句话尚未说完,便已沉沉的睡了过去。